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

  到底是做一把手的人,见惯大场面,心境不是一般的强大,莫墨蹙起的眉很快就舒展开,重重的一盖,后尾箱重新合上。
  连同那车厢内的活色春香也一同掩埋。
  当晚莫墨的车子并不停在京城饭店的地下停车场,莫墨将它开至朝阳公园附近的棕榈泉国际公寓,那儿有莫墨的一套私人别墅。
  车子抵达别墅门口,莫墨才打开后尾箱,望着那兀自睡在车尾箱里蜷缩成一团的女人。
  皮肤雪白,黑发如缎,身段如蛇妖曼妙有致,倒是很有几分“尤物”的味道。
  这一具雪白的肉蹄,莫墨联想至《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同样丰腴有致的身段,同样嫩白的肉体。
  莫墨微闻自己居然会联想至劳伦斯底下性爱的描写,不由得怔了怔,随即自我哂笑起来。
  且不管是谁送给莫书记这份“厚礼”的,只能说此人还当真下了点儿功夫的,找了这么个绝对能够称得上“上等品”的女人给自己。
  在京城,知道莫墨身份人极少,他表面上无非是奉天市市委书记,放在奉天市可是市委一把手,可在京城,这个正厅级一箩筐的红色政治中心,一个市委书记倒说不上是多大的官。
  那么另一种可能,便是此人深谙莫墨的背景。
  老莫家的嫡孙,这放在京城就是正儿八经的衙内了。
  如今莫家在政治圈可谓上算是大家族,谁不想攀上老莫家高枝呢。
  莫墨点了根烟,抽了两口,一条一条的理清所有可能的人物。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莫墨想让大山过来接手这个女人,不管如何,让这么个陌生女人继续待在里头或许对莫书记来说就是个定时炸弹。
  指不定过一会儿有什么人围上来拍照,亦或者这个女人醒后疯疯癫癫大吵大闹一轮,也够莫书记头疼了。
  这份“厚礼”确实棘手,饶是莫书记也不能不请救兵了。
  刚想拨电话,只听到“哐”的一阵声响。
  可不是脑门子干干脆脆的撞上车顶的声音么。
  冯饕冷不防撞了个七荤八素,嘴里“嘶嘶”的呼声,手捂着脑袋,疼得满眼泪水。
  因为这个动作,她胸前那两个肉坨坨也跟着抖啊抖的,如同受惊的小玉兔。
  若是眼下有其他男人在场,或许此景儿倒让人血脉贲张。
  可如今这儿就只有莫墨,莫墨此时却是抿着唇,眼睛微眯,划过一丝冷冽。
  殊不知,关键时刻,这只妖苏醒了!
  脑门上的痛意渐渐消失,冯饕终于镇静下来,这才觉得身处的环境有些许异常。
  狭窄且闷热,并且黑暗。
  鼻间甚至充斥着熟悉的汽油味。
  一伸腿,又是一声“哐当”,只不过这一次冯饕两腿一伸踢倒两瓶拉菲,一瓶好几万的拉菲滚落到地,红色的汁液染透地面,渐渐蜿蜒成一道曲折的痕迹。
  冯饕望着那汨汨流淌的液体之时,视线也顺着男人的西装裤腿一直落到脸上。
  是个年轻的男人,白衬衫,银色腰扣的迪奥腰带,最后那张俊秀且神色漠然的脸庞。
  冯饕只觉得胸口顿时被一把钝刀狠狠的戳到,心脏蓦地一阵尖锐刺痛,如同那日蹦跳在深林间被她一箭射穿脑袋野兔,血花四溅,眼前一片血红,浑身喘不过气。
  只不过这种痛一瞬而过,变得轻微而无足轻重。
  不稍片刻,冯饕却是眉头一皱,咬着牙说:“绑匪?”
  胸口觉得凉飕飕的,冯饕这才发现自己如今是未着片缕,随即看待莫墨的眼神也变得不同了。
  但只静静的瞪着他,蜷缩着膝盖尽量掩盖自己的身体,眼神极其幽怨外加带毫不遮掩的戒备。
  她的表现全然落入莫墨的眼里,反观之她却更像是受害者。
  在仕途这条路上走了多年,莫墨如今一双眼就跟浸在毒汁里过一样,看人一个准、狠、稳。
  这丫头如若撒谎,哪怕使点小手段,只怕莫墨早就把她闷死在车内。
  “我不是绑匪。”莫墨的语气却十分平静、安然。
  见她又眯着眼打量自己,莫墨不由得笑道:“我刚打开车尾箱,倒是想问问,怎么会无端端有个女人出现在里面?”
  “我明明记得自己在南……在外面的。”冯饕幸好还有点儿情商,知道南海这几个字可不能随随便便说出去,当下只好乖乖转开话题。
  好在她最后声音跟蚊子似的,以至于精明如莫墨便没有察觉。
  “这是你的车?然后我出现在你的车尾箱里?”冯饕嘴里念叨着,眼睛却往外面四下打量着,似乎要确定这儿可最好不是什么的荒郊野外。
  毕竟冯饕个女孩子,跟个陌生男人独处确实不安全。
  “如果你想报警,我不介意帮你打这个电话。”莫墨摇了摇手中的电话。
  冯饕垂下眼,心里大概也有个数了,自己又着了别人的道。
  南海是个什么地方,可是领袖办公的场合,别说绑架了,就连一只猫一只狗也未必能逃得过站岗战士的火眼金睛。
  绑架她的人应该也是来头不小,至少算是南海的“常客”。
  那么绑架的原因。
  钱?冯饕可笑的否定了这个因素。
  人家能自由出入南海,想必背景通天的,至少也是衙内,怕是不差这点钱吧。
  为人?
  冯饕可没的罪过什么人,参加工作还不到一个月,接触的人也就部门的几个同事跟领导。
  排除以下原因后,脑子灵光一现,冯饕终于理清了头绪。
  怕是又跟那照片有关,任参谋长跟她说过,她太糊涂了,首长也跟她说过,这孩子太糊涂了。
  如今她自己也觉得自己糊涂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怕不知不觉又陷入别人的圈套。
  虽然不知道这幕后推手是谁,可会不会跟眼前这个男人有关?否则怎么偏偏扒光自己衣服塞到这个男人车尾箱?
  冯饕这边推理着,却不知道其实是她自己钻到人家车里的。要是知道罪魁祸首乃是自己怕是要吐一口血了。
  冯饕咬着唇,兀自思考的模样单纯得不带一丁点的城府算计,莫墨抿着的唇有些许松动,至少不再似之前那般凛冽。
  “能替我找件衣服么?算是我跟你借的,要打欠条的话也行。”晚上的空气还是比较凉爽的,冯饕打了个寒颤,此时光滑的皮肤上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见她着实可怜模样,莫墨点点头,从车内拿出西装外套,递了过去。
  “你先穿着,至于裤子……眼下没办法借你。”见她接过外套搂个严实,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莫书记倒是难得和她开起玩笑。
  冯饕乖巧的压了压下巴,披着那件外套赤脚踏出后尾箱,又听见走在前面的他叮嘱了一句。“小心点,别踩着玻璃碎片。”
  冯饕一惊,还真是差点踩到砸碎的酒瓶子。有了他好意的提醒,才小心翼翼的绕过玻璃渣,跟着他进了别墅。
  别墅里很宽敞,家具也是全新的,可冷清了些,看得出这个男人并不经常住这儿。
  莫墨倒是有个习惯,不管哪个家,衣橱内必定放置几套西装、一套休闲装以及一套睡衣。
  不过多时,莫墨手里拿着一套运动服,对她说道:“二楼第一间房,你可以用来更换衣服。”他说话的时候尽量跟她目光平视,倒是不意外看见她通红的耳根。
  迅速接过莫墨的衣物,冯饕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小跑向二楼。
  莫墨盯着她纤弱的背影,以及那只勉强遮得住屁股的外套,两条修长匀称的腿一晃一晃的,眉心不由得拧成一个结。
  等冯饕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莫墨正坐在沙发上,手里一杯浓茶,一边翻阅着一份文件,时不时用钢笔在上边圈圈点点,专注且严肃。
  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莫墨才放下钢笔,回头看见她穿着自己一套灰色的运动服,衣服尺寸对她来说未免过于宽大,她只能把裤腿跟袖口挽了好几层,但依旧有些不伦不类,看着挺滑稽。
  那原本极致的身材也隐藏得不透丝毫。
  莫墨递给她一杯茶,冰糖菊花茶。还温热着。
  莫墨家里一般除了黑咖啡跟提神的茶叶,都会另外搁置一盒风干的贡菊。
  冰糖菊花茶,曾经是某个女人最爱的饮料。
  莫墨时常也会泡上一杯,冰糖照旧五颗的量,对他来说甜得发腻,对她来说却恰到好处。
  冯饕坐到他对面,小心翼翼的接过杯子,浅啜了一口,却蹙了蹙眉心,轻声问道:“没有冰糖么?”
  莫墨闻言放下手中的茶,反而从茶几下拿出一罐子冰糖递给她。
  “之前加了两颗,我认为刚好合适。”他心想是不是女孩子都喜欢甜腻的食物。
  冯饕又从罐子里挑出几颗,一边加一边数着。“三,四,五,刚好五颗。”拿勺子搅拌一下,这次喝了一口后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瞥见她这个无心的举动,莫墨的心头一软,触及到某些尘封的回忆,苦涩却又甘甜,犹如当年那个女人喝一口茶喜欢含着一朵花,再缓缓将花瓣吐出。
  这个坏毛病她改不掉,他也任由她去做,她的毛病在他眼中只不过是撒娇的一种方式。
  好不容易从回忆中回到现实,却蓦地看见冯饕恍如读懂他的心思,舌尖处勾着一朵菊花,吐在手里,见着他瞧见自己这个毛病,不由得尴尬的垂下脑袋。
  莫墨一怔,胸口如同被利器撞击,疼得满心揪紧。
  若不是眼前是另一张脸,他差点就要将眼前的女人跟她的身影相叠在一起,如出一辙的习惯与毛病,千万人之中,怕也找不到一个细微之处相似到极致的,可在外人眼中看来却觉得毛骨悚然。
  冯饕抬头看了一眼客厅的钟,晚上十一点半,犹豫了片刻便问他是否可以留宿一晚。她在京城相熟的女性朋友,唯一的算得上关系不错的,大概就只剩下同办公室的李念。
  冯饕的想法很简单,明天一早首先联系李念,并让李念送衣服过来。
  眼下总不可能穿着这一身回家,而且如果通知家里,她跟这个男人怕是说不清其中关系。
  她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管绑架她的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她担心以冯老爷子如今的身体状况,怕是不适合为她操心这些。
  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提出的请求,毕竟她不过是个陌生人,眼前的男人未必肯让她留下过夜,她是不介意孤男寡女,别人不见得乐意。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莫墨很平静的答应了,并且提出只允许一晚,因为明天他会离开别墅。
  “谢谢,衣服明天会还给你的。”冯饕转身去二楼,临走时候瞧见莫墨继续埋头看那份文件,似乎是极其疲乏,莫墨用手掐了掐眉心,再次睁开眼,却不急着去看文件了,反而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包“黄鹤楼”,点了一根,缓缓抽上。
  他半倚在沙发上,闭着眼,只抽了一口,尼古丁确实能让人精神亢奋一阵,光靠浓茶并不能做到聚精会神。
  “你抽过青铜烟枪么?”冯饕却觉得比起拿那根细小的香烟,他更适合抽一口烟枪。
  那青铜长烟枪,些许锈迹斑斑的,经历过多少沧桑岁月,青春逐渐被腐蚀,留下这么一杆摧枯拉朽的岁月遗物被男人把玩在指尖处,一抹暗淡的幽蓝色火苗,一丝烟草的香味,一片片浓烟白云划开一个又一个的烟圈。
  烟圈在空气中飘散,淡然隐去。
  其实这个念头不过在冯饕脑中一划而过,却不经意间说出口,莫墨浑身一震,望着她的目光复杂而凌厉。
  冯饕却不敢再驻足他面前,他的视线好似能从她身上剜出一块肉。
  望着她近乎仓促逃走的背影,莫墨才狠狠闭上眼,手中的烟味不知不觉已燃至尽头。
  他当年的确有过一杆烟枪,不过如今已经不在身边,他已经送给了别人,如今只能徒留个念想儿。
  不知何时,垂在沙发一侧的掌心向外张扬,陡地紧握,睁开一双眼却比何时都要来的冷漠。
  他的心头肉被人挖走了,他的心自然也就死了。
  第二天一大早冯饕就起来了,毕竟不是自个家,睡得不是很沉,但她没想到另一个人比她起得更早。
  客厅下莫墨正换衣服,似乎没注意到在身后的她。
  冯饕却盯着他的背部,张着口似要惊叫却又被自己狠狠咬住唇止住那即将要泄露的声音。
  莫墨已经穿上另外一件暗蓝色条纹衬衫,那疤痕累累的背部也一并掩盖。
  一个男人的背爬满了狰狞犹如蜈蚣的疤痕,从肩胛骨一直蔓延到股沟处的那道尤为刺眼,冯饕眼眶一热,默然的转身回到房间。
  她说不出这是一种怎样的震撼,一直到眼泪满眶,才吸了吸鼻头。似乎从遇见这个男人开始,她就浑身不对劲,全身的力气被抽光不说,在他面前总不自觉的想要再多看一会儿。好似前辈子太少的时间看着他,这辈子得狠狠补偿回来。
  莫墨大概不会知道,他的心头肉,他的心肝,不再仅仅隔着天南地北的距离,也不再是一个地上一个地下的差距。
  仅一门之隔,她在他眼皮底下,她在他身边!就如此的近!
  她在房内定定坐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重新鼓足勇气出门。
  她给李念去了电话,让李念到京城饭店接她,并且带一套新的军装过来,算她暂时借的。
  莫墨既然肯收留她,当然也不吝啬于送她到饭店。
  殊不知在京城饭店,冷霜染却跟姚尧等人再次相遇。
  说来也巧,冷霜染是来找莫墨的,却被告知莫墨昨晚上压根就没回来过,冷霜染只得打道回府,却意外的撞见姚尧等人。
  原来姚尧跟宋城、重泉、陈弋压根就没理开过京城饭店,一来是留下来盯梢肖樊,二来是找那个无端人间蒸发的女人,谁让那天下午停车场的监控让陈弋找人关掉了呢,他们几个想找点线索都难。
  既然遇上了,冷霜染便笑着邀请姚尧等人吃个早茶,这几个衙内向来跟冷霜染很熟,况且四九城的人都知道,姚少对冷霜染还未完全死心,当年为博美人欢心只差没学周幽王来个“烽火戏诸侯”了。
  几个人吃过早茶,才并行走至饭店门口,不远处一辆黑色越野车缓缓驶入众人眼帘。
  车子靠在大门左侧,里面一个年轻的男人下车,走过一侧的副驾驶,略微弯着腰对着副驾驶座的女人说什么,脸色平和,却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宠溺。
  莫墨让她在车内等她朋友,他打算先去跟下榻在饭店内的几个局长部长打声招呼后再处理她的事情。
  冯饕倒是很乖巧的在车内等他,毕竟这个男人帮她很大的忙。但殊不知她跟莫墨两个人却叫一边的几个人心里头很不是滋味。
  姚尧眯着眼盯着冯饕的侧脸,还没开口,旁边的陈弋就笑着说:“这可真巧了,我们要找的人原来在莫书记的车里。”
  冷霜染视线从冯饕身上收回,脸上挂着笑意,倒看不出任何异常。“今个还有点事要回公司处理,要有时间倒是欢迎几位大少到【明朝】聚聚。”
  【明朝】是冷霜染开的一家私人会所,往常四九城的一些衙内倒是挺捧场的。
  望着冷霜染渐渐远行的背影,重泉才嗤笑。“你们说,这冷霜染是装的还是真的?自己的未婚夫在外面偷吃还能如此镇定,我看其中指不定有什么猫腻。”
  “妈的,害我们好找,这小骚货原来跟冷霜染的男人有一腿啊。”
  “你是在鼓励姚尧去争取?”宋奕倒是看着姚尧,姚尧嘴角翘起,不为所动。
  其实他看的却是冯饕,见她突然自己下车,朝着饭店内走去。
  冯饕早上不该喝了粥后又喝豆浆,这尿意憋不住,只得去饭店找厕所。
  放完一肚子的水,冯饕脸色轻松不少,仔仔细细洗干净手又烘干后才出来,还没走到一半,脖颈又是一疼,这回她两眼一抹黑之前倒是看清楚眼前的人了。
  那张妖孽横生漂亮得惊为天人的脸蛋,竟然跟之前交给首长那张照片里的男人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也曾经是冯饕在梦中想象过与之大汗淋漓做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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