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窗
听魏珠这么一说, 殷陶觉得，太子也是个妙人儿。
不说自己有心想出家, 而是说自己听了祖父顺治的托梦, 为了遵从长辈要求和孝道才想要出家。
这么一来，就连康熙想斥责都无从下手，简直等于是吃了个大大闷亏, 毕竟康熙自己就是一直标榜“以孝治国”的。
对于一个君主来说, 太子出家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而对于康熙来说, 这个打击就尤为大了一些。
老爹顺治当初丢下只有八岁的他闹着要出家本来就够让人心塞的了, 没想到儿子又起了意头要走老爹的老路。
殷陶进来乾清宫时, 康熙刚刚发完了火。
康熙不是那种一生气就摔东西打人板子的君主, 总体来说还算是一个比较有格调的帝王, 这次生气也只是自己生气, 并没有折腾旁人。
康熙见殷陶过来，招呼他坐下，又叫梁九功给他上了一碗红茶。
康熙此时想找个人跟太子谈谈, 能够快些绝了出家的想法回心转意。
至于劝太子的人选嘛……
老三和太子关系一向不错, 只是太爱拽文, 说话总离不开“之乎者也”那几个字, 他很担心叫老三去劝太子会起一些反作用。
老四和太子关系也好, 只是老四一向喜怒无常, 说起话来也较为直接, 缺了些润物细无声的柔和，不大适合做这些工作。
到了这时候，康熙也不得不承认, 老十二口才很好, 跟太子关系又非常不错，是劝太子回心转意的最好人选。
虽然康熙打定主意要殷陶去劝说太子，但也不能就这么直接地说明想法。
否则每次叫老十二过来都给他新的差事，好像自己老是想要利用他似的。
虽然他的确是这么干的。
康熙先开口同殷陶唠起了家常，问他这几天睡得如何，吃得怎么样，方才都在家做些什么。
殷陶也没想到康熙这么沉得住气，对于他提出的问题一一答了。
康熙点了点头：“你一向是个极厚道的孩子，府上有了新的吃食也不忘请几个兄弟过来尝尝。朕记得，你向来跟太子也处得不错。太子素来孝顺，被皇考托梦请去出家，便想着要遵从皇玛法的意思……朕想着，这事还要你过去劝劝他。”
殷陶也基本猜到了康熙此时召他过来的用意，此时康熙请他去相劝也好，正好和太子通一通气。
此时正值晚膳时分，毓庆宫内，太子心情极好地将那盏龙井竹荪用了大半，看殷陶过来毓庆宫，想起十二弟也喜欢用这道菜，便招呼邢飞给殷陶再加了一副碗筷，又让膳房另做一盏新的龙井竹荪过来。
殷陶正好也饿了，坐下来同太子一起用膳，边吃边说明来意。
殷陶觉得太子这句“落发出家”说得实在是干脆，觉得康熙实在接受不了，便换了个角度对着太子建议道：“当年皇玛法也想过要出家，奈何太皇太后不许，皇阿玛想来也是同太皇太后一般接受不了的。殿下如今一心向佛，若是舍了父母妻儿落发出家，的确有些不妥。若是只想着要修行佛法，只要请皇阿玛拟了法号，找一处僻静的院子潜心修行也就是了，未必要闹得落发出家的程度。”
毕竟太子有妻有子，若是当真出家为僧对于太子妃和弘皙等人又何尝不是多一层伤害和打击？
太子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对殷陶道：“就这么便好，其他条件可以日后慢慢再谈。还望十二弟替我在皇阿玛面前周旋。”
殷陶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先抛出一条对方坚决不同意的要求，再稍稍向后退让几步，反而更容易叫对方接受自己的条件。
就像鲁迅那话说的一样“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太子若是生在现代也是个谈判专家，在古代身为天家太子却落得如此境地，的确也是可惜了。
只是太子提出，再请他去帮着说服康熙之事，殷陶觉得有些头疼。
康熙想请他过来说服太子，太子却想把说服康熙的希望寄托到他的身上。
这父子两个完全可以自己对话，却偏要他这个中间人来回传话儿，一着不慎很容易弄得两边不是人。
毓庆宫中康熙的眼线不少，这个话题显然不好再继续下去，两人聊着聊着又聊起了殷陶要办螃蟹宴的事，却没想到太子竟然也有兴趣。
毕竟太子在宫里闷了这么多年，除了在大年节时候很少能跟兄弟们接触，也从未参加过这种私人宴会，日后是福是祸还不一定，能借着这个由头出宫去，太子是愿意的。
讲了半辈子规矩了，如今既然想要放飞自我，自然要任性一些了。
虽然这个要求在从前也是不合规矩的，但现在对于康熙来说，除了要落发出家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是事儿，太子请人去乾清宫递了申请，不到一个时辰便得了一个“可”字的回复。
既然连康熙都知道了他要办螃蟹宴的事情，太子也要过来，这场宴会自然要大办。
殷陶已经用了膳，回家以后便再一次用极大的工作热情投入到了给几个兄弟写请柬当中。
既然太子要来的话，三哥那边的帖子就不用太费工夫下了，毕竟他要维持“我和太子天下第一好”人设，不管帖子里写成什么样子都会过来的。
八爷和十四那边，如果太子不来参加，是可邀请可不邀请，但是既然太子都来了，不邀请他们过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五哥那边照例还是第一个要送帖子的。
正如殷陶所料，五爷收了帖子后，忍了忍，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十二弟都给谁递了帖子？”
殷陶道：“昨儿在毓庆宫时候说起此事，太子说要过了看看，除了太子之外就是五哥了，其他几位兄长还要过会儿再送去。”
五爷瞬间高兴了起来。
太子那是太子，从娘胎里就跟他们不一样，他自是不能比的。
如今除了太子就是他了，十二弟有这个心，果然还是最向着他的。
接下来给三爷七爷等人送帖子都很顺利，八爷不在家，殷陶就直接将帖子给了门房，又去了十四那里。
十四收到帖子后，脸上表情是老大的不高兴。
殷陶也没有管十四在想些什么，毕竟在他印象里，十四大多数时间都是不高兴的，也懒得去深究了。
直到殷陶离开后，十四才黑着脸又看了一遍帖子放在一旁。
不过就是办个螃蟹宴而已，搞得跟谁没吃过似的，又不是多好吃多金贵的东西，还能把太子都给请了来。
明明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帖子，他却怎么看都觉得是炫耀的意思。
殷陶送了一圈帖子，最后卡着四爷下班的点去了雍亲王府。
四爷刚刚回来换下衣裳没一会儿功夫，就听得外头苏培盛来报，说是十二爷来了。
四爷把殷陶迎了进来，笑着接过了他的帖子。
两人如今身上都担着差事，还都不是什么清闲的部门，也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吃茶说话。
四爷叫奉茶太监煮了内务府新进的铁观音来，陪着殷陶聊起了天。
“这几日衙门里不清闲，府里头也忙得很，倒是许久没跟十二弟坐下来吃茶谈天了。府里钮祜禄氏新添了一个阿哥，皇阿玛翻了翻黄历，说是这孩子生得时辰好，又富贵之相，便赐‘弘历’一名。这孩子我看着也喜欢，嬷嬷们也都说是一脸的机灵相，到时少不得还要跟弘时几个一样交给十二弟看顾一番。”
四阿哥弘历？未来的乾隆帝？那个喜欢在书画上面猛盖猪肉章、爱写打油诗、审美和四爷相去十万八千里的热爱挥霍旅行的男人？
殷陶：好的吧，那就重点培养审美和文物修复，顺便让他学会吃糠咽菜勤俭节约。
两人聊着聊着不免聊到了这次殷陶请客的事，四爷听说太子也要过来用宴，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便对着殷陶提醒道：“十四前几日还说过，太子这段时间有些反常，时常召一些高僧入宫讲学，日日待在毓庆宫中。十二弟若是无事，最好不要去招惹于他。”
十四也在宫外，自然不能知道宫中太多消息，太子反常之事多半也是德妃透露给他的。
四爷微微叹了口气，德妃心里果然还是最向着十四。
殷陶自然知道四爷说得是什么事，也知道太子的反常是为了什么。
从当初十四劝他不要管十三的事和劝四爷不要离太子太近的事情可以看出，十四本性不算太坏，就是太想出风头又被惯得浑身上下都是小性子，不管说话做事总有些飘，对自己认知不够。
康熙最近对十四的态度实在不上友善，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里面。
不知为何，殷陶总有一种预感，康师傅会在近期找机会掰一掰十四，叫他经受一番社会毒打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