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一章 推销
只见袁炜跪在地上,大声禀报道:“皇上大喜!老天爷给我大明朝喜降了皇孙!”
他这样一说,别人也只好跟着道:“臣等恭贺皇上。”太监们也道:“奴婢恭贺主子……”便齐刷刷跪了一地。
嘉靖帝睥睨着御阶下的众人,眉头不易察觉的抖了一抖,最后落在袁炜脸上。
平时不敢正视嘉靖目光的袁炜,此刻将眼睛迎向皇帝,这叫做‘迎喜’,不算是失利。
但让他失望的是,嘉靖面上的表情很复杂,就是没有一丝欢喜……君臣对视片刻,嘉靖从袁炜的目光中,看到了浓浓的乞求,终于心中一叹,挤出一丝笑容道:“朕的孙子朕岂会不知?都俩月了吧。”
“是。”袁炜点点头,沉声道:“但世子还没有名字,请陛下赐名。”心中暗骂道:‘狗日的二龙不相见,儿子想让老子给孙子起名字,还得拜托我这个外人。’
他,以及在场所有人,都认为嘉靖帝无可推辞,却见嘉靖淡淡一笑道:“不急吧。”
“陛下,”袁炜这下急了,道:“世子没有名字,就没法入宗人府的族谱,就始终不是合法的景王世子啊!”
“话不能这样说。”嘉靖还是不紧不慢道:“早起名他是朕的孙子,晚起名也不会变成别人的,”说着苦笑一声道:“朕也是有苦衷的,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也不是一出生就取大号,也是‘狗蛋’、‘狗剩’的叫着,等长大些了,才起名吗?”便朝袁炜笑道:“先让景王想个小名吧,好养活。”
他这样说,却也可能是发自真心,因为嘉靖自己生了八个儿子,结果就活了裕王、景王两个,裕王生了两个儿子,也全都夭折了,这让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孩子命单薄,担不起皇家的贵重,还是等长大了再说。
当然,这只是群臣的猜测,至于嘉靖心里到底怎么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见袁炜一脸深深的失望,嘉靖似乎有些不忍,望向跪在身边的李芳道:“李芳。”
李芳赶紧道:“奴婢在。”
“照祖制,添了皇孙宫里该怎么赏?”嘉靖一边从座位上起来,一边问道。
“回主子,若是添了皇孙,宫里要赏赐喜庆宝物三十六样,还要调派十名太监十名宫女过去伺候。”李芳顿一顿又道:“若是世子的话,宝物、太监、宫女的数量,都得翻一番。”
“一个孩子还用那么多人伺候?”嘉靖顺一下披散的长发道:“国家太紧了,按照普通皇孙赏赐即可。”
“是。”李芳伺候嘉靖几十年,能从他的言辞中,感觉出一些异样来……往常,这位主子虽然对后代刻薄,却是外冷心热,但这次对景王世子,竟好似外冷心也冷,让人冷的打寒颤。
不管别人怎样,高拱可是双喜临门,一喜皇帝公开允诺,只要国子监能在秋闱中取得好成绩,便升他为吏部右侍郎,那可比在国子监这清水衙门里销魂多了。
更让他高兴的,是皇帝对景王世子的态度,那种出人意料的冷淡,足以让那些墙头草掂量掂量,看看是不是胜负已成定局,也能让那些依附于景王的人,没机会为景王的上位造势。
对他和裕王来说,这真是好的不能再好的结果,所以早晨出门还阴着脸的高祭酒,此刻怎么也按耐不住心花怒放。他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沈默昨日说的那句‘先赢的后输,先输的后赢’,现在看来,竟是无比的先见之明。
不论是严党与徐党的斗争,还是裕王与景王的较量,全都切合了沈默的预言,这让高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背景深厚的青年官员……他觉着,沈默要么跟宫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就是有洞察君心的能力。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其价值,绝对值得大力拉拢。
据说景王的侍讲唐汝辑,曾与沈默同在东南为官,相交莫逆。所以高拱觉着,必须加紧拉拢,以免其倒向景王那一边。
所以当讲完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后,高拱双目炯炯的望着沈默道:“江南,你对目前的状况满意吗?”
沈默心说,呵,高氏猎头公司啊,便微笑道:“挺满意的。”
“对自己的前途有什么看法?”高拱又问道。
“有大人的英明领导。”沈默正色道:“下官信心十足。”
高拱失笑道:“少在这跟我打官腔,老夫五十好几的人了,还听得出哪一句是真心话。”
“大人误会了,这句真是真心话。”沈默指天发誓道:“我敢拿先人起誓。”
“哦……”见他如此说,高拱倒有些犯糊涂了,道:“你怎么对我那么有信心?”
“我会看相。”沈默神秘兮兮的笑道:“大人的相貌告诉我,您会出将入相的。”
“真的假的?”要是早些时候沈默这么说,高拱一定会把他轰出去,但经过今日朝堂上的印证,让他由不得不相信,这小子确实有异于常人的地方,便笑道:“倒要听你分说一下。”
“呵呵,下官姑妄说之,大人姑妄听之。”沈默端详着高拱的脸,开始忽悠道:“您额阔面头、眉骨棱高、目长如寸;山根、年寿平直,兰廷丰盈、耳大而坚、口阔又丰!实在生得一副九成好面相。”
听沈默说的一套套的,高拱不知不觉便入彀了,低声问道:“什么叫九成好面相?”
“这是比较通俗的说法,是说您的命格已经贵到巅峰,距离极点也不过丝毫之间。”沈默淡淡笑道。
“面相真能跟命运联系起来吗?”高拱问道。
“那是当然,”沈默侃侃而谈道:“东汉的王充说:人曰命难知。命甚易知。知之何用?用之骨体。人命禀于天,则有表候于天。”意思是,人的命运是由天定的,天意怎样,必然在身体上表现出来。“只要看骨骼相貌,就能知道其人的命运。”
“真有那么玄乎?”高拱从小就是好学生,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便不参与迷信活动,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难免也开始相信一点,尤其是值此前途未卜之际,更是想通过这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来寻求一些信心。
便听沈默落力忽悠道:“这不是玄乎,而是玄妙。比如十二圣人中——黄帝面相威严像龙,颛顼额阔如盾牌,帝喾的牙齿成片,帝尧的眉生八色,帝舜的眼睛有双瞳仁,大禹的耳朵有三个大窟窿,成汤的胳膊上有两个肘,周文王有四个乳,武王不抬头眼睛就可望到天,周公的背生得是弯的,老子的额头高过鼻梁,孔子的头顶中间凹陷——圣人的面相对应天命,我们凡人又何尝不是呢?”
“那你说我的面相,都代表什么?”高拱问道。
便听沈默慢悠悠道:“额阔面头、可辅佐圣主;眉骨棱高、少年多有磨难。目长如寸,贵居人上;再看鼻相……山根、年寿平直,兰廷丰盈者,生自世宦门厅,中晚年得志显贵。”
“耳大而坚呢?”高拱竟然听得入迷,迫不及待的问道。
“大则英豪,坚则有威,”沈默笑道。
“那口阔又丰呢?”高拱咧着大嘴问道。
“口阔又丰,位列高官。”沈默微笑道:“综合大人的面相看,您应该是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从小就很聪明,又好学肯学,按说中进士易如反掌,无奈命运蹉跎,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参加科举率试不中,直到十几年后,才否极泰来,苦尽甘来,以高名次夺魁……”
高拱听了,不由目瞪口呆,因为沈默说的太准了,简直太深了,就好像拿着他的履历在那念一样……虽然一直很低调,但他确实出身官宦世家。祖父高魁,成化年间举人,官工部虞衡司郎中。父亲高尚贤,正德十二年进士,官至光禄寺少卿,乃是不折不扣的书香门第,世代为官。
在这样的家庭条件中,高拱自幼受到了严格的家教,‘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稍长,即攻读经义,苦钻学问。十七岁以‘礼经’魁于乡,以后却在科举道路上蹉跎了十三个年头,才考中进士,选为庶吉士。跟沈默算的一模一样,真是太神奇了!高大人有些激动的想到。
其实没啥神奇的,有锦衣卫的兄弟在,就是他的祖宗八代,也能查清楚了,所以沈默早就对高拱的家庭和个人情况了若指掌了,跟照着念没啥两样。
便又听沈默继续道:“依大人的面相,本该早些发达,但您的山根太长,所以发迹要比别人晚。好在您额阔面头,命里注定会早早碰到贵人……”神秘兮兮道:“只等时来运转,您便会一飞冲天,手握重权,可一展胸中抱负!”
只把个高拱听得两眼放光,点头连连……要问沈默怎么突然改算命了,还水平这么高?其实这是他突破当前困境的一步奇招!
虽然来京城时间不长,按说应该夹着尾巴做人,乖乖蛰伏几年,可东南的事情已经等不了多长时间了,容不得他再按部就班的走下去,非得剑走偏锋,人抄近道,快点加入裕王集团才行。
沈默深知人不能坐等机会降临,因为大部分时候,机会是靠自己争取到的。真正的人才,首先要会推销自己,但也不能学毛遂自荐,跟个货郎似的登门叫卖,不然人家就算收容你,也不会重视你……如果人家都不重视你,又怎会全力帮你,度过难关呢?
所以就是出来卖,也要卖的有技巧,有水平,有风度,比如说历代读书人的偶像,孔明孔先生,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要说诸葛亮可是个营销天才,尤其善于推销自己,他以退为进,效法古人之终南捷径,隐居隆中……要知道那个年代的大人物,就认这个理,以为高人都隐居着呢,俗人才在红尘里打滚,所以对那些有名望的隐士趋之若鹜,恨不得把心掏出来,也要请下山来给自己出主意。
当然光隐居是不行的,要是没有名气传出去,等一辈子也等不来明主,所以得给自己炒作。比如诸葛先生,整天在人前高唱《梁父吟》……《梁父吟》是什么?给死人送葬时唱的歌!加之他还每每自比管仲乐毅,宁肯让别人以为自己是神经病,也要把名气传出去。
然后很多人就来参观,看看这个没事儿喜欢唱丧歌的狂妄小子,到底病成什么模样了。结果见面一聊天,发现小伙子挺精神的,这才明白他是为了出名啊!于是一些抱着同样目地的家伙,诸如庞山民、庞统、马良兄弟、徐庶、崔州平之流,便与他称兄道弟,交往频繁,互相吹捧,互相造势,终于把哥几个的名声打出去了。
若是一般人,做到这一步也就行了,完全可以去刘表或袁术那儿某个一官半职了。但孔明有天大的志向,自然不能满足于此,在隐居、造势之外,他还积极为自己编制关系网。比如他大姐,嫁了江东蒯家的蒯祺,二姐嫁庞山民;自己则狠狠心,那怕天天吐啊吐啊,也闭眼娶了名士黄承彦的丑女为妻……而黄承彦又是蔡瑁的妹夫。于是经过三次巧妙的联姻,他这个外来的山东人,竟和襄阳六大家族,全都拉上关系了,一下子地位陡升,大大提高了自身的价值。
但这还没完,孔明处心积虑,他又拜江东最有名的水镜先生为师,‘独拜床下、跪履益恭’,把老头感动的不得了,也开始卖力吹捧自己的学生,说他是‘卧龙’。在当时那个年代,人要出名,全靠名士吹捧,名士越厉害,吹得越没边,那恭喜你,终成天王巨星了,在家等着别人上门来签约吧。
果然把个刘皇叔给勾引的垂涎三尺,三顾茅庐苦苦追求,最后在半推半就中,成就鱼水之欢……哦不,是鱼水之交。
沈默当然不会东施效颦、模仿孔明,但其中一些不变的真理,还是要及认真总结的。他要想在这个时代取得成功,自己创业显然是不切实际的,毕竟早生了一个甲子,大明的江山还稳得很呢。
假如不想自己创业的话,那就得找一个合适的老板了,当然,这个他也找到了,就是裕王裕老板。但是人家身边已经一大帮子人了,跟他非亲非故,又不了解他,凭什么要接受他,重用他?没道理的嘛。
所以沈默得考虑,我靠什么吸引裕王?选对老板仅仅是成功的第一步,更重要的是,得让老板重视自己,虽然不奢望裕王能像宣德兄那样三顾茅庐,但也至少得发出诚挚而热烈的邀请吧?
可问题是,大明朝铁律,王公不得私自结交大臣,这一条就让自己见不着老板本人,只能通过裕王身边的人,曲线救国了。
最后他锁定了高拱,据可靠消息,裕王爷对高肃卿的感情,那真是如绵绵江水滔滔不绝,可谓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如果能把高拱给收拾服帖了,也就相当于把裕王爷给收拾了。
对于高拱这种软硬不吃的臭石头,想要攻克他,就得另辟蹊径,比如说……算命!沈默曾得唐顺之传《六编》,《兵编》给了戚继光,其余五本还在手中,他时常拿来揣摩,其《稗编》之中,便有老唐集合历代相书相术,总结出的唐氏神相大法。看了之后,沈默顿时大悟,原来算命先生与包拯福尔摩斯之流,简直就是同行!
当掌握了唐氏神相后,他便开始准备,先让锦衣卫的兄弟把高拱的祖宗八代查了个清楚,然后又有宫里的顶级眼线,向他报告嘉靖帝的一举一动,从而推测出今日朝堂上的动态。
所以即使高拱不问,他也会借着给李贽报道的机会,开始给老高灌迷魂汤。然而高拱很配合的问了,就更让他的计划不露破绽了。
在他精心准备的一番天花乱坠后,高拱果然上了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