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声尖叫

  被人这样形容,游寅没有任何辩解,只一言不发走回自己吉他旁边。
  练习室静下来。
  涂杉也不再说话,悬着的小脚一动不动。
  沙发上的红发女人瞄了眼手机,站起身,拍了下手:“上台了。”
  “走咯——”光头快活地跳过一张椅子,去拿自己的贝斯。
  不一会,外面进来两个酒保模样的人,帮着他们把架子鼓往外搬。
  他们挨个出了门,游寅是最后一个,还留在练习室。
  涂杉仍听话地坐在那里。
  游寅走到她身边,俯视她:“你在这待着还是跟我一块出去?”
  涂杉仰脸:“你要唱歌了吗?”
  游寅颔首。
  涂杉扬唇,格外恳切:“我想听你唱歌。”
  游寅说:“出去你就一个人了,我在台上照看不到你。”
  “我没关系的,”涂杉跳下椅子,掸掸裙摆,一脸无所畏惧:“你把我放到可以喝酒的地方就可以了。”
  她把自己形容的像个物件,随便找只盒子安置就好。
  游寅看了眼门:“我带你去吧台,调酒师我认识,你在她那坐着,生人和你说话,一个都别理。”
  涂杉点头:“好。”她又不是小孩了。
  “走了。”他又瞥她一眼,拔足就走。
  涂杉快步跟上。
  再次回到光怪陆离、酒池肉林的世界,涂杉没有刚才那么不适和惧怕了,但她还是紧随游寅,不敢乱看瞎跑,以免与他走失。
  游寅穿越人群,带她停在酒吧中央的吧台。
  吧台后面站了个女人,她头发高高盘起,裹了身旗袍,红底金线牡丹花纹,素手交叠,正搭着下巴,与一个年轻男人娴熟调笑。
  扫到游寅,女人直起身子,朝他走过来。
  涂杉这才看清楚她的脸,她眼线拉得很长,眉峰高高挑起,妆容极具侵略性。
  “雅姐,”游寅手一抬,把涂杉揽上前:“照顾下。”
  说完就放了手。
  涂杉愣在那,肩后的力量陡然出现,又在一瞬消失,仿若没存在过。
  被称作雅姐的女人看了两眼涂杉,面上隐隐有笑:“这谁啊。”
  游寅说:“打工的一个老板家小孩。”
  涂杉偏头看他:“?”
  雅姐眉心蹙起:“你现在是做幼师呢,还是在托儿所干活啊。”
  “放你这了,我结束就过来。”游寅没理会她的调侃。
  说完要走,雅姐叫住他:“有报酬吗?”
  游寅回头,光在他深刻的脸上变幻:“下次来你这多喝两杯。”
  雅姐笑眯眯的:“我要肉偿,你给不给?”
  游寅勾唇:“先排号吧。”
  “臭小子。”雅姐嗔她。
  涂杉耳朵尖发烫,因为他们如此赤/裸的调情。
  游寅没回答,才出去几步,又折回来,倾身叮嘱涂杉:“待着,别乱跑。”
  涂杉一个劲儿点头。
  雅姐瞥瞥这两人:“行了,我会替你看好的。”
  游寅站直,扫了眼酒架:“她要喝酒就给她弄杯椰子酒。”
  雅姐哼了声:“我可不调儿童饮料。”
  游寅弯弯嘴角,转头走了。
  他一走,雅姐就身姿婀娜地去招呼别的客人。
  涂杉爬回高脚椅上,双手搭着吧台发呆,顺便在心里排练如何演好一个哑巴。
  她生得莹白干净,脸又稚嫩无害,装束与在场的声色男女截然不同,自然会吸引到猎奇眼光。
  没一会,有男人与她搭讪,问她,小姑娘你多大了。
  涂杉立即架起盾牌,抿紧双唇,只字不语。
  雅姐及时过来,轻松接了那男人话,媚言软语三两句就将他哄到别处去了。
  涂杉继续傻坐着,盯着自己的手指头,整个人越发沉闷,打不起精神。
  耳畔不断闪过嬉闹嗔骂,身边人影憧憧,流动不息。渐渐的,她思绪神游,如置空谷,只觉万籁万物都被隔去了天外,邈远而迷离……
  温和的黑色潮水漫过来,一下一下地,没过她眼睛……
  ……
  ……
  下台后,游寅叫了杯酒,一直在涂杉身边坐着,想看看这东西到底能睡多久。
  她在睡眠方面的匪夷所思程度超乎他想象。
  游寅单手撑腮,端起杯子抿了口,放回去时,视线又落到涂杉身上。
  少女静悄悄趴在那里,半边脸埋进胳膊,小嘴努着,脸颊一处被挤得肉嘟嘟的,浓密的睫毛完全盖住了眼睛。
  周遭强音震耳,杂乱无序,而她安静沉眠,像荆棘丛中的一星萤火,嶙峋山石间的一簇冰晶。
  雅姐在旁边快笑疯了。
  她掐着细腰,问游寅:“她要是睡一夜,你也等一夜啊。”
  男人没回答,只问:“她什么时候睡的。”
  雅姐想了想:“你走没多久就趴下不动了。”
  游寅看她:“给她喝东西了?”
  雅姐摆摆食指:“一口酒都没喝哦。”
  游寅无言以对。
  “她怎么在这都能睡着啊?”雅姐新奇。
  她在鬼屋都能睡着,游寅在心里冷冷接话。
  又坐了会,游寅拿起手机瞥了眼时间,自觉不能再耗下去,靠近叫她。
  涂杉纹丝不动。
  雅姐环臂看着,啧啧称奇:“完全睡死了啊,你把小姑娘背回去呀,别真在这躺一晚上。”
  游寅想了想,认为可行。
  雅姐绕出吧台,帮了把手,见游寅起身过快,她还疾疾叫道:“你轻点——”
  可身后女孩只砸吧砸吧嘴,就不再动了。
  她温热的气息全喷在他颈侧。
  走了一段路,涂杉整个下滑,本能驱使,她呜呜呓语,攀紧他脖子,腿也往上蹭,夹紧他腰身。
  一番动作稍显冲击,游寅顿住,把她往上掂了掂。
  也是这一瞬,耳廓被一瓣绒毛般柔软擦过,女孩的吐息来到他耳后,她轻轻呵着,像小火舌,一下下舔过。
  她发丝黏着他脖子,扫过他脸颊。
  清淡的果香气,也在夜里变得清晰无比。
  游寅喉结蠕动,突地寸步难行,天气燥热。
  稍立片刻,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走。
  快到巷子口时,他见墙影里站了个人,瘦瘦小小,个子不高,背上琴盒也因此显得硕大无比。
  是北辰。
  游寅停下来:“你等到现在?”
  北辰“嗯”了声,又看看他后面:“她怎么了,喝多了吗?”
  游寅说:“睡得醒不过来了。”
  北辰:“……”
  游寅问他:“你今天又不回家?”
  北辰虽内敛,却识趣有眼力见儿,立即说:“我也不去你家。”
  游寅问:“那你去哪?”
  北辰捏着肩带:“回家,应该是回家。”
  游寅颔首,往另一边走。
  一辆轿车鸣笛而过,少女受惊,小腿不耐的他腰上磨了磨。
  游寅吸气,腮帮子动了一下,转回去:“北辰!”
  男孩回首。
  游寅腾出一只手,勾了勾:“回来。”
  ——
  今夜小道,又是一前一后。
  只是个高的那位,背上多了个包袱。
  北辰看了眼涂杉,问:“她是你女朋友?”
  游寅回:“不是。”
  “你在追她?”
  “什么东西。”
  “我以为你们在搞对象。”
  “……”
  涂杉伏在男人肩后,在一磕一磕中转醒。
  她混乱迷糊,鼻子皱得像纸,刚要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脚悬空,正扒在人背上。
  诶?
  “她醒了!”身后少年高声提醒,嗓音青稚。
  涂杉扭头找人,是今天曾在练习室有过一面之缘的内向男孩儿。
  背她的男人停下来。
  涂杉惶惑地扑眨着眼,看看眼前近在咫尺的后脑勺,她旋即猜到是谁。
  但她还是困惑不已,她到底是怎么睡着的?
  这时,背她的人忽然开口:“可以下去了?”
  “喔喔,好……”托着她的臂弯稍稍松懈,涂杉慌张松开还抱着他脖子的手。
  脚一点地,涂杉终于有了实在感,一脸认真看向他:“对不起……我是不是喝醉了?”
  游寅:“……”
  女孩子一脸迷惘,难免让人生出戏弄之意。
  游寅唇角略起弧度,淡淡说:“嗯,你是喝醉了。”
  涂杉深信不疑,捶手道:“难怪呢。”
  游寅故意问她:“听我唱歌了么。”
  涂杉拨拨刘海,额角涨疼,她冥思苦想:“好像……听了的……”
  “酒好喝么。”他接着问。
  “嗯,好喝。”点头。
  “歌也好听?”
  “超级好听,天籁之音。”点头、点头。
  游寅有点气,又想笑。
  涂杉望着他,除去他古怪微妙的神色,她老觉得他身上有地方不一样了。
  她猛地想起,火急火燎问:“你刚才背我,吉他怎么办?”
  游寅一怔,忽而释然心软:“为了给你腾地方,他今晚无家可归了。”
  涂杉敛睫,再仰头看向他时,她眼底小心翼翼:“那我们还能再回去接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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