第361章 成见(二)

  因为被商水军的行程所拖累,『先行军』当日一个下午,仅仅就只赶了二十几里路,连中牟县的范围都没有走出。
  照这种行军速度,两日内能抵达成皋关就有鬼了。
  别说两日,五日能到就算是谢天谢地了。
  正因为如此,当晚全军宿营的时候,砀山军看待商水军的目光明显已有些轻蔑与不爽。
  想想也是,半天工夫二十几里路,一日行程不到五十里,若是放在一般军队中,这已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可是对『驻军六营』而言,这简直就是耻辱!
  可能是砀山军士卒们毫不掩饰的冷淡目光,商水军的士卒们隐隐也有所察觉了。
  “呼,呼。”
  随着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有三名商水军的年轻士卒,满脸疲倦地将一辆驮着沉重战争兵器的马车拉入了驻地内。
  这三名商水军的年轻士卒,年纪看起来都不大,充其量也就是十六七岁而已,他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周围到处都是砀山军的士卒,而他们商水军的士卒,则在远处另外一块位置歇息。
  “真辛苦啊,拉着这么沉重的车子还要赶二十几里路……”
  在这三名商水军士卒中,一名短发的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旋即回顾两名同伴:“阿惠、阿武,你们还好吧?”
  两名同伴尽管累得气喘吁吁,仍回以微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这三人,分别叫做李惠、乐豹、央武,除了央武是在『魏楚战争』期间被征召入伍的之外,其余李惠、乐豹二人,皆是商水军在进驻商水县后,再次扩建募兵时入伍的新兵。
  “话说,这车上装的是什么啊?死沉死沉啊……”
  见两位同伴无恙,乐豹放下心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拉了一路的这辆四轮拉车。
  他很好奇这辆拉车上究竟装着什么东西,为何如此的沉重。
  但遗憾的是,拉车上所装载的“东西”外部,罩着一层青布,以至于看不见这其中究竟是何物。
  『偷偷看一眼不打紧吧?』
  乐豹瞧瞧撩起青布的一角,帐内张望着。
  此时,他的同伴央武注意到了他的举动,不解问道:“阿豹,你干嘛呢?”
  只见乐豹一面张望着青布内的东西,一面说道:“我就是瞧瞧这车上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如此沉重。”
  央武闻言皱了皱眉,低声说道:“喂,这是犯禁的事啊。……伯长吩咐过,没有上头的命令,是不许揭开的。”
  “我又没揭开,我就是看看罢了。”
  “不要了吧……”看上去有些弱气的李惠在旁劝道。
  正说着,忽听乐豹惊呼一声,竟一脸震惊地后退两步,跌坐在地,而他的手中,仍捏着那层青布的一角。
  由于乐豹的关系,拉车上那个“东西”被揭了一小半,露出了其狰狞的一面。
  原来,他们拉车上所装载的,竟然一架连弩。
  好家伙,只见这架连弩,底盘的基座有足足一丈方圆,通体用铁打造,弩弦足足有手指般粗细,不难猜测,这是一个相当“带劲”的玩意。
  而乐豹之所以会被吓一跳,那是因为这座连弩的箭槽中,摆着三根比手指还要粗的弩矢,尽管未曾搅紧上弦,但这恐怖的战争兵器,也足以吓住他这种初入伍的新兵。
  也难怪乐豹会露出畏惧的神色,毕竟似这种玩意射中人体,那可不只是『中箭』那么简单。
  然而,乐豹的惊呼,引起了附近砀山军士卒的注意。
  砀山军的士卒纷纷转过来,神色不善地瞅着乐豹这个大呼小叫的家伙,而待等他们注意到拉车上的『利器』后,眼中亦露出了惊色。
  而随便,这份震惊便被不爽所取代。
  『这帮家伙……』
  『明明就只是一群降兵而已……』
  『还是一帮废物般的降兵……』
  『可凭什么……』
  『……凭什么会有那种东西啊!』
  附近的砀山军士卒们,纷纷停止了手中的活,面色诡异地瞅着那座连弩。
  不远处,前来巡视的砀山军大将闻续,待瞧见那座连弩时,眼中瞳孔亦不由地一缩。
  『喂喂,这算哪门子的连弩啊,这根本就是……』
  闻续实在不知该如何称呼印入眼帘的那个『怪物』,说那是重弩吧,那玩意上边的三道箭槽,分明告诉众人,它是连弩;可若是说那是连弩吧,那种粗细的箭矢与弩弦,闻续别说瞧见,听都没听说过。
  『难道这就是冶造局的配发给商水军的“新装”?』
  闻续皱着眉不说话。
  眼前这座连弩,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
  不得不说,闻续的直觉相当准,毕竟这座连弩,就是冶造局以『破盾』为主要宗旨所研发的新式弩车。
  所谓的『破盾』,指的就是它能够一箭射暴如今魏国的主流盾牌,穿透力极其强劲。
  虽然冶造局并没有透露,但事实上,这种弩车在研发过程中,就是以目前魏国最坚固的盾牌作为假想敌的。
  而这其中,也包括砀山军士卒所惯用的盾牌。
  这正是闻续本能地感觉到威胁的原因,毕竟砀山军的作战方式,就是依靠坚固的盾牌挡下敌军的攻击,再趁对方攻击间隙时展开攻击。
  但若是面对这种弩车,砀山军就再没有后出手的机会,他们会在第一轮攻势下就被射死,连带着手中的盾牌也射暴。
  『竟然……竟然配发给这帮降军如此骇人的兵器,那位肃王殿下究竟在想什么?!』
  闻续眼中露出了如同司马安那般的阴鸷之色。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望向商水军士卒歇息的方向,只见在那里,到处都是相似的四轮拉车。
  而此时,商水军这边似乎也注意到了李惠、乐豹、央武三人引发的乱子,见此,有几名老卒起身走了过来,其中一人狠狠一拍仍瘫坐在地的乐豹的脑袋。
  “喂,你干嘛?”
  平白无故被挨了一下,乐豹跳起来不满地叫道。
  然而,那名老卒却在望了一眼附近的砀山军士卒后,指了指身后方他们商水军的歇息地,冷冷说道:“小子,将车子拉到那边去。”
  “为何?”
  乐豹一脸不解。
  倒是央武听懂了那名老卒的话,低声说道:“别说了,咱们将车子拉到那边去,这里……不是咱们呆的地方。”
  那名老卒闻言略有些意外地望了一眼央武,低声说道:“既然明白了,就赶紧将车子拉走。”
  央武点点头,当即招呼李惠、乐豹二人,准备将车子拉走。
  而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冷哼。
  “哼!……还有这玩意?”
  李惠、乐豹、央武三人以及几名老卒下意识地转过头去,这才发现车子旁不知何时站着一名足足有一丈高的壮汉。
  从对方身上的甲胄判断,对方显然是一名将领。
  『好……好高大……』
  乐豹骇然地望着眼前那名高大而魁梧的将领,虽然说魏人普遍高大,可这名将领却比一般魏卒要高出一个脑袋,那绝对是足以令人窒息的高大。
  『庞猛?』
  在远处观瞧的大将闻续皱了皱眉。
  庞猛,乃是『战克营』大将白方鸣麾下的军侯,称得上砀山军第一力士,但这家伙也是出了名的没脑子,是个十足的莽夫,虽然作战英勇,但闻续仍然不希望这种家伙在自己麾下。
  『这匹夫一露面,准要引发乱子……等会。』
  闻续起初面色深皱,抬脚便向那边走去,可没走两步,他却听下了脚步,一脸若有所思。
  而此时,那『战克营』的军侯庞猛转头望了一眼拉车上的连弩,指着那几名商水军的老兵说道:“喂,你们去伐些林木,待会我们军中做饭要用。”
  听闻此言,那几名商水军的老兵皱了皱眉,而新入伍的小卒乐豹更是不满地说道:“凭什么我们要给你们去砍柴?你们自己去啊。”
  庞猛闻言脸上露出几许不快,抬起右手,用手指在乐豹脑门一弹,其劲道竟让后者一个踉跄。
  “凭什么?就凭你们拖累了我砀山军的行程!……不过是一帮败军降军而已,口气还真是大啊!”
  那几名商水军的老兵闻言脸上也泛起阵阵怒色,而其中那名方才打乐豹脑袋的老卒,更是冷冷说道:“不错,我等商水军的确是降军出身,但如今,却是肃王殿下麾下的军队。”说罢,他转头示意李惠、乐豹、央武三人道:“走。”
  李惠、乐豹、央武三人闻言正要将车子拉走,却没想到,庞猛一只手抓住了车子的尾部,硬生生将三人的拉力给抵消了。
  “你这家伙到底要干嘛啊!”乐豹气愤地质问道。
  “你这家伙?”庞猛面带薄怒地质问道:“小崽子,你可知,你在跟何人说话么?”
  乐豹一听不解地回答道:“你不是砀山军的么?难道不是?”
  “好小子!”庞猛闻言心中大怒,举起拳头砸向乐豹的胸口。
  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伸出来,抓住了庞猛硕大的拳头。
  “到此为止吧。……看在伍某的面子上。”一名身穿将军甲胄的年轻将领不知何时来到了这边。
  『我五成的力道……这家伙轻易就挡下来了?』
  庞猛收回拳头,惊疑地望了一眼那名将军,旋即,见猎心喜地他大笑着说道:“谁他娘晓得你这家伙究竟是谁啊!”
  说着,他朝着来人挥出拳头。
  可让庞猛吃惊的是,对方右手一托他的手肘,在避开了他拳头的同时,一转身埋入他周身,以手代刀在他肋下戳了一下。
  “……”肋下的触觉,让庞猛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
  因为这倒是换做匕首或者短剑之类的兵器的话,他就已经被对方给干掉了。
  “我们商水军会负责贵军的柴火的,因此……就到此为止吧,这位将军。”商水军的年轻将领微笑着说道。
  “……”庞猛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了一眼对方,旋即重哼一声离开了。
  而远处,砀山军的大将闻续瞧见这一幕,摇摇头,眼中闪过几分嘲弄之色。
  『真是丢人啊,庞猛那匹夫,简简单单就被对方给干掉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家伙实力还真不错啊,商水军的掌兵大将……伍忌!』
  而与此同时,成功化解了争执的伍忌,转身对李惠、乐豹、央武微笑着说道:“走吧,去我们商水军的地方。”
  乐豹一脸憧憬地望着伍忌,连连点头,旋即,他小声对伙伴央武问道:“他是谁啊?是咱们商水军的人么?”
  “你这家伙……”央武不可思议地瞧着乐豹,压低声音说道:“你训练时究竟在干什么啊?那是咱们商水军的伍忌大将啊!”
  “训练时那么多人,我哪晓得……”乐豹不满地嘀咕道。
  “亏伍忌将军还训练了咱们那么久……”央武无语地摇了摇头。
  望了一眼有些吵闹的李惠、乐豹、央武三人,伍忌微微摇了摇头。
  旋即,他转过头去,环视了一眼周遭那些砀山军的士卒。
  『这些人,跟浚水军真的是一点都不像啊,还以为能像与浚水军时那样融洽地相处呢……』
  伍忌微微叹了口气。
  从这些砀山军士卒冷淡的目光,伍忌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一支与浚水军完全不同的军队。
  砀山军的士卒,冷漠,而且明显排斥着他们。
  甚至于,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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