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

  景阳宫乃是端嫔董氏居所, 后来随着康熙嫔妃渐渐增多,景阳宫里又进了不少庶妃, 江南美人王氏便是其中之一。
  端嫔是董氏员外郎董达齐之女, 十六年八月封嫔,而今膝下无子,宠爱也很单薄, 是而平日里并不为难正在当宠且生有两个皇子的王氏。
  王氏生得极美, 很是得康熙宠爱,虽说是过得比一宫主位的端嫔更要滋润, 却丝毫不敢骄傲。
  眼看着十五阿哥就要去上书房念书了, 贵人王氏得空便叫了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过来嘱咐一通。
  小十五和小十六都养在太妃那里, 毕竟是汉人庶妃的孩子, 出门受歧视也是常有的事。
  王氏对着十五语重心长道:“眼看着你到了进上书房的年纪, 你的那些还在书房念书的兄长里, 额娘看着,最数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为人温厚和善,且他们额娘也是庶妃, 最是不难相处。只是十三阿哥是个心里装着大志向的, 不一定愿意带着弟弟们, 这么说来, 还是十二阿哥最好相处, 你们日后可以试着多同他亲近些。”
  十五阿哥点头应了声是。
  十六阿哥年纪还小, 有些懵懂, 只听懂了额娘想叫他亲近十二哥这一句。
  十六阿哥并不想叫额娘担心,也跟着哥哥应了下来:“我知道了,额娘, 我以后会多听十二哥的话。”
  上书房内, 九爷心情不错。
  康熙回京之后夸赞了太子,四爷和八爷,将朝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出现任何差池。之后更是一连三道赏赐下来,八爷虽然年纪比太子和四爷都小,但是东西一点不少。
  再者,皇上已经透露信号,准备叫九爷建府成婚了。终于能够离开上书房,出宫后可以有一番作为,也难怪九爷会如此春风满面。
  相比之下,十四的心情就不大好了。
  这次皇阿玛出巡除了留京监国的太子和两个哥哥外,就只有他和十一,十五、十六没有跟着出门。
  虽然康熙没有带他们出门是因为年岁的问题,但十四依然心情不大好,这几日也很有些没精神。
  九爷心情大好,看十四如此低落,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
  “十四,别总是耷拉着脑袋了,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皇阿玛年年都是要出门的,这次出不去还有下次呢。八嫂的娘家舅舅袁端又弄了两坛极好的玉泉酒,八哥说了抽空给咱们送进来,到时你也去九哥那边尝尝鲜。”
  一旁的十三听了这话不由皱了皱眉头。
  袁端是安亲王岳乐的儿子,也是八福晋的舅父。袁端原本一直是跟着索额图的,后来岳乐失去了康熙宠信,安亲王府失势,袁端也逐渐被索额图一系边缘化,且越发不得康熙喜爱。
  袁端这个人好文也好酒,在家时常效仿李太白喝得酩酊大醉,尤其最近家族失势,行事越发荒唐起来,胸中愤懑无可发泄,酒后恣乱也是常事。
  真正的君子,当是不立于危墙之下,不管处于什么境地,都能守住本心,不能随意放弃自己的坚持。所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便是如此。
  虽然同为皇亲,但十三却有些看不上他。
  八哥的好处是善于同人交往,坏处是没什么底线,几乎来者不拒,袁端是八福晋的亲舅舅,仗着这层亲戚关系贴上来,八爷一向亲近岳家,不管袁端提出什么要求,八爷几乎都照单全收,利用手中的职权和皇阿哥的地位,给这个“舅舅”办了不少事情。
  八爷这么急不可耐地给自己认这么多亲戚,又把八福晋家人供了起来,在十三看来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十三微微阖起双目,倚在桌子上闭目养神,懒得去管九爷同十四吹牛皮。
  听说十二哥这两天就能抵京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过来上书房上课。两人自从进了上书房后,几乎日日都在一起,头一次分别这么长时间,还挺叫人想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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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盛京行宫后,没了康熙和直郡王等人,只余了太后、苏姑姑和五公主伴着,气氛又一下儿轻松了许多。
  离开行宫前的最后一顿晚膳,太后一直不停地让侍膳太监给殷陶添菜,嘱咐他多吃多一些。
  五爷佯作不满地对太后道:“皇祖母不关心孙儿了么?怎么都不让我多吃一些?”
  太后看了一眼发福的五爷,道:“老五你看看你自己,只顾横着长不顾竖着长了,去年的衣裳今年都穿不上了罢?还是少吃一些为宜。”
  五爷气结。
  殷陶哈哈大笑,五公主也拿帕子掩着嘴,笑得拿不稳筷子。
  太后随和,关爱小辈,五爷大大咧咧,凡事不计较,苏麻喇姑时常讲一些深宫八卦小故事,大大丰富了殷陶和五公主的脑子,更叫五爷听得欢喜……此去京城一路之上十分和谐,倒比来时更叫人舒心许多。
  殷陶倒是没叫十三记挂太久,就在十三等人回京十余日后,殷陶和五爷也接着回到了紫禁城中。
  康熙听到消息后便来了宁寿宫中,并吩咐梁九功今晚留在太后这边用膳。
  宁寿宫里地界更宽敞,梁九功便安排摆了分食宴用膳。
  除了刚刚回宫的五爷和殷陶外,康熙还特意叫上了这次没有跟着出门的十四、十五和十六阿哥。
  十四最是嘴甜,上来就对着太后道:“孙儿请皇祖母安,这么多日不见皇祖母,可是叫孙儿好想呢。皇祖母在外一切可好?”
  太后对着十四慈爱地笑了笑:“皇祖母在外一切安好。许久没见小十四了,快让祖母看看,这几日可有长高了?”
  康熙对着十四笑骂道:“没你在跟前淘气,你皇祖母还能清净一些,想来是哪里都好的。”
  十四听了这话,又转头对着康熙扮乖起来,妙语连珠逗得康熙直乐。
  许是因着十四年纪小又聪明的缘故,殷陶发现,康熙是真的宠爱十四这个小儿子,纵着他在自己跟前没大没小。
  有康熙和德妃这般惯着十四,难怪惯出了这样大胆的性子。
  殷陶在注意十四的同时,发现一旁的十六阿哥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地方,一直拿天真的大眼睛盯着自己。
  殷陶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十六弟,你为什么这么一直看着我?”
  难道他脸上有花儿不成?
  见殷陶压低了声音和自己说话,十六也本能地压低了声音:“额娘说十二哥是最好的人,让我多跟着十二哥在一处,也好学学十二哥的本事。”
  殷陶:……
  不应该啊,他明明走的是低调路线,怎么就如此名声在外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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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宗人府查多罗温郡王延寿、固山贝子袁端、镇国公明瑞、刘永、门度行为不端,行折上奏康熙。
  这几个宗亲平日都不是什么老实角色,有人属索额图一系,有人则一直巴着纳兰明珠,考虑到太子和直郡王同两家的关系,康熙并没有叫他二人过来,而是召了四爷、八爷过来商议此事。
  四爷觉得这事没什么好商议的,只管按着律例惩办便是,八旗子弟众多,文不成武不就的也不在少数,不少人就知道游手好闲吃老本,若是不好好约束,很难成为朝廷栋梁。
  而八爷虽然嘴上也说按照法律办事,但是言语之间还是在拿“仁政”说事,有意无意间给那几个开脱。
  四爷知道八爷同这几人关系不错,心里头却有些不明白八爷处世的逻辑——即便他的额娘良嫔是辛者库出身,但他好歹也是正经的龙子凤孙,怎么就连这样的狗东西还要交好?
  八爷的想法也简单,这几个人毕竟是宗亲,平日里交好总是不错的,自己母家帮不上一点忙,八福晋娘家安王一族比起之前也没落了不少,他只有在宗亲大臣面前显示出温厚宽和的一面,才能让更多的人对他有信心,从而追随于他。
  四爷心里头老大的不爽,但想着毕竟难得进宫一趟,还是去了永和宫德妃那边请安。
  正巧今日十四也在,正捧着一盏杏仁豆腐和德妃有说有笑。
  十四难得见了四爷眉开眼笑:“四哥来啦?我正有事情想托四哥帮我,可巧四哥便来了。”
  平日里十四见到自己都是皮笑肉不笑,如今对笑脸相迎的十四准没什么好事。四爷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顾念着德妃在旁边,依然开口应道:“什么事?”
  十四道:“八哥在阿哥所最是照顾我,出宫建府后也时时想着我。我前儿新得了一盒宝笏斋凤字墨,便想着给他送府上去。正好四哥来了,不如四哥替我去八哥府上跑一趟吧。”
  四爷现在对着八爷一肚子火,自是不想再登他的门,又听十四口口声声念着八爷的好,心中更是大大的不舒坦。
  德妃还坐在一旁看着他两个,四爷不好对十四冷脸什么,便打算找个借口回绝此事。
  “这墨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十四道:“是前儿去给承乾宫贵妃贺寿之时,贵妃赏的。”
  四爷道:“既然是贵妃赏的,承乾宫会有记档,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你八哥在宫外什么好东西没有?哪里缺你这个了?”
  十四下意识辩解道:“八哥在宫外东西虽然好,但也都是他的,我这礼虽说也没多贵重,但毕竟是我的一片心意。如果宫里头赏的东西我都留着,那我的处所早就装不下了。”
  说到这里,十四的声音矮了下去,口中继续嘟囔道:“再说了,这有什么啊,佟贵妃不过是贵妃而已,又不是太后和皇阿玛,给人了就给人了,就说我自己用完了呗,能有什么啊!”
  佟贵妃再金贵不过就是贵妃,也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康熙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找自己麻烦,而佟佳氏没有儿子,为人处事一向小心谨慎,也不会拿这种事情跟康熙告状。
  十四说的虽然是实情,但是宫规如此,这事就是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四爷有自信能在言语上压倒十四。
  四爷刚要继续说话,谁知德妃却率先开了口:“老四,既然不是什么大事,你就替他跑趟腿吧。”
  十四要求又不是什么难事,值得兄弟两个在这里推来推去?再说了,佟贵妃是孝懿皇后的亲妹妹,她赏下来的东西,德妃也不想叫十四留着,给出去也好。
  既然德妃都发话了,四爷只能应了下来,心里却对德妃的偏心不大满意。
  四爷离开后,德妃才对十四教训道:“方才你四哥在这儿,我向着你说话是给你面子。但你四哥毕竟是兄长,以后可不能总这么句句抢白你四哥。”
  十四不屑道:“额娘你还瞧不出来吗?四哥脸色一进来便阴沉得紧,这就是不知在外遇上什么不称心的事儿,心里有气不能跟额娘撒,这才故意跟我过不去。我才不怕他呢。”
  德妃瞪了小儿子一眼。她也知道十四性子就是这样,很是不上讲究,但这孩子的性子说到底也是她和康熙宠出来的,偏生她对这个小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能委屈老四了。
  四爷先是被八爷抢白,再被十四气了一顿、被德妃拆台,再过来阿哥所看十二、十三两个弟弟时未免带着火气。
  十三今日有事去了太子那边,四爷就到殷陶这里来了。
  四爷也是进了院子之后才突然意识到,十二弟如今来了五弟的院子,不在原本狭窄的小院当中。
  既然十二弟接手了这院子,自然同之前五弟在这里时候有了很大不同。
  十二弟更倾向素雅简洁的风格,倒是和他、和皇阿玛审美有些类似。
  殷陶迎出来,看见黑脸的四爷,不由吓了一跳。
  但他也不好直接就问四爷为何心情不好,便换了一种方式问道:“四哥这是打哪儿来?怎么走了一头的汗,快进来用盏凉茶。”
  四爷知道十二弟一向是聪明,大抵已经看出来了一些端倪,此时的他原本也是十分烦躁,想找个人说说话,便也没打算要瞒着殷陶什么。
  十四不是什么原则性大问题,四爷主要还是想说说老八的事:“在皇阿玛那里和老八生了一顿气,从永和宫出来就来你这里了。”
  紧接着,四爷又就刚才的事情把八爷骂了一通。
  殷陶:……
  这两人果然是天敌,刚一见面就会碰撞出憎恨的火花。
  八爷这么做也不是全然没道理的,正因为他的“仁义宽和”,礼敬宗室,当初才会有那么多人支持他,赠予了他“八贤王”的美名不说,还联名保他登上储君之位。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因着动作太大触及了康熙逆鳞,康熙心里看不上他,谁保荐也白搭。
  殷陶是弟弟,自然不好跟四爷一起骂八爷,他见四爷杯子底空了,忙亲手执壶又给四爷满上一杯凉茶。
  “八哥就是这么个老好人的脾气,四哥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么不管好的坏的一并都帮着纵着的确不妥,实在太容易沾惹是非了,等八哥吃了亏就知道这其中厉害了。大热天的,四哥喝杯凉茶消消火气吧。”
  四爷接过殷陶递过来的杯盏,觉得这个弟弟说得很有道理。
  的确,老八如此为人,不光有利也有弊。他总是想着为这些人办那些不入流的事情,耗心费神,如此这般早晚拖垮了他。
  况且这些人对老八也没有多少真心,不过都是利益之交,将来老八倒霉了,落魄了,他就不信这些人还要铁了心跟随他。
  殷陶看四爷脸色好转了一些,想了想,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之前随皇阿玛去东巡时候,曾经在盛京街头看到一双很不错的木屐。当时觉得有趣儿,便买下来叫十三弟帮忙给四哥带过去了。十三弟说四哥不会想要这样的东西,我们还打赌来着,敢问四哥可还喜欢?”
  殷陶行李不少,后来要跟五爷一并去盛京接太后回宫,那些不是非常必需的物件便都没有带去行宫。
  十三帮着殷陶将行李带了回来,把买的礼物给四哥送去。
  他两个在盛京买了不少东西,尤其土特产什么的,装了两个大箱笼,并没有分开算得太清楚,那些送到四爷府上的礼物算是两人一起送过去的。
  但那木屐却是署的殷陶一个人的名,毕竟十三爷并不很看得上这东西,也不想叫四哥认为他是会送奇怪礼物的那种人。
  农耕是民生之本,每年的耕耤礼,康熙都重视异常。四爷建府后,在城郊弄了几处庄子,正打算试着学着去种种地,便收到十二弟这个礼物。
  四爷收到礼物十分开心,难怪他看着十二这么顺眼呢,原来两人心有灵犀啊!
  十四有了好东西想着给别人,但十二有了好东西总会先想着给自己。
  说起来,还是十二弟最向着自己的。
  说起这个,四爷心情总算好了些,对着殷陶温柔道:“四哥在城郊庄子里头开辟了几块地,等你出宫建府后,四哥就带你去种地。”
  殷陶:……
  虽然这是四哥表达亲近的一种形式,但他其实并不很想去种地。
  看着殷陶有些明显僵住的表情,四爷有些好笑,突然就有了一种欺负人的负罪感,转而又道:“知道十二弟时时念着我,就是跟着皇阿玛东巡也不忘给我带礼物。正好,我那边找人烧了一套豆绿釉白里碗,看着质地不错,改日我便差人给你送来。”
  殷陶瞬间就精神了起来。
  是四爷亲自找人烧的碗吗?后世有钱都买不到的挂在台北故宫博物馆的那种?
  那木屐虽然精良,但也不到一两银子,就这么个小礼物送出去,便叫他收获了四爷的碗。
  赚大了啊!
  殷陶对着四爷笑得开怀:“多谢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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