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如今赵世禛竟能说服方家用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壮士扼腕,也的确唯有这样,才能弥补方家私用海船佳木的大逆之罪。
温益卿道:“这样的功劳,自然就可以把先前‘误’用了海船良木的过错给压过去了。所以张公公才也肯卖他们这个面子,因为张恒知道,能修运河,皇上一定会高兴的。但方家的错揭过去了,谁来承担海船一案的罪过,就凭那几个子虚乌有的贼匪?大头当然还在工部。”
的确是这个道理。皇帝的性子就是这样,一旦有人满足了他的心愿,那原本那份不悦之意自然就倾泻到另一方,完全不管那方是否无辜。
温益卿皱眉:“而且如今虽然有些备用木料,工部又从各地紧急调运,但是每一处的木材都是有限的,这种拆了东墙补西墙的法子如何能长久?运输的钱,以后再补充木料的钱又从哪里出?上次为了从四川湖广采伐木料,户部已经叫苦连天了,如今又引发这些多花钱的地方,最终的重担还不是落在工部?”
思忖再三,阑珊道:“之前殿下无意中的确跟我说过,造船局的那个宋文书是个重要人物,可惜他自尽身亡了,不过他临死之前透露过,说他背后是我不能惹的人,今晚上殿下亲自出外,也是因为宋文书被捉拿后引发了打草惊蛇的效果,所以,如果殿下能够拿住那背后的人,这件事未必就是工部的责任。”
温益卿道:“那你知不知道那个不能惹的背后势力是什么人?”
“我如何知道。”
温益卿道:“海擎方家在浙海的势力不容小觑,浙海总兵都要卖他们家几分颜面,而据我所知,方家每年跟京城来往的银两,有数万之巨,方家在海擎自然有良田千亩,府内的商号无数,但是每年这样大的钱财来往,只怕已经超出了他们家的能力。”
阑珊一阵恶寒:“温大人……这是真的?”
温益卿不答,只是继续说道:“海船的营造本来顺风顺水,突然付之一炬,毫无对证,但是百万两银子却因而付于东流了,你跟江为功不是发现了灰烬中有松木吗?你们也知道,所谓仿船也早不知所踪,那么,你觉着事情会不会是这样,有人故意造了仿船,然后勾结海匪,烧毁仿船,实则把所有的木料都收归囊中,本来他们自诩事情做的机密,只要推给工部就行了,但他们低估了杨大人跟司礼监的关系,也没想到太子居然也会同意暂时不上报,反而派了人来调查,他们这才慌了手脚。”
这种推理似乎也合情合理。
温益卿冷笑:“你方才说等荣王殿下拿下幕后之人,但我觉着,照这个情形,那幕后之人未必会给找出来,就算找出来,那数百万两的银子从哪里出,百年难得的木料从哪里找!”
说到这里阑珊突然明白了杨时毅的意思,这件事显然不能善了,必须有一个大头出去平息皇帝的怒火,如今海擎方家显出御赐封地,他们显然可以撇清出去了,但是杨时毅不允许这样做,而且如果真的把责任归于方家,那太子妃以及东宫太子显然也会被连累其中,这才是杨时毅的真正打算。
所以他特派了温益卿来处理此事,现在不管赵世禛那边有什么收获,工部跟代表东宫的荣王之间,一定会有一场博弈。
温益卿虽然长途跋涉而来,却竟然不肯立刻休息,叫老杜送了些近来的账簿以及文书等,在灯下一一亲自细看。
阑珊本以为他问完了话后就会让自己退下,谁知他竟不吱声,阑珊站了半个时辰,实在累极了,忍不住开口:“温郎中……”
温益卿抬眸,那眼神倒像是才发现她还在这里站着一样:“怎么了?”
“要是没别的事,能不能容我告退?”
“不能。”温益卿回答的十分干脆。
阑珊很吃惊:“为什么?”
温益卿道:“听说你很有精神,在荣王殿下那里一呆就是一整夜,怎么,在我跟前儿就不行了?”
阑珊张了张口,很想反驳说自己并不是站了一整夜,可如果把实情告诉他,说自己是在赵世禛身边睡过小半宿,只怕温益卿那张嘴里的诋辱言语会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直到把她淹死。
阑珊很识相地没有反驳。
温益卿却大发慈悲的:“你就在边上坐着吧。”
阑珊实在不懂这个人的心理,以前没发现他这样变态,大概是尚了公主,近墨者黑的,所以性格也有些扭曲了。
她索性后退一步,就在桌边坐了,茶壶里的水都凉了,阑珊毫不客气的回头叫随从再送些热茶进来,并拿些糕点。
温益卿在上头瞅了她两眼,却并没有言语。
阑珊坐在茶几边上,喝了半杯茶,吃了两块点心,她其实不饿,只是故意的咂吧着嘴弄出些声响以恶心温益卿而已,谁知还没有成功地恶心到温驸马,自己反而因为吃的过多,一阵阵的犯困。
看着温益卿仍在低头看账簿,没理会自己的意思,阑珊也无奈了,只得把茶杯跟糕点都放下,小心在茶几一角趴下,准备假寐一会儿。
不料头才沾着胳膊,人先睡了过去。
阑珊的那些动静,温益卿自然是尽收眼底,只是他却也知道阑珊的用意,不管她怎么胡闹,横竖不去理会,果然,她自己就消停了。
察觉她半天没有响声,温益卿抬眸,才发现她居然睡着了。
本来翻书的手指停了下来。
温益卿在上位坐着,比底下要高,从他的方向可以清楚的看到阑珊合着眸子的侧脸。
长睫极为安静地垂着,时不时地嘴唇还动了动,好像还在吃东西一样,流露出一种天真无邪的孩童神态。
温益卿心中一阵恍惚。
他其实跟江为功一样,不太相信阑珊在荣王面前会做那些荒唐不堪的事,可传言就罢了,今夜他更亲眼所见。
她就堂而皇之地在荣王殿下的房中,还有那个方秀异的“佐证”。
温益卿起初误解过舒阑珊,因此在发现自己误会她之后,那种愧悔的心理也格外强烈,他一度想把舒阑珊当作是个有前途的工部官员、不带任何偏见的来“平视”,但是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总是事与愿违,话不投机。
可是现在看着她宁静恬和的睡容,那些诡异的偏见跟激烈的情绪,却又神奇的消退了。
堂下的门是开着的,虽然放了炉子在桌边上,可仍是冷飕飕的。
温益卿发现她细微的缩了缩肩头,像是怕冷的样子。
他本来想叫人来给她披一件斗篷,可话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
一种莫名的情绪驱使着他,让他起身,从椅背上把自己的象牙白织锦大毛斗篷取了下来。
他走到阑珊身旁,正要将斗篷抖开,然而望着她的睡容,心里像是有个什么不安分的虫子,狠狠地啃了他一口。
那是一种很清醒的痛。
温益卿盯着阑珊,目光描绘过她的眉眼,鼻子,嘴巴……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凌乱的片段。
很模糊,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很重要。
就在温益卿想要奋力捉住这些片段的时候,门口有个声音冷冷地响起:“舒阑珊!”
这一声惊醒了温益卿,同时也惊醒了阑珊。
她猛地一抖,手臂扫过边上的茶壶跟糕点盘子,哗啦啦,东西落了一地!糕点满地乱滚,茶水跟碎了的瓷片飞溅。
作者有话要说:某人:居然背着我偷吃
阑珊:其实吃的不太舒服
某前夫:之前明明听见你咂吧嘴!
阑珊:那也不代表好吃!
某人:还是我这里好吃吧……
很久没出现的西窗嬷嬷:我怀疑你们在开车,虽然我没有经验跟证据,人生好艰难……
第58章
阑珊醒来之前正在做梦,梦见了涌动的潮水,以及那给烧过的黑乎乎的地面。
还有来翎海的头一天,小顾很热情的笑容。
另外,就是那些百年难得一见的良木,大概是因为温益卿总是说“百万两”“何处寻”之类的,不知不觉就入在她的心里,那些木头在她的梦境中滚来滚去,让她不堪重负。
正在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有个声音振聋发聩的:“舒阑珊!”
阑珊本能地坐直了身子,她首先看到的是站在门口的赵世禛,擦了擦眼睛,没错,正是荣王殿下无疑!
因为是刚醒,阑珊还有点糊涂,以为自己是在驿馆内,她本能地站了起来:“殿下你回来啦。”
赵世禛盯着她,然后目光往旁边一瞥。
阑珊这才发现身边还有一个人。
她转头看向温益卿,刹那间双眼睁大,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本就站在椅子旁边,如此一退便踉跄地跌坐进圈椅之中。
身体后倾,阑珊吓得举手握住圈椅的扶手,这一挣扎中,她总算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而就在她倒下的瞬间,温益卿忙上前一步想将她扶住,阑珊才坐稳身子,抬头正对上温益卿惊忧的目光,同时她也发现了他探出来想要扶着自己的手臂,以及才刚刚从手上跌落在地的大毛斗篷。
当发现斗篷的刹那,阑珊还以为温益卿是要出门。
但她来不及多想,赵世禛已经迈步走了进来:“我以为你有什么要紧的差事,巴巴地从驿馆跑回来,原来也不过是在这里坐着睡觉。或许,是在我妹夫这里……比在我哪儿睡的更香甜?”
初醒时候的那种意识懵懂很快退散了,一句“妹夫”也同时让阑珊彻底的醒了。
她忙绕开温益卿站起身来:“殿下,您回来了。”正式地拱手行礼。
与此同时温益卿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斗篷,因为满地是糕点跟茶水,那娇贵的织锦即刻给打湿了,雪白的狐狸毛也染了刺眼的茶水褐色。
他默默地低头将斗篷捡了起来。
赵世禛此刻已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的目光从阑珊面上转到温益卿脸上,带着三分笑意问道:“温妹夫,你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温益卿身后的侍从上前,把他手上的斗篷接了过去,他才向着赵世禛躬身行了个礼:“殿下回来了,事情办得可顺利?”
赵世禛道:“还成,总算没有百忙一场。”说了这句,他便自然而然地在阑珊方才坐过的椅子上落座:“怎么,你跟小舒在这里又是忙什么?”
温益卿看了阑珊一眼,回身走开几步:“没什么,我去过驿馆,发现舒丞在那里无所事事,很是不成体统,便将他叫了回来。”
“那你可是误会她了,”赵世禛笑道:“是我派人请她过去的。她也不是无所事事,昨儿晚上多亏了她伺候着,我才好过的多。”
这话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温益卿的眉峰在瞬间飞快地抖了抖,他看向阑珊。
阑珊则看向赵世禛,眼中像是惊愕,又像是给揭破后的羞愧,只看片刻她就转开头去。
温益卿突然又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怒意。
“原来是这样,我原本以为那些人只是无聊乱传的,如今看来,倒是我高估了舒丞了。”他遏制着怒火,看着阑珊,很想她回过头来,让他瞧瞧此刻那张脸上是否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在乎。
赵世禛却漫不经心地笑道:“不不,你应该说是高估了本王。舒丞本是不情愿的,只是给我强叫了去而已。就如同……她方才给妹夫你强叫回来一样,也是身不由己。”
“呵呵,王爷竟也会为他说话。”温益卿冷笑。
赵世禛重新站起身来,抬手在温益卿肩头一搭,笑说:“不要生气,好歹都是一家人,妹夫倒也要体谅一下我这孤家寡人的苦楚。”
温益卿的脸色已经不能以言语形容。
阑珊听到这里,忍无可忍,迈步往外走去。
赵世禛抬手要拦住她,却给她用力把手打开,加快步子冲了出去!
赵世禛眉头微蹙,似乎想要叫住她,但她已经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温益卿倒是有些意外,他看了眼跑掉的阑珊,又看向赵世禛。
赵世禛却若无其事的笑道:“我是不是说的有些过分了?罢了,小舒脸皮薄,先让她去吧,我也正有要紧正事要跟温郎中商议。”
温益卿没发现的是,阑珊在的时候,赵世禛一口一个“妹夫”,在阑珊去后,他反而立刻改口“温郎中”了。
且说阑珊离开厅中,奔出月门,一时却不知往哪里去。
去后面工部差员住的房中,自己的脸色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江为功见了必然要问缘故,念头转动,阑珊便转身往大门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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