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起来吧”齐越双手背后终于开口,明显雕琢过的语调。
  沈欣茹起身:“谢陛下,想来陛下公务繁忙,臣妾不好打扰,告退。”福了福身沈欣茹走的毫不留恋。
  “沈氏,好大的胆子!”
  沈欣茹淡然回身,齐越脸上怒气犹在,眼角气的微微发红气息粗喘。要是一般人大约会吓的胆战心惊跪下求饶,但沈欣茹全然不怕。
  各种情绪在眼里翻滚,齐越咬牙盯着沈欣茹恨不能吃了她,偏偏沈欣茹清淡如水根本不鸟他。
  齐越几步走到沈欣茹面前,明明生气却在最后,硬把腮帮子拧出笑:“朕打算去给太后请安,不如贵妃一起?”
  太后陆如意并不是锦熙帝生母,当年先帝独宠一个梅姓女子弄得几乎绝嗣,太后当机立断给先皇下药,让一个宫女承欢,才有了先帝唯一子嗣——齐越。
  齐越见沈欣茹不说话越发温声:“朕知道你侍奉太后一向孝顺……”
  沈欣茹心更冷了,是,她逢五逢十都会去寿康宫请安,她所有的名头里也只有‘孝’字还拿得出手,那是她留给自己的后路!
  如今齐越连这条后路也要断掉,到底为什么不给她留一点余地?故意挑她奢华装扮的时候去刺太后眼,让太后厌恶。
  冰冷的浪潮一阵阵冲刷心脏,沈欣茹眉目低垂显得十分恭敬:“太后许久不见陛下挂念得紧,臣妾就不去讨嫌了,臣妾告退。”
  这次沈欣茹不等齐越再出幺蛾子,行礼后转身离开,先是慢走然后急走胸里冷热交加。
  一阵阵春风吹拂,额边汗滴被春风温柔带走,丝丝凉意终于让沈欣茹冷静下来。
  抬眼发现早已走出御花园,不知不觉走到清贞门,当年她就是从这里带着一百零八抬嫁妆进来。花岗岩的地面平整坚硬,御林军手持长戈铠甲鳞鳞,不知不觉她几乎走出皇宫。
  沈欣茹垂下肩膀眼神苍凉,世人都说她宠冠六宫骄奢跋扈,可那里是真宠?真要宠爱像徐惠,身边大宫女是娘家带来的,她堂堂宠妃连个婢女都带不进来。
  徐惠想见娘家人随时可以召见,而她沈欣茹正一品贵妃三个月才一次机会。为什么没人看清这本质,或者有人看的明白只是不说?
  沈欣茹定定望着高大的清贞门,朱红木门黄铜钉,几寸厚的木门能挡住人却挡不住神思,沈欣茹神魂穿过清贞门建安大道。
  建安大道很阔大约有两丈东边是太庙,再往前出永安门就能离开皇宫。皇宫外行人如云商铺栉比鳞次,还有小贩挑着担子叫卖。
  穿过这些人拐到榆树街就能回家,回家,沈欣茹眼睛慢慢湿润。她想起榆树街上绿树成荫,她想起自家黑漆大门,十字甬道青瓦回廊,穿过一个个庭院可以看见父亲坐在窗下读书。
  沈太师虽然曾经掌握一国权柄,却是个清瘦温和的老人,细细的花白胡子,眼角一丝丝皱纹像是菊花舒展的花瓣,眼神总是平和温暖,好像能包容世间万物。
  眼睛越来越酸涩,沈欣茹极力在心里描摹父亲温暖笑容。她还记得自己五岁坐在父亲膝头,闹着揪父亲胡须。
  那时候沈太师五十出头,刚刚成为顾命大臣,每天有忙不完的朝政还要教导小皇帝,可他对小女儿却有无限耐心,总是抬着下巴和女儿笑闹。
  父亲、父亲,沈欣茹心里一遍遍默念,岁月一点点在眼前滑过。十八岁前沈欣茹从没离开过沈太师,她所有的欢笑快乐都伴着父亲身影,只是没想到最后却深锁后宫。
  沈欣茹小时候沈太师抱着去安国寺求平安,安国寺方丈看了沈欣茹面相,说她十八岁前不宜说亲。
  谁知这一耽误成了齐越宫妃,沈欣茹想起自己成亲那一晚,浑身汗毛不由自主竖起。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握住,掌心刺痛却依然遏制不住微微颤抖。
  太可怕了,齐越阴冷憎恶的表情,撕裂的喜服,仿佛刀砍斧劈的疼痛,让人一阵阵毛骨悚然。
  其实沈欣茹了解齐越为什么那么恨她,或者说恨沈太师,那一年发生太多事了。
  锦熙十年齐越亲政,权利更迭朝堂人心浮动,太后强势要齐越立自己侄女为后。陆如意和齐越有深厚的母子情分不假,可朝堂上权柄相争也是真的,情势胶着的时候泰安地震。
  泰安是齐家根本,陆氏以此压迫刚亲政的齐越,偏偏沈太师也凑热闹要齐越纳自己女儿为妃。
  齐越八岁开始由沈太师教导辅佐,在齐越心里沈太师是最后的壁垒,没想到关键时刻也背叛他。年轻的齐越不得不让步,可心里愤恨无处发泄,所以……
  沈欣茹闭上眼睛稳住心神,那一夜和那之后的好些个日夜,让她知道什么是痛苦。偏偏父亲让她进宫,是因为……
  第一个发现沈太师脑子出问题的还是齐越,有一天齐越批过奏折,沈太师又重复拿出来逐字讲解,齐越才知道沈太师糊涂了。
  那之后有一年时间齐越对沈欣茹温柔许多,他知道自己错怪恩师,知道自己对不起沈欣茹便常常去陪她。琴棋书画也能稍微聊一点,床上也平和许多。
  那时候沈欣茹已经厌恶床事,可是她想有个孩子作伴所以愿意忍耐。那时候沈欣茹一边僵着身子,一边想:有个孩子就好了,有个孩子她就能在这寂寞深宫过下去。
  可惜不等沈欣茹有孩子,她大哥沈鸿海却开始出幺蛾子。沈鸿海这个人不能说奸佞,也不能说昏庸,只能说这个人适合翰林院做学问。
  原本沈鸿海在翰林修编史书,广闻博学很有贤名,偏偏齐越为了补偿恩师,也是觉得他真有才把人送到吏部,然后送入中枢。
  沈鸿海接触到实权,满脑子治国策略开始泛滥,最可怕他想仿照前朝撤内阁立丞相。
  沈鸿海想分皇权,齐越怎么可能答应,可沈鸿海也不是齐越想裁撤就能裁撤的。不说沈鸿海自己确实有学问有贤名,沈太师威名赫赫是天下文人首领。继承沈阁老名望的沈鸿海,不是那么好动的。
  去年齐越盛宠沈欣茹,端午龙舟赛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引得朝臣侧目以为要废后。
  想到这里,沈欣茹眉目一片清冷,松开手掌心点点红痕,一丝血迹渗出来。什么盛宠,是齐越不知怎么提前得到消息,故意宠给别人看的。
  端午节过后沈鸿海上万言书,请求撤内阁立丞相,洋洋洒洒旁征博引一大篇,说的齐越哑口无言。
  沈鸿海有万言书,沈欣茹就有了奢华无比落雁宫,沈鸿海活跃在朝堂上蹦下跳,沈欣茹就有了跋扈横行的名声。
  沈欣茹明白沈家名望太高,齐越需要她来破坏,好减弱沈家对文人的影响。
  春风拂来紫色月华裙蹁跹而动高贵美丽,沈欣茹定定看着清贞门。父亲,女儿会守住沈家百年清誉,会守住您一生荣耀,不让兄长败坏。
  想到兄长就想到前几日传进来的信,还是一如既往责备,引经据典就差说她妲己在世。
  沈欣茹心里无奈,自己兄长自己知道,学问好不假,但本质就是书生意气。沈鸿海的想法齐越绝对容不下,沈欣茹要做的就是保护沈家不败。
  最后看一眼清贞门,家被阻隔在宫门外,没关系就算看不到,她也要保护父亲保护沈家。
  转身浅金长袍在空中滑过浅浅金纹,沈欣茹挺直腰背走向自己战场。她一定能守护沈家,一定能让父亲安稳养老,也一定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回到落雁宫午膳时间已经过了,不过沈欣茹是宠妃,御膳房小灶一直预备着贵妃娘娘膳食。太监宫女悄无声息往来,金盘银盏摆满桌,象牙筷黄金镂沈欣茹捡着清淡的吃了几样。
  沈太师亲自教养,食不过七分清淡为宜。
  不一会儿放下筷子,旁边四个宫女依次送上漱口水、痰盂、清水、布巾,动作轻巧灵便没有一丝声音。
  沈欣茹擦干净手指起身,太监们才弓着背上前收拾桌碗。
  “娘娘,这是汪总管刚送来的雀舌您尝一尝。”墨兰奉上清茶。
  雀舌讲究一个嫩字,以龙岩出产为最好,尤其龙岩黄佛寺每年不过一两斤,只供给皇帝太后。
  沈欣茹瞟了一眼:一颗颗芽头如刀剑林立,叶底黄绿明亮、整齐均匀,肥嫩成朵柔软厚实。
  “还有没?”
  “有的”主子问话墨兰立刻打起笑脸,语气轻快“汪总管把陛下那份都送来了。”
  “包了送到太师府”沈欣茹会品茶都是沈太师教导,相比她沈太师更喜欢茶。
  墨兰停顿一息放下茶盏,屈膝告退去偏殿包茶叶。
  沈欣茹看着茶盏里根根嫩芽,最终却没喝,今晚齐越要过来她需要养足精神应对。
  下午小睡一会儿,沈欣茹起身装扮青丝绾成抛家髻,两边鬓脚压着金流苏在额头轻晃,碗口大深红牡丹压在发心。别以为牡丹廉价,这个时候只有特殊手法才能催开十分难得。
  发髻两边各三根金簪,一律拇指大鸽子血镶着一圈碎钻,明闪闪让人无法直视。
  还有掩鬓、压鬓、金步摇……沈欣茹端坐在梳妆台前,任宫女一样一样插到发髻。
  墨兰手心托着火焰般花钿,轻轻呵气然后小心贴在贵妃额间,螺黛轻描柳眉金粉细沾眼尾,丹红口脂点出艳红菱唇。
  紫色月华裙换成大红凤尾裙,浅金外袍换成暗金色广袖大衫。沈欣茹盛装当然不是为取悦帝王,只有这样把自己层层掩盖在金玉之后,她才觉得安全有底气。
  夕阳红通通像是喝醉的少女脸颊,晕红晕红沉甸甸准备落下,整个天空烧成橘红、粉蓝、深紫,色彩瑰丽绚烂。
  沈欣茹挺直脊背坐在贵妃榻严阵以待,墨兰脚步轻快急匆匆进来。像是一阵细风吹透层层锦衣,沈欣茹肌肤发凉忍不住握紧袖下双手。
  他来了
  墨兰蹲身行礼:“娘娘周美人来了。”
  周美人?沈欣茹有一息几乎无法思考,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周美人周玉梅,那个大卫唯一有孕的妃子。
  “嫔妾拜见娘娘”周玉梅已经进来给沈欣茹跪下行礼。
  大卫后宫制,九嫔之下有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位正四品,见贵妃得大礼参拜。
  第3章
  沈欣茹并不在乎周玉梅是不是礼数周全,她只是有些奇怪的发现,周玉梅肚子怎么突然那么明显?前几次来的时候还几乎看不出来。
  周玉梅发现沈欣茹讶异目光,显出些不好意思笑容,圆圆的脸庞竟然微微发红:“让娘娘见笑了。”
  沈欣茹回过神:“起来坐吧,你有身孕还是静养为宜。”后宫三年那个女子都不单纯,沈欣茹惊讶过后并不好奇为什么突然显怀。就如同她不好奇,周玉梅怎么自己怀孕三个月都不知道,难道宫人们都是死的?主子三个月没换洗也不懂。
  这不是简单的女人,因此沈欣茹对怀孕的周玉梅敬而远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周玉梅怀孕后特别爱来落雁宫,也不像是来显摆炫耀的。就比如现在,周玉梅捏着帕子坐下后拘谨的笑笑。
  “娘娘今日格外好看”
  “……”沈欣茹无语端起手边茶杯,周玉梅好像不明白送客的意思,依旧羞怯找话题。
  “也不是说娘娘平常不好看,贵妃娘娘是咱们宫里最好看的。”
  沈欣茹笑笑放下茶盏明示:“我这里香薰味重,恐怕对孕妇不好,不如周美人回自己宫里静养。”
  “娘娘不知道吗?”周玉梅惊讶“荼芜有强体助孕的功效,它价比黄金不是因为隔山隔海从大脂国运来,而是……”话说到这里周玉梅忽然住嘴,羞怯笑笑显得胆小而憨厚“嫔妾显摆了,娘娘屋里这味奇特嫔妾特意去太医院打听。”
  为什么不说下去,为什么解释?两个问题在沈欣茹心里转了一圈:“本宫今日有些疲乏,你告退吧。”
  周玉梅连忙站起来笑道:“嫔妾懂一点穴位,娘娘乏了不如试试嫔妾手艺。”
  一边说一边把帕子递给宫娥挽袖子过来:“嫔妾在家的时候长给父亲母亲按压,他们都说好,娘娘也试试。”
  沈欣茹连忙侧身躲过,偏偏周玉梅不肯放弃,跟上去按住沈欣茹肩膀一捏,笑道:“娘娘骨肉好匀称,正应了美人在骨不在皮。”
  沈欣茹神色微动,周玉梅要赖在这里,为什么?
  “坐下说说你有什么事,本宫不喜欢藏着掖着算计。”
  周玉梅讪讪放下手回到自己椅子:“嫔妾自进宫就喜欢娘娘,家世好又漂亮又得万岁喜爱……”
  沈欣茹静静看着周玉梅绕圈子。
  “嫔妾”周玉梅低头不安的绞着手指“嫔妾想求娘娘一个恩典……”
  “不行”沈欣茹干脆利落拒接。
  周玉梅惊的抬起头:“为什么?”
  沈欣茹好笑:“怎么你想求恩典,本宫就得答应?”难道这世上人都欠你的?沈欣茹对这种理所当然的人没好感。
  “不是”周玉梅慌乱摇头,脸上竟带出几分惊惧“娘娘最少也听听嫔妾所求。”
  “本宫不想知道你回去吧”
  周玉梅脸色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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