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顾清芜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说话,顾老夫人也道:“快去罢,莫耽搁了,国公爷前头还要招待客人,说两句话回来就是。”
顾清芜只得站起身,随着小丫鬟往偏厅去了。
萧远林穿着一身绯色吉服,几日不见,衣服上的纹样和配饰已换成了一品武将才可用的样式,隐隐透着威严之气。只是他转过脸来时,那神情还是之前那般柔和。
“清芜。”他唤了一声,微笑的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眉间微微一蹙。
顾清芜这两日清减了不少,脸颊上那一点婴儿肥褪去了,浓密的双睫下,一双眼睛大的惊人。
“怎么了?这些日子身体不适?还是没休息好?”
顾清芜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来,道:“这两日天气太热了,晚上总是睡不着。”
萧远林道:“等过几日暑热退了就好了。这段日子若是实在受不得,晚上睡前在屋子里放些冰,只别多用,免得寒气侵体,反倒落下病来。”
他语气柔和,眼里的关切实实的落在她身上,顾清芜只觉得有些心虚,明明拒绝了皇帝,却还是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她有心把事情跟他说了,可是毕竟两人还没有定亲,这样贸然说出口,又觉得不妥。
顾清芜轻声道:“多谢国公爷关心,最近你也忙,也要多看顾自己身体。”
萧远林微笑道:“不是说,以后叫我远林就是。”
顾清芜望着他也微笑了一下,道:“好,只是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萧远林觉出她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眸色郁郁,似乎除去七夕的事情,两人之间也没别的事情发生。他思索了片刻,道:“对了,今日你见着韦四娘和她母亲了罢?”
顾清芜点了点头。
萧远林又道:“韦四娘的父亲韦勇以前跟在我父亲军前效命,曾三番五次替他挡下暗箭,后来我父亲去世,韦勇留在了玉良山守军里,直到去年病逝,韦家只留下了她们两个孤儿寡妇,韦夫人又病的厉害,祖母便把她们母女接进府里来照顾了。”
顾清芜看着他,萧远林微笑道:“你别担心,回头我会给韦四娘寻一门好亲事,如今我也是有俸禄领的人了,再陪上一副嫁妆给她,好好送她嫁出去还了她父亲的恩义。”
原来他也瞧出自己的不安了,只是他以为自己是担忧这个,顾清芜咬了咬唇,道:“你的俸禄需得省着些花,免得日后……”本想开个玩笑,说到最后又生生忍住了。
萧远林明白她想说什么,笑道:“放心,自己娶亲的钱,都攒出来了。”怕她尴尬,赶忙又道:“看看你也放心了,我还得回前面待客,你也回去吃酒席罢,今天备了些果子酒,不醉人,你记得尝尝。”
他说完,下人进来道皇帝赐下了赏赐给萧老夫人贺寿,传旨得内侍正在前面等侯,萧远林赶忙去接旨。顾清芜听了这句禀报,恍惚了一下,心里倒是安定了几分。
她之前也听过父兄夸赞少年皇帝勤政爱民,任贤用能的话,他让萧远林袭了爵位,又拜他为将,今日萧老夫人得寿诞,还赐下贺礼,足见其重视,想来他并没有因为七夕的事情迁怒他人。
再加上,他说他不会勉强……
耳边传来阵阵贺喜之声,顾清芜独自在偏厅坐了一会儿,压下了心事,才整了整衣袖回了正厅。
那日的事情,就全当是一场梦罢。
第31章
萧老夫人的寿诞过后两日,恰逢萧远林休沐,一大早他过来请安,萧老夫人满面春风的拿着个黄历簿子,让他赶快坐下,喜气洋洋道:“远林,如今家里的事情都差不多忙完了,我的生辰也过了,下一件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我昨儿晚上翻了翻黄历,算了算,下半年的好日子过完六礼恰恰好,如今你岁数也不小了,便是赶着些办,想来顾家那边也不会有异议,我对清芜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了,今日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
萧远林的俊脸一红,心中喜意腾然而起,这两日他自己也盘算着该把这件事提出来了,没想到祖母先他一步,竟然连日子都看了,他低头借着喝茶垂下眼帘,道:“孙儿愿意。”
萧老夫人难得见他这个样子,看着他哈哈乐了好一会儿,道:“好好,我今日就请媒人上门,定好日子,祖母亲自去提亲去。”
萧远林道:“祖母,下月初皇帝要巡视京郊大营,然后在蒙山围场行猎过中秋。孙儿负责戍卫一事,到时候恐怕会忙上一阵子。”
萧老夫人道:“你自去忙你的便是,这些事情我来操持,你祖母年纪虽然大了,但是给自己孙儿办婚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萧远林道:“不是为这个,孙儿想着,清芜此前被退婚,顾府上下对此事都十分介怀,这次提亲,孙儿想着把礼数做的周全一些,聘礼之类不必说,祖母定能料理妥当,只孙儿想依照古礼,趁和皇上行围亲手猎上六对儿大雁放在六礼中送去,才更有诚意。”
萧老夫人闻言怔了怔,古时六礼每次都要送上大雁,只是大雁不好打到,因此便简化为纳采时用雁便可,若真能备上六对儿大雁,那满京城恐怕都会羡慕顾清芜,退亲之事到时候就算不得什么了。
她倒不担心自己孙子猎雁的本事,也愿意他这样给未来的媳妇做面子,只是如此婚事必得推迟了,于是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这样岂不得等过了中秋才能正式过六礼?”她翻了翻手中历书,踌躇道:“这样算下来,恐怕得等到翻了年才能办喜事。”
萧远林道:“倒也不急在这一两个月的时间,还请祖母给顾府透个信儿去,免得咱们这边拖拉,清芜她……”
萧老夫人打断他嗔笑道:“明明是你要拖拉,要我说,明日就把清芜迎娶进门才好,你偏让祖母去做这个坏人,你自己去和她说你的打算去。”
“老夫人要办喜事呀!”说话间,韦夫人撩了帘子迈步进来笑道。
她这段日子在萧府养的不错,蜡黄的面庞上有了几分红润血色。看她来了,萧远林便站起身道:“韦夫人稍坐,祖母,孙儿去前头了。”
萧老夫人挥挥手,笑道:“去罢去罢。”请韦夫人坐下,让下人上了茶,问道:“怎么不见你家四娘?”
韦夫人道:“她让我拘在屋子里绣花,如今客居在府上,已经添了许多麻烦,哪里还能让她四处乱窜。”
萧老夫人道:“不妨事,年轻姑娘天天闷在屋子里像什么样子,该叫她多出来见见客才是。”
韦夫人笑道:“说起这个,适才在外面听见老夫人说要办喜事?是定下了顾家姑娘罢?”
萧老夫人笑道:“正是,我着实喜爱这个孩子,人长得好,又温柔娴雅,最难得的是远林也喜欢。”
韦夫人站起身,福身下去恭贺道:“真是天大的喜事,我先给老夫人道喜了。”又问,“不知何时办喜事?”
“远林这孩子非要自己去打了大雁再过六礼,算算该是八月里开始办事。”萧老夫人道,“不过他这样郑重也是好事,毕竟以后是他们小夫妻过日子,打从一开始就有个好开头,以后才能万事顺遂。”
韦夫人陪笑道:“老夫人说的是,日后小国公爷定能夫妻和美,早生贵子。”说着却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带上了几分悲色,道:“唉,可惜国公爷去的早,我家那个短命的一辈子就知道护着主子,如今也看不见这样的喜事了。”
萧老夫人听了这话,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也莫要伤心了,人总要朝前看的,四娘如今就你一个亲人了,你可要坚强些,好歹看着四娘嫁人生子,才能放心不是?”
韦夫人拿出帕子在眼角拭了拭,道:“老夫人说的是,人总要朝前看的,只是我静下来时难免后悔,我家老爷在的时候,若是能给他纳上两房妾室,生下个儿子支应门庭,如今四娘也不必只靠着我这个病入膏肓之人过活,若我不好,她日后还不知何处着落。韦家因我绝了后,我就是下到地下,也无颜见我家老爷,真是生不能生,死也不能死。”
萧老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韦夫人赶忙在自己脸上一抽,道:“瞧我这张嘴,今儿是喜庆的日子,我却在这里说这些,真真扫兴,还请老夫人莫怪。小国公爷如今前途大好,完婚后必能代代簪缨,恩爱天长。老夫人只等着抱重孙就是了。”
……
八月初,去往蒙山围场的驿道上,百十来辆华丽的马车逶迤数里,两侧是身着乌黑甲胄的禁军侍卫,将车队牢牢护在里面。走在最前方的是太上皇和谭太妃的仪仗銮驾,随扈宫人,然后是各家王府的马车,在最后的则是随驾的公侯内眷们。
皇帝今年巡营后,会直接驻跸蒙山围场行宫,待中秋后再回京,算下来在外的日子有一月之久。
诏令一下,朝中开始安排各项程仪,太上皇和谭太妃想着避一避暑热,便提前开拔往蒙山行宫去。除去奏对办差的王公大臣需要等着皇帝从大营过去,女眷们随太上皇和谭太妃的仪驾先行启程。
谭太妃单独传了内谕旨给顾清芜,说文皑是此次的随行画师,要她也一道去蒙山围场看看风景,作作画什么的。顾清芜本来不大想去,但是内谕旨一下,不容她推拒,没几日又听说萧老夫人也要去,她年岁虽然已高,但是却总想再看看塞外的风光,玉良山太遥远是去不了了,蒙山围场还能勉力去看看。
得知了消息后,两家商议一下,便让顾清芜和萧老夫人一道上路,在她身边照看。亲事上已有默契,只等行围后就要过礼,因此这样安排也很妥帖,又派了霍嬷嬷,晓月和晓雯三个跟着照看顾清芜,毕竟住在行宫,不能带太多的人。
等上了萧家马车,才知道韦夫人和韦四娘也一道跟着,她俩在玉良山住了许久,和萧老夫人话题颇多,一起作伴也能解闷,韦四娘为照顾母亲,扮作个丫鬟跟着伺候,此外还有萧府的嬷嬷丫鬟。
大队人马行路缓慢,算算需要三日才到蒙山行宫,头一日扎营,只见营火将连绵的山头密匝匝的盖住,仿佛是披上一身发光的彩衣一般。萧老夫人到底年纪放在那里,等铺好了床铺就倒头睡下了。
韦夫人和顾清芜一道服侍着萧老夫人睡下,道:“顾大姑娘快去歇息吧,明日还要赶路,别累着了。”
顾清芜先谢了她,又道:“夫人也赶紧歇息,这些事情让婢女们做就是了。”
韦夫人道:“不妨事,早年间我夫君还只是阵前小兵时,我就服侍过国公夫人,世子爷小时候也是见过的。”她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又笑道:“那会儿世子爷才这么大点,一晃十几年过去,物是人非,我如今还觉着难以置信,那么点儿的人,如今也成了个大将军了。”
顾清芜道:“老夫人有夫人作伴,我瞧着倒是开怀不已,只是听说夫人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还是多多注意才是。”
韦夫人微笑道:“我们这样的苦命人,硬实着呢,不碍事。姑娘快去歇着罢,明日还要早起。”
两人道了别,各自歇下。
又走了两日到达蒙山行宫,除去帝王围猎暂住外,这里时常用来招待属国朝见的使臣随行人员,宫内房舍颇多,出行前内侍官就已按随跸名单分好了地方。
萧家如今势盛,分得的地方也大,顾清芜陪着萧老夫人安顿好了,内侍过来回禀道:“萧大人已经启程回京郊大营了,着臣代为传话,就不过来看望老夫人了,过些日子皇上驾临行宫再见就是。”
萧远林这回负责护送太上皇和谭太妃銮驾统领跸警之事,只是这几日赶路,他竟然忙的连过来看一眼的功夫也没有。
萧老夫人谢过了传话的内侍,又吩咐人拿了些碎银子赏他,转过脸来对着顾清芜道:“这个孩子,跟他老子当年一个样子,只要是当差,眼里就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一点也不知道顾及自己身子,这样连轴转的赶路,还不知道要累成什么样子。”说着叹了口气。
顾清芜道:“老夫人莫要忧心,小国公这般勤勉不懈是好事,想来身边的人也会提醒他注意自己身子的。”萧远林是行军的走法,这会儿便是使人去嘱咐,恐怕也难赶上他的脚程,她只能这样劝慰。
韦夫人在一旁拾掇着杂物,接口道:“姑娘年轻不知道,身边下人哪能看顾的那么齐全,他们也不好硬劝。再有,勤勉虽好也不可以损耗身子为代价,有些话还是得屋里人劝才行,我家夫君当年就是积劳成疾。”她叹了口气,又望着顾清芜笑道:“等小国公成了家,有了媳妇照顾,想来就知道心疼自己了。”
顾清芜朝她望去,这话她不好接,只得尴尬的抿嘴微笑,韦夫人面上带着长辈的宽和,在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十分妥帖,这几日相伴,每每顾清芜说什么,她接的话总让她有些不舒服,但是她别处又很有分寸,萧老夫人开口打趣顾清芜的时候,她是从不插嘴的。
顾清芜觉得自己有些多心,看萧老夫人这里收拾的差不多了,便道别往自己的居所去了。
……
京郊大营那边,赵熙忙了一日回到大帐,常乐伺候他换了衣裳坐下喝茶,正要问是否传膳,传令的禁军进来禀报道,太上皇和谭太妃已经抵达蒙山行宫,万事顺当。赵熙颌首,问道:“萧都督呢?可回来了?”
“回皇上,萧大人已经启程,大概明日早晨能到大营。”
赵熙挥手让他退下,常乐觑着他神色,问道:“皇上急着见萧大人,可是为了永宁郡主那事儿?”
赵熙横了他一眼,道:“萧远林是禁军都督,难道朕就那么闲?找他只为了点小儿女之事?”
今日上午时分,侍卫把查到的事情禀报了上来,平王妃是如何找到韦家母女,又如何安排两人在七夕那天上演了那样的一幕。只是七夕节游人实在太多了,加上侍卫走访了些萧家玉良山的旧人去落实,这消息才迟迟到来。
常乐讪讪一笑,心道和您有关的小儿女之事可不是小事,见他面上并无愠怒之色,又凑上前道:“臣有个小心思不知当说不当说。”看赵熙没有说话,接着道:“臣是想着,皇上襟怀坦荡,查到了这些小手段,必然是想着要告诉萧大人的,可是站在萧大人或是顾大姑娘那边一想,万一他二人并未因此事起龃龉,皇上这样特意告知反倒不好,毕竟那日微服出游,连太妃娘娘都不知道您出宫了。”
赵熙思量片刻,他的确不知道顾清芜和萧远林究竟如何了,贸然告知,也许反而给别人心里扎上一根刺。
那天过后,赵熙的理智几乎告罄,她拒绝的那样彻底,自己这边心凉了一大半,他是第一次一眼看见一个人,就如此上心,藏书阁里的顾清芜,和外面见到的端正持重的她完全不同。
仿佛是独属于他的惊鸿一瞥,她从书架上跌落到他怀里,惊慌无措的看到他,却还是惦记着架子上的画,根本没发觉那一瞬她抬起头,赵熙的呼吸一窒。
他随便找了本书,再走出来,就见她站在书案后,身姿楚楚,素白如玉的指尖划过一幅画,周身笼着一团柔光。
背着光看不清她的脸庞,只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那个故事——画师走入画中消失不见,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上前去把这个故事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开口逗过女孩子,却很想看看她听到故事结尾时的表情。
后来在宴席上留下她的画,替她寻访名师,赵熙觉得他们当是有缘分的,他让卫彰送去竹条,让她猜到了文皑是自己找来的,可她却并没有参加采选,在七夕还那样直白的再三说,她是跟萧远林在一起的。
赵熙沉默了许久,像是定下了什么决心一般,道:“罢了,等到了行宫,让母亲去提醒她就是了。”
常乐应了声是,赵熙又道:“朕有些累,传膳吧,叫他们上点清淡的东西来。”
第32章
萧远林连夜疾驰赶回京郊大营,把护送銮驾之事略略禀报,赵熙便让他下去休息。
萧远林一脸风尘,但是精神尚好,肃容回道:“此前皇上命臣操练兵马,擢升将官,今日皇上巡视后军,而臣上任不久,五军之中数后军最为生疏,通晓兵法或勇敢当先者臣俱是不知,还是随皇上巡视简阅过后,再去歇息。”
五军都督府当年是因高程进言,权不专于一司而设,本为牵制武将,避免军权集于一人之手,但是没想到北狄一战,各督府为保全自身兵力,互相推诿,差点酿成大祸,此后太上皇和皇帝一直想将兵权重新收归一处,将右都督一职交到萧远林的手里,有借助打散进禁军的萧家军之力,收归兵权之意,并不仅是让萧远林戍卫京城一地而已。
赵熙闻言便不再坚持,点头道:“那便即刻随朕出发。”
“是。”
常乐将明黄色的大氅伺候皇帝披上,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窄袖的铠甲骑装,腰间鞶带上悬挂长剑,宽肩窄腰,一派英武。
大帐前已经备好了坐骑,十余名将官正侯在那里,见皇帝出来,齐齐请安行礼,皇帝一声令下,众人整齐的随他翻身上马,往后军所在的校场飞驰而去。
校场上,黑压压的兵士正整齐的排阵等候,万众瞩目中皇帝纵马跃上点将台,下方后军将领领着数万兵士山呼万岁——
阳光下皇帝的面庞愈发显得白皙清秀,眸子里瞧不出什么情绪,他一抬手,底下声音又霎时而止,偌大的校场上,除去隐隐回声,只有他胯/下骏马因不安而喘息的暗嘶。
皇帝安抚了自己的马一下,随即冲常乐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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