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猜疑（二）
阳光与汗水的双重‘滋润’，外加稠密人流带来的空气不畅，愈发令当事者觉得窒息。悄悄解开最上面的纽扣，诺艾尔揪住领口前后扯动，替身体降温同时情不自禁骂了句脏话。
并非嫌弃环境恶劣，为了‘工作’他曾在更难熬的地方呆过；对陈昊固然有意见，但那最多只到‘嫌弃’的地步，还不至于让诺艾尔心态变化……
真正让他不爽的，是前头那群衣衫华贵、实力不俗的白袍人。他们与穿盔甲的骑士一道占据了入口，正仔细审查每位途径者的身份。
那是受到指派，临时担任安保兼职的教会成员。
银牙紧咬攥紧拳头，负面情绪如干燥天的火苗愈发旺盛，以至于身边人都觉察到不对劲。“喂，小家伙，你杀气太重了！”
明知对方极为反感肢体接触，为了不引起教会盘查人员的注意，汉克只得铤而走险。满是老茧的大手摁住诺艾尔香肩，驱走脑海中‘这家伙还真是细皮嫩肉’的奇怪想法，汉克弯腰凑到其耳边不无担忧道：
“快醒醒，我知道你瞧那些老爷不顺眼，但现在不是——”
前端尖锐的异物抵在侧腹，如一块石头堵住了野蛮人才刚开了头的提醒。面沉如水的冒险者手腕翻转，匕首像出现那般悄无声息隐于掌心，本人则身躯一震摆脱了对方的压制。
“...抱歉。”
“没关系。”
似乎察觉到些许异样，入口附近一位装束相较他人更华丽的骑士满面狐疑抬起头，眯起眼扫视着正排队进场的人群。感到一阵能量正如波浪般扫过人群，心知这是窥探神术的二人心照不宣做平静状，暗地里则全力压抑气息，以免露出什么破绽。
哪怕是vip通道，想藉此进出的人亦不少，环顾几圈未有收获，队长模样的骑士很快解除神术，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秩序维持与当事人身份核查上。悄悄吞了口唾沫，汉克这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湿透。“那些教会的老爷真警惕，差点就露馅了---”
闻言默默点头，眼看距离入口越来越近，诺艾尔将领口重新扣上，伸手入怀掏出一封有着娟秀字迹的信函。“大个子，你那份假证明别拿出来丢人，交给我。”
差点没忍住装傻充愣，汉克愣了起码五秒钟才一脸不解注视着对方。按照原计划，利用下午比赛间隙，他与诺艾尔二人将以银须家仆从身份，替陈昊送一封给卡多克的信。按某人说法，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对我方的外强中干确信无疑’。
汉克不清楚信中写了什么，他也没兴趣去打听，但他知道自己本该伪装成一个在边境战争中被俘的奴隶，正以银须下仆的身份护送‘二等管家’诺艾尔，以此为借口进入范绍尔的休息区打探情况。现在同伴事到临头突然说改变计划，要说他没顾虑那是不可能的。“小家伙，你这个玩笑一点都不有趣呢~~”
“我没在开玩笑，相信我！”低声反驳了一句，面貌俊俏的少年眼看前面只剩两个人，唯有伸手拍胸脯示意自己并非儿戏。“他们中有‘苦修者’，你的伪装一定会被识破，待会什么都别说---”
可能觉得单靠自己不具说服力，某人很快补充了一句。“陈昊让我‘见机行事’，说明他信赖我，你总不会怀疑那个笨蛋吧？”
单听最后的称呼，就知道身边人对陈昊没啥尊敬。眼见排在前头的人已经递出了票据，一脸坦然接受问询与神术魔法的检测，明白时间不等人的野蛮人一咬牙，唯有选择相信其判断。“如果你胡闹......”
话只开了个头，但潜台词很清楚。不以为然耸耸肩，诺艾尔看似无忧无虑左顾右盼，目光却在某个身影上停顿了刹那。
相貌平平无奇，周围的圣光亦不浓郁，甚至服装相较他人都要朴素些。个头不高的男子伫立在骑士队长身边，面无表情抬头注视着天花板，俨然一副‘当众摸鱼’的懒散模样。
因为某些缘故，诺艾尔对教会内部编制、人员职责等有过深入了解，所以他十分清楚，这个看似弱小、可怜还无助的人，才是自己溜进范绍尔家族休息区最大的阻碍。
那是隶属于研习庭的‘苦修者’。作为教会战斗编制的一员，他们放弃了优渥的待遇，并采用鞭笞、绝食、禁欲等残酷方式，换来了对圣光的强大掌控力。据说其中的佼佼者，甚至能以肉身承载天使下凡，化为她们在洛斯特行动的容器。
眼前之人理所当然没那么牛逼，诺艾尔也不关心他能否成为天使，他所在意的另有其事：因为对圣光的熟悉，‘苦修者’往往很擅长透过表面触及灵魂，进而识破目标的伪装。
不管是靠各种道具实现的易容，还是用法术修改他人认知，甚至是恶魔的变形天赋，皆不例外。
倘若是普通人，或许只是担心自己的疤痕或生理缺陷被看穿；但诺艾尔很清楚，自己与汉克要是被识破，迎接他们的只会是火刑架。
换个文绉绉的说法，叫‘审判异端’。
逃跑不可能，强闯也不可取，行贿更是无稽之谈。在队长释放神术时才发现‘苦修者’存在，诺艾尔思来想去，最终决定采取‘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蒙混过关。“那个混蛋，但愿他真是传说中的‘命运之子’，否则就亏大了~~”
暗地里埋怨着不在场的某人，选择性遗忘了自己主动请缨的事实，见前面的人已经被允许通过，少年捋了捋刘海走上前，坦然面对检查者们审视的目光。
“别找了，我承认我身怀恶魔之力。”
偏中性的男声并不高亢，却如晴天霹雳让所有人哑口无言，包括完全没想到会是这幅展开的野蛮人。很想抄起长剑一击将诺艾尔劈倒，随后抢在被杀前宣称自己也受到了蒙蔽，但看到对方纷纷拔出武器，沉默着将二人前后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原本正津津乐道比赛的排队群众，也如受惊的兔子一样刹那间溜出老远，清楚错过机会的汉克不由叹了口气。
也许‘命运之子’真如传说那般，拥有让人改变的魔力，自己现在蜕变得毫无警惕心，居然会相信一个连真名都不愿说的小鬼。感慨着命运多舛，某人刚想拔剑反抗，却感到一只小手正如钢钳般掐住了虎口。“你什么意思，小家伙？”
“别紧张，大个子。”语气带着一丝轻松，无视了包围者们毫不掩饰的恶意，诺艾尔注视着正低头观察自己的‘苦修者’。“我是‘利维坦’的人，这么说...你懂吧。”
陌生的名词，理所当然激起了众人疑惑。
“利维坦？那是什么东西？”
“没听过。”
“加西亚的王室直属军吧，我记得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不可能，加西亚那支部队名为艾尔利·威斯坦汀，是古精灵语‘帝皇之刃’的谐音，你不懂就别乱说！”
“你才是半吊子呢！精灵语的‘刃’读音是塔尔，明明带卷舌，你居然念成坦...你双亲哪边是兽人？”
“可恶，你tm才是兽人，沃尔顿家的渣渣！”
比起因为奇怪缘由发生争执、甚至放松警惕的法师们，公会这边尽管也对‘利维坦’三字知之甚少，但依旧保持着随时可围攻的阵型，只是稍稍拉开了包围圈；而在另一边，教会方面的表现就有些出人意料：
举手示意部下们保持警戒，与‘苦修者’交换了下视线，见后者脑袋微不可查上下点了点，队长当即走到人群中装束最华贵的人身旁，凑到其耳边嘀咕起来。
表情从愤怒、敌视渐渐变成惊讶，甚至没忍住问了句‘这是真的吗’，得到对方默认的男性整了整长袍，摆手示意其余人放下武器。“异教徒，你说你属于利维坦？拿出证据来。”
有些纠结地环顾四周，知晓只靠嘴遁无法奏效的某人自嘲地啧啧嘴，随即张开双唇伸出粉嫩小舌---
不是做鬼脸，而是为了让‘专业人士’亲眼目睹‘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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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窃窃私语早已消失，换之以外头震耳欲聋的欢呼。对那些花大价钱买票的普通人而言，能看到精彩的打斗，绚烂的法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漂亮贵族小姐，威风凛凛的骑士与法师老爷，已足够让他们癫狂呐喊。
至于说死人...圣战一旦爆发，死的人只会更多，他们已经习惯了。
但对汉克来说，即便已经远离了入口，他依旧有些惊魂未定。“吓死我了~~”忆及自己离被分尸仅一步之遥，身材高大的中年人拍着胸口，略带不满问道：“小家伙，下次搞这么出格的事，能不能提早点说？”
“别那么一惊一乍的，大个子。”避过两个迎面走来的平民，诺艾尔驻足片刻观察墙上的指引牌，很快朝某个方向指了指。“下半区选手休息区在那。”
说得好像被四五个魔法、六七个神术以及两位数兵刃锁定全身要害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你这么勇猛无惧，下次碰到哥布林和疾风狼敢不敢亲自出马？心中腹诽了一句，清楚某人这么做确实帮到了自己，汉克眼看走廊上再无他人，不禁好奇心起随口问道：
“对了，利维坦到底是什么？”
“最好别知道，大个子，这是为了你好。”头也不回提醒了一句，少年在下个路口观察了片刻，最终确定目标的方向。“待会你别进来，我担心那个叫卡多克的并非善类。”
“善类肯定不是。”肯定了对方的结论，但对他的安排，野蛮人这回明确表示了拒绝。“但我不会让你单独进去，我要同行。”
“别耍脾气，大个子。我是真不想你被那些怪物---”不满地抬起头，试图抱怨的少年看见野蛮人扒开络腮胡，露出其下漆黑色的伤疤，情不自禁吞了口唾沫。“你，你是...‘无面者’，还是‘无言者’？”
“‘无面’是将整张脸割下，然后再把精钢面具烙上去，伤痕不会只有这么点。”侧面解答了诺艾尔的疑惑，现在换作汉克的神情轻松起来。“小家伙，论起秘密来我们半斤八两，我也不会把‘利维坦’的事传得天下皆知，我嘴巴很牢的。”
寻思对方连自家女儿三围都透露过，诺艾尔对他的保证抱持极高怀疑，但某人很清楚，‘被’知晓秘密的自己已经没了反驳的资格。“行吧。总之你悠着点...”视野中出现了正被人把守的门，诺艾尔见状停止话题，利用机会整理着仪容。
“来者止步！”抬手禁止二人靠近，被委派执勤的骑士问清了他们的来意，当即摆手表示诺艾尔与汉克来得不是时候。“范绍尔先生正与女眷相处。他事先交待过，‘不接受访客’，二位把信留下即可。”
闻言与同伴四目相对，诺艾尔没想到自己冒着身份曝光的风险才溜进来，最后却因某个近乎可笑的理由功亏一篑。今天下午还有比赛，你就不能憋到回去吗？如果说陈昊只是个嘴巴花花的假色狼，你丫就个全天冒火的禽兽！用所有能想到的侮辱词汇‘问候’着卡多克，诺艾尔甚至能脑补出自己这般灰溜溜回去，陈昊会怎样冷嘲热讽。“呃，骑士老爷，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的主人希望我亲手转交这封信---”
“给我吧。”低沉而清晰，淡漠且平静的女声插入，打断了诺艾尔的解释。目睹与希斯体型相当、相貌打扮却更可爱的萝莉，少年面部肌肉阵阵抽动，试图再争取一次机会。“这位女士...”
“信我会亲自给卡多克，这是你的报酬。”没给诺艾尔多说话的机会，白毛萝莉掏出一把金灿灿的圆片，不由分说塞进少年手中，同时朝两旁的卫士打了个手势。“送他们离开。”
“哎，等等！”手捏一大把金币，待诺艾尔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处刚刚驻足的路口，而汉克正面露不悦拍着衣服上的灰尘。“真是不讲理的骑士老爷，不就是给了几枚金币而已，有什么好妒忌---哟，没事吧~~”
“没事。”检查了一遍发现全身无碍，哭笑不得把玩着掌心的钱币，正琢磨该不该再找个借口折返的诺艾尔面色微变，指尖摆动将一枚‘金币’挑了出来。
“大个子，我们先回去复命吧，”眯起眼打量了片刻，少年冲同伴使了个眼色。“好像那位小姐有东西要我们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