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床榻上,萧沅叶躬身道:“陛下,请恕微臣不能起身行礼……”
  周焱见她一本正经,本想说些温情的话,到口边却换成这样冰冷的语气,冷冷道:“萧沅叶!欺君罔上,你可知罪?”
  第13章
  早就料到他心里藏不住话,会有这么一问,萧沅叶垂下双眸,俯身道:“微臣知罪。”
  “你……”
  周焱不料她承认的这样干脆利落,好在周围也没什么人,他不用真的去践行天子一诺,去治萧沅叶的罪。他背着手,道:“好啊,你倒是说说,这么做是为什么?”末了,又狠狠加上一句:“不许再瞒着朕!”
  “微臣幼年颠沛流离,唯恐因为女儿身而徒添麻烦,易钗而弁习惯了,久而久之连微臣自己也习惯以现在的面目示人。”萧沅叶轻声道:“到了如今,反倒不知道怎样改过来,谁会相信呢?”
  她说的也有些道理。周焱渐渐冷静下来,尚且稚嫩的脸颊上多了几分不自在。他忸怩着问:“这件事还有几个人知道。”
  看样子不仅要治她的欺君之罪,还要株连亲友了。萧沅叶腹议着,面上仍旧恭恭敬敬:“回禀陛下,义父和哥哥……也是知道的。”
  她紧接着解释:“微臣曾经说过,义父和微臣的母亲有旧,所以微臣才能来到京都,投奔到萧府。陛下若是要怪罪,还请治萧沅叶一人的罪,也是当年微臣不甘于被困在深宅大院,执意要……”
  萧沅叶垂首回禀,大约是拉伤了背后的伤痕,她痛得咬紧牙关,声音微微颤抖。周焱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不适,本来还想再借机恐吓她一番,但见她这般模样,为自己几乎是要丢了性命,心肠一下子软了下来。
  “朕不怪你便是。”他站在床榻前,伸出手,本想像往常一样拍拍她的肩膀。可还未碰到萧沅叶的衣裳,他的手如同触电般缩了回来,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道:“你……好好在家里歇息吧,朕改日再来探望你。”
  难缠的小皇帝终于走了。
  桃叶端着药施施然走进房来,用瓷勺舀起药汁,吹了吹,送至她的口边:“这药可是大公子亲手熬制的呢。”
  “能喝么?”萧沅叶口里含着药汁,模糊不清地说:“难怪那么苦,他一定是放了黄连进去,我不喝我不喝……”
  “你这个没良心的,若是要苦死你,哪还需要等到今天。”桃叶举着汤勺诱哄她:“乖,再来一口……”
  一个喂药一个吃药,你侬我侬的,让站在门口的人看着极其不顺眼。她气哼哼地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萧沅叶!听说你受伤了啊!”
  两个人惊愕地抬起头,萧沅叶定眼看去,原来是师妘妘。一日不见如同没见,她险些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县主怎么来了?”她有些懵。
  “当然是跟表哥一起来的,只是我刚刚没有出现而已。”师妘妘嗅了嗅房里的药味儿,皱着弯弯娥眉:“你下去,把碗给我。”
  桃叶看着萧沅叶,后者默默点了点头。很快,她就为这个鲁莽的决定付出了代价。
  师妘妘大概是从未侍奉过人,尤其是身残志坚的病人。她也不理会药汁是否还烫,用瓷勺一舀,直接就往萧沅叶的口中送。她含泪咽下一大口,整个口腔里都又热又苦,感觉喉咙都被烫坏了。
  “男女有别,”她费劲地想起了这个理由,向师妘妘伸出了手:“我还是自己喝吧……”
  “她喂你的你就喝,我喂的就不成么?”师妘妘不高兴道,将碗递给了她,气哼哼地坐到了另一边。
  萧沅叶如获重释,轻轻吹了几下,等药汁有些凉了,忙闭上眼,一口将全碗的药汁灌下,一副视死忽如归的样子。
  也许是觉得有趣,师妘妘一直在瞧着她,忽然问:“你……到底伤得重不重呀?”
  “还好,命在。”
  师妘妘面露愧色,道:“我,我,都怪我不对,我昨儿不该带着两个侍卫跑了,不然你怎么会受伤?都是我害了你……”
  “县主不必过意不去,这难道不该怪刺客么?”萧沅叶安慰她道:“况且也是我武功不济,你怎么都拉到了自己的身上。”
  其实她还想说,若是有师妘妘这个累赘,恐怕会伤得更重啊。
  “你真是个好人!”她热切地抬起头,眼里还闪烁着盈盈泪光,只差要扑身过来抱住她的脖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好好养伤,我,我……”
  “你没事就好。”萧沅叶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她:“师姑娘不妨回避一下,我有些朋友到了。”
  师妘妘隔着木窗向外一看,果然有个不认识的人站在廊外。想着再不回宫,皇帝表哥怕是不会等自己了,只得恋恋不舍向她瞧了几眼,叮嘱了几句话,拎起裙子慌里慌张地走了。
  廊下,萧泽正同李煦说话。
  他本意不欲让这么多人来打扰萧沅叶的休息,但一个个不请自到,实在是烦得很。正想将李煦打发走,瞥见师妘妘穿着杏色裙子穿过长廊,一向寡言的李煦多问了一句:“你们府上的丫鬟?”
  李煦这人素来耿直木讷,萧泽也没多想,道:“我们家再奢侈,也不至于有丫鬟穿得这样好。那是广陵县主,先前跟陛下一道过来的。”
  他“哦”了一声算是回应,又道:“令弟为了保护陛下而身负重伤,下官实在是惭愧。既然令弟已经歇息了,那么下官改日再来探病,还望他能早日康复。”
  萧泽道:“李兄的话,我一定转告给小叶子。对了,那伙刺客可探知是什么来路了么?”
  “昨晚连夜追查,并没有什么线索。”李煦摇了摇头,道:“只知道这伙刺客是从南边来的,那老头儿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客,人称七星老贾。他曾经是个杀手,销声匿迹十多年来,不想又出来了。”
  “好。若有什么需要,我也可随时效力。”萧泽沉声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团伙,一定要将它给揪出来!”
  “他走了?”
  “嗯。”
  两人难得有了段独处的时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萧沅叶懒懒地从旁边拿起一卷书,随手翻了两页,道:“哥哥喝茶。”
  他说:“我不渴……小叶子,你累不累?”
  “还好,他们都走了,就剩下咱们自己了。”萧沅叶抬眸笑道:“李煦可说了什么不成?他妹妹给我换的药,可别让我负责,我怎么好娶亲呢。”
  她这么一说笑,萧泽不自觉也跟着笑了起来:“李煦?他看起来大约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这两天人应该比较多,我都给你挡着。”
  “嗯。”萧沅叶应道,看他眉头始终紧锁,道:“你放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皇帝看在义父的面子上没有治我的罪,已经很好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萧泽叹了声:“我怕那批刺客会打击报复,这段时间,我会尽量在附近加派人手,确保你的安全。”
  “所以你要调查此事?”
  萧泽默认了她的提问。
  “可惜我躺在床上,不然,这可是件多么好哇的事情。”萧沅叶有意无意地说:“上次盗墓的案件还没水落石出,现在凭空又多了一件刺杀案,我差点以为是那伙盗墓的打压报复,不然,一时还真难去想,让谁抗这个锅。”
  论起来,当今猖獗的“反动势力”也就是朝堂上的那伙文人了,刺杀皇帝他们没这个心,刺杀萧九千岁还差不多。
  那些地方上的流寇,多是些响马的小团伙,不成气候。
  “别担心,你安心养伤就好。”萧泽看这气氛压抑了些,抚了抚她的肩头,柔声道:“若是需要什么闲书话本子,我给你买了来。想吃些什么?”
  “免了,你还不如给我寻只猫儿来,”萧沅叶翻阅着手中的兵书,正想再详细地说一下猫儿的花色,忽听门外一阵喧闹。
  “怎么了?”她皱了皱眉。
  有小丫鬟跑了进来,道:“二公子,黄公子同黄姨娘进了园子,要来探望您呢。”
  第14章
  怎么着,要来看她笑话不成?
  萧沅叶一甩书卷,不仅仅是因为谢江的事,她听到“黄”这个字就极为厌倦。刚想让萧泽出去撵人,便听到桃叶清脆利索的声音。
  “黄姨娘,黄公子,我们公子怕是已经歇息了,还请您改日再来吧。”
  “都是自家人,还分什么改日,”黄姨娘笑道:“这不,今日这么热闹,来来往往的人我们都看着呢,好不容易挑了个机会,你这丫头瞎做什么主意。难不成,姨娘的例钱还没领上呢,都开始操天大的心了?”
  她这话说得极是难听,桃叶若是再不让,以后还怎么在萧府做人。
  虽然园子里的仆从暗地里以桃叶为尊,吃穿用度也不差别人府上的姑娘,但这么拿到明面上说,也是头一回。
  床榻旁,萧泽捏了捏她软软的小脸,低声道:“你再这样假戏假做下去,以后让她可怎么嫁。”
  “你收了。”萧沅叶想也不想,答道。
  萧泽加重了手劲,她龇牙咧嘴道:“别别别……疼疼疼!开玩笑呢,你做什么真。你再这样,小心我挠你。”
  他浑身上下都敏感的很,更是经不起萧沅叶有意的撩拨,闻言立刻松开了手。
  “哼,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送你美人儿你都不要,以后我嫂子可真是有福气,后宅清净啊。”萧沅叶哼道:“我的桃叶,才不要给你,她的事情你就别管了,总之也不能让别人惦记了去。”
  “嗯,你呀……”萧泽叹了声,“小心他。”
  虽然萧泽没有明说,但两人都知道那个“他”指得是谁。
  “他么,小孩子脾气,也就那样了。”萧沅叶轻描淡写道:“别跟他拧着来,他虽然说不上什么话,也是个好看的吉祥物,轮大事,还不是事事都被绊住。”
  两个人说这话,一时没留意到外界的动静,直到桃叶推开门施施然走进来,才停住了话头,齐刷刷地看着她。
  “走了。”
  “怎么走的?”萧沅叶有些好奇。
  “我说承蒙姨娘看重,既然是公子的人,决不允许公子被打扰。”桃叶漠然道:“算是承下了这个虚名,本来他们就不是诚心来探望您,见我的话强硬了些,放下几句威胁的狠话就走了。”
  萧沅叶严肃道:“那我是不是该多给你点月例银钱?”
  “公子这点银钱就想买通我同您唱戏,”桃叶不乐意道,自顾坐下斟茶,“怎么说,也要翻倍!”
  “一言为定。”萧沅叶戏言道,勾起萧泽的下巴:“小泽子,要不你也从了小爷我?”
  “去你的。”扭头甩飞了萧沅叶的手,萧泽起身,挑眉道:“若是你他日后宫三千,别惦记我,那时候我早就死了。”
  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目送萧泽离开厢房。
  时光如梭,眼看就到了盛夏时节。
  萧沅叶在府中静修了两个多月,不是她不肯去东厂,而是皇帝亲自下旨,务必让她在家里好好休养。闲来又看了许多书,听萧泽讲一下宫内外发生的趣事,倒也很是清闲。
  周焱陆陆续续来了几次,也没有说些什么,一日忽然传旨让她入宫。
  她便换了件月白色圆领袍,边口绣着金色梅花,腰际系着一把折扇,桃叶亲手打的穗子。走出萧府,她听着车轮辗轧过青石板路的咯吱咯吱,行人嘈杂的言谈对话,面团炸进油锅的刺啦刺啦声音……
  滚滚红尘扑面而来,再回首看看萧府,一时之间,她忽然觉得这两个月过得格外与世隔绝。
  入了宫后,萧沅叶由一位老太监领路,慢慢前行。
  周焱在后宫的东南角新起了一处园子,将先前的甘泉宫给拆了,利用宫内的活水,历时一年打造了新的水榭歌台。此举虽然惹得朝臣非议,但是被萧公给力压下去,说是如今国泰民安,此举算不得什么。
  何况先前甘泉宫里并不住人,那是先帝后闲来休憩的地方,已经被废弃多年了。
  老太监领着路,说起往事还是历历在目,不胜感叹:“唉,当年先帝,先皇后还在的时候,甘泉宫那条路可热闹了,来来往往的宫人,哪似后来的冷清……说起来,早夭的先太子还是在甘泉宫里出世的呢……”
  “好地方呀。”萧沅叶远远看到甘泉宫遗址上筑起的新楼,问他:“后来怎么就荒废了?”
  “这个问题,萧公子可就难为老奴了。”老太监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干笑道:“老奴猜测,再美的风景也有看腻的那一天,先帝些许是爱上了别处的风景,甘泉宫可不就慢慢了无人了。”
  萧沅叶不由想到,再美的人,也有色衰爱弛的那一天啊。
  她的心情忽的有些沉重,跟随老太监的引路,穿过回廊,一群身材弱小的孩子们正跪着擦地。这批孩子显然是刚刚入宫的小内侍,她忍不住在其中搜罗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江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刚刚接触,就飞快地别开了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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