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端

  绮香将手上雕山水红漆食盒搁在桌上, 对着殷陶笑道:“娘娘跟着皇上南巡回来后,就一直念着杭州城里百果糕的味道。长春宫小厨房里的厨子做了几日才做出来了其中八分, 娘娘便叫我另配了几样点心给阿哥送来了。这些糕点都还热乎着呢, 阿哥请尝尝。”
  殷陶示意萧玉给了绮香一个装银锞子的荷包。
  这番作为倒不为着讨好额娘宫里大宫女,毕竟额娘就他一个儿子,没什么需要刻意讨好的。
  原本这种差事都该是宫里头太监去做的, 万琉哈氏升了位份, 身边的正负总管太监都是新人,万琉哈氏不放心他们给儿子送吃食, 若是用寻常使唤小太监又显得有些轻视, 故而还是叫身边大宫女走了一趟。
  殷陶觉得绮香一个女儿家大冷天从长春宫过来一趟也挺不容易的, 这点银子也算自己的一点心意, 也算抚慰一下这姑娘被冷风吹过的心情。
  绮香走后没一会儿, 四爷便走了进来。
  “四哥今儿怎么得闲过来了?”殷陶起身将四爷迎到了屋子里, “今儿额娘那边送来了几样点心,这道百果糕是当初跟着皇阿玛南巡时候吃到的,额娘又叫长春宫的小厨房做了些来。虽说比不得杭州城北那家店里正宗, 我尝着已经做出了八-九分滋味了。”
  殷陶边说边取了干净的银筷往白瓷碟中夹了一块点心:“四哥今儿来得倒是巧, 如今糕点还热着呢, 快趁热尝尝。”
  四爷坐下来, 从善如流地用了一个, 见殷陶还在殷切地看着自己等待评价, 便点了点头, 评价道:“的确味道不错。”
  临近年关,几个身上有差事的阿哥都比较忙碌,五爷这会子都过来阿哥所逛得少了, 没想到四爷却来了。
  许是殷陶脸上疑惑的表情明显了些。
  四爷对着殷陶表明来意:“今儿过来, 的确有点事情。十二弟可听说最近发生的顺天府乡试舞弊案了吗?”
  殷陶答道:“这个倒是尚未听说。”
  其实他对于宫外的消息基本都来自于五爷,五爷对于科举什么的不感兴趣,也没提起过此事,殷陶自然是不知道的。
  如果是三爷过来他这边坐坐的话,没准儿会说起此事,毕竟三哥跟这些士子们还走得挺近的。
  但三爷因为那件事后很久没有入宫了,况且如今殷陶的额娘和荣妃也已经不在一个宫里,给额娘请安时候也遇不见了,他自然也没听三爷说起。
  四爷见殷陶不知,便简要地将这件事的前后始末说了一番。
  殷陶还没有搞明白四爷过来的目的:“这的确是件麻烦事,皇阿玛对科考一事一向极为重视,不可疏忽。不知我可有什么能帮上太子殿下的么?”
  四爷道:“说听是有不少落榜士子在一家名为‘名扬茶馆’的店内集结上书,我想请十二弟去找托合齐帮着太子殿下查一查,这几日过往集结的士子们都有谁,什么背景,可有鼓动什么人,家里头有没有人跟李家和姜家有仇怨。这件事是皇阿玛特许太子放手去做的,你只要回禀了太子就能出宫,不必为难。”
  步兵统领衙门的职能相当于明朝锦衣卫,查这些事情既是职责所在,也更便宜行事。
  殷陶没想到还有这一节,即刻便应了下来。
  四爷又道:“你叫托合齐好好查,不能因为之前的事情对赫舍里家有了想法,便存了不好的心思敷衍太子。虽然之前那件事不是他的问题,也算是无妄之灾,可如今格尔芬兄弟两个现在还在家里闲着,难保索额图不会迁怒。托合齐要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叫他帮着太子,也是为了自保。”
  太子终归是太子,是半君。
  既然不能因为皇阿玛的错怪而怨怼,自然也不能因为太子的薄待而不满。
  在如今的四爷眼里,不日登基之人还是太子。
  被未来的皇帝的母家记恨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能在太子这里挣点印象分固然还是好的。
  殷陶也知道四爷是为了万琉哈家好:“多谢四哥好意,我明儿就出宫去趟家里。”
  正好了解一下便宜舅舅的最近动向,看看最近是否安分。
  = =
  殷陶第二日一早便出宫去了槐花胡同的万琉哈家。
  这回家中门房的人一早就认出来他了,老远就跑过来跪地请安。
  殷陶觉得古代人在很多地方还是很强的,比如他就来过一次,这门房的人就认出来了。
  以前他大四时候曾经去过一家公司实习,兄弟部门的主管他见了好几次,在网球场遇见了都愣是没认出来呢。
  可能这也是一种管家的职业素养吧。
  这次他在昨日宫门下钥之前派人来递了帖子,拖尔弼和托合齐都没有去衙门,在家里头等着他。
  门房早就派人进去报了,他刚走了几步,一家人都迎了出来请安。
  殷陶叫了免礼,进屋坐下用完一盏茶后说明来意——今儿过来有事要跟托合齐谈。
  托合齐忙带着殷陶去了前院书房。
  殷陶将昨日四爷的话又对托合齐说了一遍,请他帮忙调查那些集结学子。
  这事不难,对于步兵统领衙门来说也是职责所在,托合齐一口气应了下来。
  “大概三天就能查个大概,阿哥能再出宫来吗?”
  “能。”殷陶道,“这事四哥已经在太子面前给我过了明路,我到时候可以直接去衙门找你。”
  “这敢情好。”托合齐笑了笑,又问,“四贝勒是个怎样的人?”
  殷陶奇道:“怎么突然想起了要问这个?”
  托合齐道:“之前曾经在衙门里遇见过一次四贝勒,觉得贝勒爷这人是个极为明白又好说话的主子。后来听说四贝勒帮了我一番大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我想要去府上拜访拜访,送些礼物过去,阿哥觉得可还合适?”
  托合齐听说十二阿哥和四贝勒关系不错,以前还曾经结伴来过自己家中。但最近京城形势多变,虽然感觉两位皇子关系不错,但还是担心给十二阿哥拖后腿,所以便问问。
  殷陶有些无奈,刚把托合齐亲近太子的意图按了下来,这个便宜舅舅又把目光放在了四爷身上。
  这要是搁在现代,托合齐那就是妥妥儿投机分子,天天泡在期货和股市里,拉都拉不回家的那种人。
  四爷现在还没有介入夺嫡和党争,而且毕竟历史上还上位了,交好总是没错,危险系数也小。
  不过……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可过分亲密。但毕竟你在这个位置上,进一步就是九门提督,支持任何一个皇子都会叫皇上心生恼恨。只要将阿玛在位一日,你便忠于他一个,不可站队,若是贸然站队皇子,对你、对他都不是好事。”
  托合齐点头应了下来。
  殷陶又道:“任何一个新帝都不会想要一个左右摇摆的九门提督,京中风云变幻,你越是中立,做个纯臣,越是安全。新帝虽说不会过分宠幸于你,但他也会喜欢只忠于自己的臣子,留下一个纯臣的印象未必是坏事。你要想在这个位置上多做些时日,便不可贸然站队。”
  说到这里,殷陶再补充上了一句:“皇阿玛现在身体可是好着呢。”
  托合齐道:“阿哥说得是,我只跟着阿哥便是,旁的事情不敢乱想。”
  他也听人说了,十二阿哥在皇子堆里混得很是不错,除了直郡王一系外,几乎每一个兄弟都喜欢他。
  既然太子也喜欢十二阿哥,那么他就不必太过钻营这些事情,就算凭着他和十二阿哥的关系,想来太子将来上位后也不会做的太过。
  再退一万步说,若是太子将来不能登上大位,十二阿哥同三阿哥、四阿哥交好,只要不是直郡王继承大统,他和十二阿哥都不至于过得太差劲。
  况且十二阿哥也说了,皇上身子骨好得很,再撑个十几二十年不成问题,那他还站什么队呢?作为九门提督的第一顺位人选,安稳待在皇上身边什么没有?
  殷陶见托合齐诚心应了下来,心中泛起一阵儿松快,转而问起了家中之事:“家中一切可好?表弟身体如何?入冬可还咳嗽?”
  托合齐道:“不敢当。劳阿哥挂心,家中一切都好。哥儿最近换了大夫,身上好多了,昨儿还要着出门堆雪人呢。”
  说起这个体弱的表弟,殷陶又想起来十一,那么多太医精心养着,依然还是看起来不大好。
  这年头医疗条件很是不发达,对于这种从小体弱的孩子尤其不能疏忽。
  殷陶又嘱咐道:“在家一定要经心,尤其这冬春时节万不可大意。”
  托合齐道:“多谢阿哥一直想着,还派人送了两只那么大的山参。说起来,奴才长到这么大年纪,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山参呢。”
  殷陶想起来,自己当初看到的这两支山参时候也蛮震惊的,还被四爷调侃说没见过好东西。
  后来才知道这是番邦进上的贡品,是皇上赏给四贝勒府的,原本就是难得的好东西。
  托合齐这从二品的左翼总兵也没见过,可见就算在达官贵人当中也是不多见。
  殷陶瞬间被安慰到了,果然没见过世面的不止我一人啊!
  三天后,殷陶按着约定,到步兵统领衙门里去寻了托合齐。
  托合齐效率不低,当即就给了殷陶一份完整而详细的名单和调查结论。
  根据调查结果显示,两位大人十有八九是遭受了诽谤和诬陷。
  殷陶收下之后,托合齐本着爱岗敬业的精神,又给殷陶附赠了一则消息。
  “海柏胡同有个文官名唤孔尚任,听说他话本儿写得极好,那本《桃花扇》连万岁提起来都是夸的。我也是刚刚顺着一个叫李武的学子查出来,他也已经介入了这件事情,打算将此次科举舞弊案写一则戏文传演。”
  殷陶眉头紧紧蹙了起来:“这个绝对不成。”
  他原就是来自自媒体时代,知道这种广泛传播的作品能量有多大,也知道一旦闹大了是极难收拾的。
  “还请舅舅想办法制止这件事。”
  托合齐听了殷陶这话也犯愁了,这事要怎么制止呢?孔尚任近来可是火爆得很,是万岁爷亲自盖章的写话本儿大手,现在他但凡写书就有人愿意帮着刊印,想要制止他似乎不那么容易。
  殷陶也看出来了托合齐的为难,给他出主意道:“你想个办法把他这几日的时间都占起来,先别写这话本儿了,我回禀了太子之后再做打算,能办到吗?”
  托合齐道:“成,我再想想办法。”
  孔尚任是一介文士,族谱可查的孔子六十四代孙。
  想到这里,托合齐眼睛一闪,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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