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9章 楚国的溃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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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欲御驾亲征,卿以为如何?”
当召见丞相溧阳君熊盛时,楚王熊拓这般对前者说道,惊地前者面露惊诧之色。
溧阳君熊盛当即问道:“大王何以竟生此念?”
楚王熊拓默然。
以常理度之,历来不是没有一国君主御驾亲征的例子,但似这种事一般都发生在特殊情况下。
比如「诸国伐魏」时,魏国本土防守力量空虚,无法抵御诸国联军,魏王赵润遂御驾亲征,用自己来号召魏人抗拒联军。
再比如几十年前的楚国,由于在「齐鲁宋三国同盟」的进攻下屡战屡败,楚国先王熊胥欲扭转对外战争的不利,希望通过御驾亲征激励己国士卒的士气,是故以一国君主的身份亲自率领军队与「齐鲁宋联军」交战。
当然,似齐王吕僖征战楚国时的御驾亲征,纯粹就是这位君主的我行我素而已,但就一般而言,除非一个国家已到生死存亡的边缘,否则,君主一般不至于亲自率军出征,毕竟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一国君主在战场上遭遇什么不测,那非但起不到激励兵将的作用,甚至于还会加促战败,可谓是一柄双刃剑。
而在丞相熊盛看来,他楚国虽然此番遭到魏国三路大军的进攻,但要说什么生死存亡,其实言之过早,毕竟他楚国有着世人难以估量的国土纵深,纵使王都寿郢无法保全,暂时也可以迁都南方,不过日后能否扭转这场战争的失利,至少将这场战争拖个几年是没有问题的。
“是因为熊琥大人之事么?”溧阳君熊盛颇为小心地问道。
他终归是楚国的丞相,此时当然也收到了「平舆君熊琥战死平舆县」的消息,跟楚王熊拓、新阳君项培、汝阴君项兴等人一样,熊盛在得知此事后亦大吃一惊,难以想象素来贪生惜命的熊琥,此番竟会如此壮烈悲壮地战死于平舆县,并且足足拖延了魏将沈彧、桓虎等人长达一个多月之久。
“……”
在听了溧阳君熊盛的话后,楚王熊拓再次默然。
正如熊盛所猜测的,熊拓之所以会有御驾亲征这个念头,无非就是因为熊琥的关系。
在熊拓看来,他堂兄平舆君熊琥根本不是没有退路,而是‘选择’战死平舆,履行了二人年轻时熊琥那「先王而死、死得其所」的承诺,然而说到底,这却是熊琥不看好这场战争胜负的表现——倘若楚国仍有战胜魏国的希望,似平舆君熊琥那种爱惜性命的人,又岂会如此壮烈地牺牲?相信早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这是熊拓唯一对熊琥生气的地方。
他气熊琥对他的看轻,对楚国的看轻,不过即便在断定这场仗必败的情况下,熊琥亦不背弃楚国、背弃熊拓,以一名楚国的臣子壮烈战死,履行了当年那「先王而死、死得其所」的承诺,而不是投降魏国,这亦是最最让熊拓感动的地方——因为熊琥是在其实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选择了殉国。
既对熊琥‘轻生’感到愤怒,又感动于熊琥誓死不弃的情谊,这复杂的心情,让楚王熊拓产生了御驾亲征的想法,而事实上,他甚至也弄不清他那御驾亲征的决定,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是要夺回平舆君熊琥的尸体?还是要击溃沈彧、桓虎这一路‘逼死’了熊琥的魏军?亦或是说,是不想被已故的熊琥‘看轻’?
亦或者,只是纯粹的方寸大乱,只因为平舆君熊琥的亡故,让楚王熊拓产生了「我必须做点什么」的念头。
在通过几番言语上的试探后,丞相溧阳君熊盛总算是弄清了眼前这位君主此刻心中所想。
他摇摇头说道:“大王,恕臣直言,您提出御驾亲征,恐怕只是意气用事……”
“意气用事?”楚王熊拓懊恼地瞪着熊盛。
见此,溧阳君熊盛也不惊慌,镇定地问道:“敢问大王,您欲亲征,可有击退魏军的策略?”
这话一针见血,顿时让熊拓哑口无言。
他哪有什么击退魏军的策略,不过是因为平舆君熊琥的死刺激到了他而已。
见熊拓沉默不言,溧阳君熊盛正色说道:“大王切莫多想,熊琥大人战死,纯粹只是为国殉死,诚乃我熊氏王族子弟的典范,绝非是因为对这场仗失去信心而‘轻生’……”
他话虽这么说,但其实在他心底,其实也有着与熊拓类似的想法,即认为平舆君熊琥多半是‘断定’这场仗难以击败魏国取得胜利,因此放弃了无意义的逃亡而选择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但他此时,却不能这样说。
他得说,熊琥的壮烈战死,为他楚国争取了足足一个多月的时间——从客观来说,仅凭一座平舆县就拖住十几万西路魏军长达一个多月,纵观整个楚西,就暂时而言,的确是还没有谁能取得像熊琥这般的‘成绩’,因为哪怕是西郢君熊焘,他所面对的魏军,事实上也只有魏将伍忌率领的寥寥两三万人而已。
因此,哪怕熊琥的战死其实有几分‘对这场战争失望’的意思,溧阳君熊盛亦认为,熊琥已做得足够出色了,至少让绝大多数了解这位邑君性格的人,对其刮目相看。
但这不能成为他楚国君主熊拓御驾亲征的导火索。
御驾亲征这种事,它是一柄双刃剑,若用得好,比如说击溃沈彧、桓虎、司马尚等几名魏国将领率领的军队,这可极大刺激楚国军队抵御魏国的士气,但反过来说,倘若熊拓御驾亲征反而被沈彧、桓虎、司马尚等魏将击败,甚至于不幸在战场上受伤致死,那么,这也将极大加促他楚国的覆亡。
而在溧阳君熊盛看来,目前他楚国仍有‘余地’,还不需要动用‘御驾亲征’这柄双刃剑。
在劝说熊拓冷静下来之后,溧阳君熊盛对前者说道:“若寿郢不能保全,臣建议迁都「彭蠡」。”
他口中的「彭蠡」,即是彭蠡君熊益的封邑,地处楚国九江郡的「番阳(鄱阳)」一带,城北有大泽(鄱阳湖),以一条支流连同大江。
而城东即是「番邑」,其北、东、南三面被山丘环绕,唯有西边连接「番阳」,可谓是易守难攻。
“……彭蠡有大泽,此大泽与大江接连,可用于督造战船、训练水军。迁都之后,可于大江入泽之口东西两岸建造城池,扼守水路,则魏军从水路不得进。若魏军从陆路进攻,整个彭蠡郡皆被山丘环绕,易攻难守。”溧阳君熊盛冷静地分析道。
楚王熊拓闻言立刻命人取来地图,仔细观瞧,旋即,他皱着眉头对熊盛说道:“迁都彭蠡,这无异于放弃长沙乃至整个楚西……”
溧阳君熊盛点点头,旋即又说道:“今朝一时失利,皆为来日能卷土重来。……今魏国势大,我大楚不能抗拒,唯有避其锋芒,以观日后。”
『以观日后……么?』
楚王熊拓皱了皱眉。
溧阳君熊盛的意思他明白,无非就是要勇于壮士断腕,抛弃掉那些无陷可守的国土,用他楚国广阔的疆域来换取喘息的时间,静待时机,说白了就是看日后魏国会不会出现犯错的可能。
倘若魏国从始至终都不犯错,那么迁都彭蠡,其实也就只是慢性自杀而已。
想想也是,若放弃了楚国其他大片国土,单单死守九江郡,而且还是大江以南的半壁九江,这让他楚国如何与魏国抗衡?单凭半郡之地,难道可以抗衡到时候吞并了他楚国其他郡土的魏国?
唯有魏国日后犯下重大疏漏,比如魏王赵润的几个儿子为了夺权而同室操戈,似那般他楚国尚有伺机收复失地的机会,否则,溧阳君熊盛的迁都提议,不过是让他楚国从「立刻死亡」变成了「慢性死亡」而已,从根本上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但不管怎么说,「慢性死亡」总好过「立即死亡」,至少这样还有一线生机,只要魏国日后犯下了什么过失。
问题是,魏国当真会犯下什么过失么?
一想到这个问题,楚王熊拓就不禁有些茫然。
要知道,虽然他的年纪比平舆君熊琥小了六七岁,但他终归也年过五旬了,而他的堂妹夫、魏王赵润,现如今还不到四旬,若要比二人当中谁能熬地更久,说实话熊拓毫无信心。
可关键就在于,魏王赵润不死,魏国岂有犯下重大疏漏的可能呢?
纵使是楚王熊拓也必须承认,他堂妹夫赵润,实乃是自古以来少有的明君雄主,相比较韩王简、齐王僖等雄主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思忖了半响后,楚王熊拓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言下之意,即他默许了丞相溧阳君熊拓那「迁都彭蠡」的建议。
当然,虽然已迁都彭蠡,但这并不表示楚国会一口气放弃其余的大片郡土,这样的话,就起不到争取喘息时间的效果,因此,该打的仗还是要打。
魏昭武九年五月下旬,魏将伍忌攻破「西郢(江陵)」,西郢君熊焘见大势已去,便率众向魏军投降,乞求免死。
鉴于西郢君熊焘乃是楚国少有的比较贤明的邑君,而不是前巨阳君熊鲤那种横征暴敛的邑君,魏将伍忌遂接受了熊焘的投降,按照惯例,接管了熊焘麾下的残军,且派魏卒护送熊焘一门前往雒阳觐见他魏国君主赵润。
而伍忌自身,则驻军西郢,一方面按照天策府的命令封锁江域,切断楚国与巴国的水运联系,一方面则寻思跨江攻打江对岸的「黔中」、「长沙」两地。
甚至于,就连巴国,伍忌也想尝试看看能否将其攻陷,毕竟巴王鷿如今就在他魏国境内,这意味着他魏国有夺取巴国的名分——不,不能叫做夺取,而应该称作收复。
不过话说回来,就连伍忌都知道收复巴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无关巴国境内楚将斗廉率领的几万楚军,关键在于秦国,秦国的主帅长信侯王戬,目前仍在攻打蜀国,倘若被其得知楚国失礼,相信秦国十有八九会撕毁先前与楚国的协议,立刻占领巴国。
到时候,只要秦军扼守「鱼复」、「扞关」,伍忌几乎没可能从陆上突破秦军的防守。
毕竟秦军可不是楚国军队那种羸弱的军队,就算是魏国的将领在迎上秦国军队时,都必须报以十二分的警惕。
“唯有尝试用水路进攻了。”
伍忌抓了抓脑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毕竟他是陆上的悍将,但若涉及战船水战,说实话伍忌一窍不通。
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下令在西郢县的港口建造战船,准备用于日后收复巴国。
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间,伍忌还亲笔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到驻守巴国的楚将斗廉手中。
伍忌在这封信中告诫斗廉:目前楚国失利,若秦人得知,必撕毁协议、猛攻贵军,则贵军不能保全巴国,与其到时候夹缝求生,将军何不于此时携巴国而降魏?
所以说,伍忌其实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他只是……可能是真的不适合临阵指挥。
但很可惜,驻军巴国的楚国老将斗廉,他并没有听从伍忌的奉劝,当斗廉得知西郢县已被伍忌所攻陷后,立刻调集军队兵出巴国,试图夺回西郢。
毕竟据他所知,伍忌麾下的兵力也不多,也只有寥寥两三万人而已。
此时,伍忌麾下猛将冉滕已夺下巫郡,本欲与斗廉厮杀一阵,但却被伍忌所阻止。
伍忌认为,此时与楚将斗廉交兵,只会让秦国得利,遂命令冉滕弃守巫郡,返回西郢郡。
同时,伍忌又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给斗廉手中,告诫斗廉,让斗廉小心戒备秦国的军队。
楚国老将斗廉也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认为是自己的威名吓得魏军主动退出了巫郡。
相比之下,伍忌的冷静应对,更让斗廉感到佩服,以及忌惮。
佩服的是,伍忌能顾全大局,不拘泥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忌惮的是,伍忌此举分明就是借秦国的军队对他施压,逼他做出选择,究竟是选择秦、还是选择魏。
不过最终,楚将斗廉还是选择了「楚」,即抗拒秦将王戬、抵御魏将伍忌,凭一己之军,死守巴国不被秦、魏两国所占据。
问题是,他能守多久呢?
秦将王戬麾下有十几、二十几万的的军队,而魏将伍忌,虽然他麾下兵少,但架不住魏国整体的优势巨大,单凭斗廉麾下那三、四万兵力,想要在这两方的角力中,死守巴国,可谓是难如登天。
他眼下只祈祷「楚国本土作战失利」的消息迟些被秦军所得知,这样他还能守住巴国——至于魏将伍忌那边,他相信伍忌是绝对不会主动放消息给秦国的,毕竟秦国一旦得知此事就会立刻占据巴国,而这就等同切断了魏军入巴的可能,斗廉相信伍忌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
问题是能瞒多久?
『若最终瞒不住了,索性就放魏军入巴,叫秦魏两军在巴国打得你死我活!』
楚将斗廉恶狠狠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