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侯爷……”
季长澜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阳光从他身后洒下,他修长身形投下的暗影一半都罩在了乔玥身上,玄衣暗纹流转间,他羽睫微垂凝眸注视着她:“怎么?”
他的眼神很平静,可乔玥心脏却莫名跳了跳,微缓了口气,才小声问他:“侯爷身体不舒服吗?”
似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季长澜略微怔了一瞬,还未来得及回话,便看到乔玥低下了头,伸手在腰间的小荷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一个牛皮纸裹着的蜜青梅来:“喏,这是奴婢前些日子刚蜜的,可能不够还甜,不过侯爷吃了会好很多的。”
少女发丝柔软,笼罩在他影子下的杏眼儿像两弯爬上树梢的明月。
皱巴巴的牛皮纸被她捧在掌心中,里面的青梅并不剔透,甚至还透着一点略微酸涩的豆绿,可在那双纤细柔软的手中,就好像是什么美味佳肴一般。
就和在侯府时她问他衣服好不好看一样。
吃了会好很多么?
季长澜看着面前少女懵懂清澈的眼,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冷白修长的指尖覆上乔玥的掌心,在牛皮纸晃动的哗哗声中,他一点一点地将那颗打开的青梅重新卷了回去。
乔玥诧异的看着他:“侯爷不吃吗?”
季长澜淡淡道:“不吃。”
为什么不吃呢?
他不是身体不舒服么?
乔玥抬眸瞧着他,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察觉到他眸底的那点儿郁色,忽然问了句:“那侯爷是心情不好?”
季长澜这次倒是没有隐瞒,勾着唇角悠悠吐出一个字:“对。”
乔玥偏了偏头,发间珠花一阵摇晃:“为什么?”
季长澜将那枚卷好的青梅重新放到她荷包里,抬眸看到前面钟锐诧异的目光,微微弯唇轻轻拍了拍乔玥的肩膀,压低了声线在她耳边道:“不为什么,待会儿看你表现了。”
待会儿看自己表现?
什么意思啊?
乔玥怔怔看着腰间鼓囊囊的荷包,抬头发现季长澜已经走远,忙又小跑着跟上去了。
如陈婆子说的一样,这次参加老王妃宴席的人很多,公侯夫人和朝堂里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来捧场,书里叫的上姓名的角色几乎来了大半,宴席还未开始,便有不少人落座,丫鬟小厮捧着瓜果糕点往来其间,好不热闹。
钟锐引着一行人踏上甬道,越过男女席正中的屏风,乔玥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天在街上遇见的男人。
他坐在宴席正中的位置,正低头与身旁的官员说着什么,阳光照在他暗青华服上,他手中的瓷杯也带出了一片清润的光,过于出众的气质在一众官员中显得雍容又贵气。
似是察觉到了乔玥的目光,男人漆墨般的眸子越过喧闹的人群,定定的落在了乔玥身上。
乔玥的脚步不由得一顿,这才意识到,她之前在街口见到的男人很可能就是靖王。
可她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耳边的喧哗声戛然而止。
原本闲散喧闹的官员匆匆站起身子,畏惧又逢迎的看向乔玥身边的某处。
乔玥下意识的回眸。
季长澜静静站在她身侧,面无表情的垂眸凝视着她,长睫下的眸底似有风雪肆虐。
那略带讥讽又嘲弄的目光,一寸一寸从她脸上掠过,将她所有细微的神情收入眼底。
像是要扯下她一层皮。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浑身不舒服,还酸。
第14章
正午的微风带着几丝凉意,乔玥很轻易的就看到了季长澜眸底掩饰不住的恨意。
偏执,又透着隐隐疯狂。
像极了乔玥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乔玥眼睫颤了颤,不知他这股恨意从何而来,想起自己之前说过从未见过靖王的话,动了动唇想解释什么,季长澜却静静转过了眸子,不再看她一眼,缓步走入席间。
乔玥硬着头皮跟上。
周围大臣们虽然没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感受到季长澜身上冷冽幽寒的气场,全都僵在了原地,静静看着季长澜入座,一动都不敢动。
偌大的席间只有季长澜一人落座。
而季长澜也并未理会他们,微垂着眼睫斜靠在花梨木椅上,衣摆处的暗纹随光影流转,骨节分明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掌中的木珠。若不是那木珠的碰撞的“咔咔”声太过沉闷,他眉眼低垂的姿态甚至会给人优雅从容的感觉。
大臣们面面相觑,看着站在席间的谢景。
谢景面上倒没有什么过多的神情,漆黑的眸子波澜不惊,目光停在季长澜身上瞧了一会儿,才对周围噤若寒蝉的大臣们微微笑道:“侯爷既然已经到了,各位也请入座罢。”
他将手中瓷杯放下,淡声吩咐:“开席。”
紧张压抑的气氛被他平淡如水的一句话揭过,大臣们依次入座,席间渐渐又恢复了喧闹,但声音到底比方才小了许多。
不远处的女席上,蒋夕云苍白的面颊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她从季长澜走进园子时就在注意他了,自然也将季长澜方才的神情看在眼中。
恨不得将那小丫鬟挫骨扬灰的眼神,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杀意止都止不住,阴冷的瘆人。
可那小丫鬟当时看着靖王,并没有发现季长澜那样看她,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季长澜的眼中的杀气已经淡下去了。
虽然只有一会儿功夫,却仍然让蒋夕云十分欣喜。
既然这小丫鬟自己惹恼了季长澜,那就不需要她再费心了,她没必要和一个死人计较。
她几年还从未见过,有谁能在季长澜动了杀心后活下来。
多么强烈的恨呐。
蒋夕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头静静抿了一口茶,唇角笑意又深了几分。
男席这边,乔玥将刚倒好的茶水轻轻放在季长澜桌上,目光忐忑又清亮。
可季长澜却没看她一眼,微抬起袖摆轻轻一拂,莹润的青瓷杯瞬间滚落到了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落在乔玥脚边,碎了。
犹带热气的茶水溅在淡青色的裙摆上,那声音不轻不重的,却莫名让人心底发慌,乔玥刚到嘴边的话瞬间就咽了回去。
席上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因为这声极其细微的声响凝重了起来。
乔玥能感觉到周围人的心境几乎全在跟着季长澜情绪的变化而变化,乔玥也是第一次深刻认识到,季长澜气场究竟有多可怕。
即使他就这么一言不发的垂眸靠在椅子上,也依然给人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感,甚至逼的周围人都忍不住放缓了呼吸,像是深怕一不留神惊扰他似的。
乔玥看着面前的男人,手又悄悄攥到了袖口上,正低头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忽然有一名身着石青直裰的男子从远处席位上走了过来。
他面容削瘦,看着不像是官员,倒像是哪家公子哥,就这么在席间众人的注视下,微微弯腰在季长澜身旁道:“侯爷消消气,犯不着因为一个不懂事的奴才伤了身子。”
他声音压的极低,可眉宇间的巴结逢迎却止不住。
乔玥也明白自己刚才看靖王的举动确实不合规矩,男子的话虽刺耳,她却也没有辩解什么,微阖下眸子安静的退到一边。
季长澜视线从乔玥身上轻轻扫过,眸底沁染了几丝微沉的光,目光轻飘飘落到面前男子身上,面容俊美平静的没有丝毫涟漪,眼神也不如他身上气息这般幽冷,却无端让人心里发毛。
坐在左边的兵部尚书彭子和见季长澜久久未曾言语,踌躇了半晌,才轻轻凑到他耳旁小声提醒了一句:“侯爷,这是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今年殿试的榜眼,步绍。”
季长澜转了下指尖的木珠,没什么兴致的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了彭子和的话。
步绍见季长澜应了,胆子也比之前大了许多,弯腰凑到先前乔玥站的位置,小声对季长澜道:“小的府上前些日子刚到了几位美人,各个听话懂事,要不……小的明个儿就送几个去侯府给侯爷瞧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观察着季长澜神色,见季长澜眉眼低垂神色淡淡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对他口中的美人儿也没有任何兴趣。
步绍愣了愣。
侯爷既然不喜欢美人,又何必带这么漂亮的丫鬟过来?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季长澜方才入席时冷的瘆人的眼神,觉得季长澜大抵是还没有消气,只是碍于颜面不好发作,便又微微笑道:“侯爷若觉得心里不畅快,不如就将这丫鬟交给小的处置,小的现在就派人将她带下去,保证……”
眉眼低垂的季长澜忽然抬眸,看向面前的步绍。
步绍呼吸一滞,口中的话戛然而止,竟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保证什么?”
季长澜微坐起身子,玄黑衣摆垂落在地,面容平静的没有丝毫情绪,可眸底肆虐的风雪却比方才更冷。
周围气氛因为他不轻不重的四个字降到了冰点,全都将目光移了过来。
季长澜并未理会周围大臣探究的目光,就这么一动不动的凝视着面色发白的步绍,低幽幽的问:“接着说啊,怎么不说了?”
步绍几乎是瞬间就跪倒在了地上。
刚才巴结逢迎的神情这会儿只剩下了紧张与惶恐,乔玥一垂眸就看到了他膝盖上被瓷片刺出的血迹。
也不知是疼得还是怕的,步绍语声颤抖道:“小的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请侯爷息怒。”
周围大臣没听清步绍刚才的话,一时间也不知他究竟说错了什么,只有不远处的谢景看向乔玥。
乔玥这次不敢再看他了,慌忙避开了他的目光。
季长澜神色淡淡的撇了两人一眼,转眸看到步绍膝盖上的血迹忽然笑了笑,拨弄着掌中的檀木珠子,漫不经心道:“我记得你爹上个月刚被关进大牢?”
轻飘飘的一句话,毫不留情的扯下了步绍的遮羞布,步绍没想到季长澜既然一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也顾不得再掩饰什么,对着季长澜便俯身磕头道:“是是是,侯爷英明,小的父亲是是遭人陷害才入狱的,他冤枉呐!还请侯爷为他做主……”
说着,他便又磕起头来,周围大臣也没想到他竟会如此明目张胆的在宴席上谋私,一时间也觉得难看至极,纷纷转过了头去,不知说什么好。
谢景看在眼中,侧头对身边钟锐吩咐几句,钟锐正要奉命将步绍请出去,可靠在椅子上的季长澜却忽然正了正身子。钟锐脚步一顿,紧接着,就听到季长澜轻悠悠吐出一个字:“好。”
大臣目光诧异的看向季长澜。
伏在地上的步绍也没料到季长澜会这么轻易的同意,微张着嘴愣了半晌,才慌忙磕头道:“谢谢侯爷,谢谢侯爷!”
季长澜静静的看他磕了三个响头,眸低浸染了几丝暗沉的光,用鞋底拨弄了一下地上的瓷片,轻扯着唇角悠悠开口:“来,把这些都吃了,我明天就放你爹出狱。”
步绍怔在原地,呆呆的抬起头。
额角上的汗合着血迹滴落,他面上的神情转为惶恐。
他在季长澜眼睛里看不出一丝虚假。
季长澜说了放他爹出来,就一定会放。季长澜说了要他吃碎瓷,也就一定会让他吃。
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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