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番外_128

  小殷怒道:“你铁锹莫非是金子打的?竟要五百文,这不是伤天害理么……”
  那人见他罗唣,立时冷哼道:“爷还不卖呢!滚滚滚,拿着你的钱滚蛋!”
  说着要过来扯方犁衣襟,把他往外轰。小殷岂容他上手?一把叉住他拳头,狠狠往外一推,把那人推个趔趄,恨声道:“瞎了你的狗眼!铁市长丞方大人在此,谁敢无理!”
  第一百零八章辩清浊
  铁署的李义带着几个仆从,一溜小跑进了厅堂,就见里头一个年轻人正坐着喝茶,那人长相清俊文雅,穿一领半旧的月白锦袍,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铁市长丞方犁。
  李义是在京中见过方犁的,这时忙上前施礼,连声道:“不知方大人大驾光临,未曾远迎!实在是失礼至极!……瞎了眼的狗奴才!竟拿这等粗茶待客!还不快把里头那精致好茶拿出来!”
  说着又连连朝方犁赔笑,方犁淡淡一笑,道:“李大人,茶就不必喝了。今日公干路经贵地,打铁署边的铺子过时,身边这随从想买柄合用的铁锹,谁知竟没有!我倒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连铁锹也成紧销物件了?”
  李义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得长丞虽在笑,只是那笑比旁边两人怒目相对还吓人。他忙指天咒地道:“大人息怒,这定是下头的人没听明白!”转头对铁器铺那汉子疾言厉色道:“陈七!大人问你呢,你铺里连锹都没有么?”
  那叫陈七的汉子,见这几人真的是从京城里来的大官,早慌作一团,跪下道:“求大人明鉴!既开着铁器铺,怎会没有锹?都是小厮耳聋,不曾把贵长随的话听明白!……你这该遭猪瘟的小子!说你多少回了,待客人要尽心尽意,如何不听我的……”一边说,一边把店里小厮扯过来,不停打骂。
  李义也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道:“你是死的么?有锹,还不快拿来!”
  那陈七忙又从地上爬起来,如飞般去了门外铺子里,片刻功夫后,手里提了三四柄铁锹,不敢递给方犁,只呈给小殷,满脸笑容道:“不知大郎要锹做甚?我这就叫小厮去外头削两根木把装上,只不知大郎惯用长把还是短把……”
  小殷一语不发,冷冷看他一眼,挑了把铁锹递给方犁。方犁接在手里打量一番,果然这锹跟头一回拿给他们看的不一样,锻得甚是轻薄结实。方犁看了片刻,笑了一声,道:“这便是五百文钱一把的铁锹么?”
  李义在下头站着,只觉得他那一笑甚是瘆人,忙擦着额上的汗道:“大人说笑了!一把铁锹,又不是金子打的,怎么要得了五百文?咱们这县里,铁锹六十文一把,价格公道童叟无欺!哪个农人不晓得?”
  方犁又笑笑,道:“刚才贵铺里店主可是明明白白告诉我,好铁锹五百文一把,那差些的也要七十二文钱呢。”
  李义脸都黑了,忙回头看陈七,就见陈七如落毛鹌鹑一般缩在旁边,不敢则一声。李义狠踹了陈七两脚,忙也跪下了,道:“大人,这都怪属下识人不明,幸得大人点拨,不然我竟叫这奴才蒙蔽了去!我定要重重责罚他,……还不快滚下去!”
  方犁摆摆手,道:“李兄,这倒罢了。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教请教,”说着从百里手中接过一把铁锹,和刚才拿的那一把放在一起,道:“李兄请看,同样是锹,怎么贵署里还有两样货色?”
  那李义擦着头上滚滚落下的汗,支吾道:“是啊,这怎么还有两样货色?这……这铸造坊里的铁匠,一个个怎么如此马虎?这是谁造出来的东西?待下官回去,定要严查!”
  方犁看看他道:“回哪儿去?这难道不是李兄的官署么?不如现在就查,让管铸造坊的人叫上来几个铁匠,我来问问话。”
  李义立刻应了,转身出了厅堂,吩咐随从去叫人。过得片刻,依旧回来,陪方犁聊了几句天,觑着他脸色,小心道:“大人为国事操劳,实令属下敬佩至极。只是如今天色已晚,枯等无聊,我已让人备下饭菜,想先请大人用个便饭,稍后再来问话,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方犁又看他一眼,淡然道:“说到吃饭,李兄可知,你我吃的粟米都从何处来?”
  李义干笑道:“这个……这个属下自然是知道的,一粥一饭,来之不易;半丝半缕,物力维艰。都是人辛苦劳作而得的啊……”
  方犁微微叹了口气,道:“李兄也晓得农人劳作辛苦么。一年之计在于春,如今正值春耕,多少农人一年的指望都在这时节了。铁锹铁犁虽是小事,可若因此而误了一年农事,李兄你赔得起么?”
  李义连连点头,道:“大人教训得是,属下记住了。明日我一定狠狠教训那些奴才,让他们行事当心些!”
  方犁又道:“饭我是吃不下了,李兄若饿了,请自便。铁匠们何时能请过来?烦请催一催!”
  李义见他不肯吃饭,惶恐无计,只得让人去叫铸造坊里铁匠过来,不一刻,果然来了三五个男子,个个穿着灰色短衫,双臂粗壮,显是打铁练出来的。李义怒冲冲抄起铁锹丢在几人面前,道:“沙坊主,你们好大的狗胆!瞧这打出来的锹是什么货色?叫农人拿这东西,如何耕田打耖?”
  前面一个老者先跪下了,惶恐道:“这必是学徒失了手打出来的,求大人宽恕!”
  他后面的几人也纷纷跪下求情,李义义正辞严地道:“铁锹铁犁虽是小事,可多少农人都指望它春耕,若因此而误了一年农事,你们赔得起么?”
  方犁见李义还要说,忙摆手制止,冷笑一声道:“沙坊主,你说这是学徒失了手打出来的,我却不信。那铺子里一屋子的铁锹铁犁,都是这等货色,莫非你铸造坊里都是学徒,竟没一个好铁匠么?”
  那沙老儿不敢作声,他后头一个年轻后生闻言却愤愤不平,抬眼怒视着方犁。方犁不为所动,又嘲讽道:“瞧你也打了一辈子铁,竟连把像样的铁锹都打不出来,还开什么铸造坊?我看还不如早关了门回家养老!”
  果然那年轻后生按捺不住,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方犁道:“呸!我阿爹手艺,一县的人谁不夸奖?是你们欺人太甚!”
  不等李义说话,旁边早有随从上前喝斥,沙老儿也赶紧拉着那后生跪下,后生却不服气,梗着脖子不肯跪。方犁挥手斥退别人,指着后生道:“谁欺你们了?你今儿给我说清楚!要是不说,我治你的罪!”
  那后生挣脱沙老儿,站起来道:“说就说!阿爹你勿要拉着我,咱要忍他们到什么时候?……大人,我阿爹打了几十年的铁,从不曾做过一把坏锹!满县的人谁不说我沙记的农具好使?可是从去年开始,各铸造坊划归铁署管了,每年凭票来铁署里领生铁,打了物件再卖过来。工钱全凭铁署里说了算,领的生铁也全不成模样,根本打不得东西!我阿爹稍微多问两句,便说是好铁全要供给兵器坊,咱家这打农具的作坊,只配用这等生铁!饶是如此,署里现在还拖欠我沙家半年的工钱!幸而我阿爹打铁几十年还挣下点家业,不然,铸造坊里几十口子早就喝西北风了!”
  方犁听他说完,转头看着李义,冷声道:“李大人,他说的可是事实?”
  李义忙急赤白脸道:“大人休听这厮胡说!署里何时欠下你工钱?况且那工钱都是上头定好的,谁会少你一文一毫?这刁民满嘴胡唚,拖下去给我狠狠地打!”
  旁边随从立时便要上去拖人,小殷按剑喝道:“方大人还未发话,谁敢动手?”
  随从们不敢妄动,都拿眼瞟李义,李义惶然无措,只是流汗。方犁沉吟道:“李兄,他说你克扣了他的工钱,你说你出的价格很公道。两个说得都有理,叫我也难判断。这样罢,把铁署里账目拿来我瞧一回,不就都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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