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沈氏想了想,犹豫道:“听你说来,倒也是个可怜孩子,往后只怕会记恨我们一辈子。”
  “娘娘!”丰阳郡主有些急,“别家孩子再可怜,我们也只顾得了自家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凤哥儿……”
  “别说了!”小沈氏面色一变,急急打断道,“就这么定了罢,这件事还得你出面去办。”
  丰阳一愣,反问道:“不请皇上赐婚?”
  “不,他答应我做这种损阴德的事,已经要背负千古骂名,我怎忍心叫他亲自下旨赐婚?罢了,我是祸国殃民的妖妃,为了自己的孩子,受千夫所指又何妨?”
  丰阳郡主闻言,爽朗笑道:“那敢情好,我也是一辈子的恶人,不怕再昨一回孽。”
  第42章 提亲
  王氏说,沈贵妃预备让她进宫固宠,侍奉已过不惑之年的皇上。
  婧怡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但究竟怎么一回事,却又说不上来。
  因此心乱如麻,烦躁异常。
  在屋里来回走了十几圈,终于一跺脚,将碧玉叫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碧玉便点头应声而去,隔一日来回话:“奴婢让柱子哥着意打听,果然有所斩获。”
  原来,自婧怡进京,每回出门都是由王妈妈的儿子吴柱赶车,去江家也不例外。
  通常来说,丫鬟是要随侍着姑娘主子进内院的,但车夫们则只需将马车赶至二门即可。如江府这等规矩严肃的,外府的车夫只需将车赶至角门,自有江家的婆子换手把马车赶进去。
  因此,柱子每回去江家,不是在门房和小厮闲磕牙,就是躲到马房与那里的管事杂役喝些小酒,与这两处中人都混得十分熟稔。
  婧怡便想,她无从探听大人物们的心思,但或可自下人口中得些蛛丝马迹……掌管马匹车辆的马房与负责迎来送往的门房正是最好的下手之处。
  因吩咐吴柱请江家这两处的管事喝了回夜酒,第二日便得了些消息。
  碧玉小心翼翼打量着婧怡的面色,道:“江府那一日来了两位贵客,一位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见自家姑娘并未露出惊讶之色,才接着道,“另一位,是武英王。”
  武英王、丰阳郡主、沈贵妃正是嫡亲的兄妹,三人同时出现,绝非巧合。
  如果沈贵妃特意出宫是见自己这只小虾米,那武英王莅临江府,要见的又是……
  陈庭峰!
  婧怡神色大震,耳中嗡嗡作响,一时头脑昏沉,竟再无法理清其中头绪。
  碧玉见她那样,忙上前搀扶,又道:“他家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但奴婢瞧着似乎并没什么相干……”
  婧怡勉强稳下心神,问道:“什么事情?”
  “三表少爷定亲了,定的是成国公家的二姑娘。”
  婧怡闻言,第一个反应是,姑母终于得偿所愿娶了个高门媳妇,往后总算要消停了。
  然后才猛地想起,成国公府的二姑娘,说得不就是蒋雪雁么?一向和婧绮最好,结果在观澜台反目成仇的那个蒋雪雁!
  她可是正经的国公小姐,虽是庶女,但出身摆在那儿,嫁个国公府、侯府家的庶出子孙总是妥妥的,怎么就定给了江临宁?
  要知道,江府没有爵位在身,所谓荣华富贵全系出长房,和出身三房的江临宁半分关系也没有。更何况三房乃庶出,江临宁这种并不打眼的子弟在陈家人看来是东床快婿,在那些簪缨世家眼里,就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庶嫡子。
  怎么就悄无声息地定下这样一门婚事呢?
  婧怡想了想,突然自言自语道:“仿佛听人说起过,武英王妃出身成国公府,是现任成国公的姐姐……”
  算起来,便是蒋雪雁的姑母。
  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看似杂乱无章的人和事串连在了一起,隐隐约约,指向一个目标。
  婧怡忽然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去书房!”
  还未走出门来,便见碧瑶兴冲冲跑进门来,大声道:“姑娘,吏部来了公文,咱们家老爷补了户部给事中,正五品,即日上任!”
  婧怡的脚步生生顿住……正五品,比先前还高了一级,又从翰林院的虚衔调入六部任实职。
  如果肯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地干,三年任满考评得个优,说不定还能升入从四品。再放去地方上历练几年,回京做个三品大员是看得见的。
  碧玉担忧地望着婧怡,见她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紧抿,眼中渐渐露出忿然之色,不禁提高了声音问道:“姑娘,咱们还去不去书房了?”
  婧怡回过神来,冷笑一声:“去,自然要去。”
  话音刚落,却又见绿袖跌跌撞撞跑进门来,虽没有碧瑶那般喜怒形于色,说出来的话却更加石破天惊:“丰阳郡主来了,正在前厅……来提亲!”
  ……
  ……
  前厅,
  “什么!”王氏惊得几乎跳起来,“武英王府的四公子,不是已经死在战场上了么!”
  丰阳郡主闻言,面色一寒,尚未开口说话,她身边坐着的一位穿官绿色比甲、青色袄裙的中年嬷嬷已站起身来,冷声道:“陈太太慎言,四公子只是下落不明,说什么死不死的!四公子在战场上抛头颅撒热血,您却在这儿空口白牙地诅咒,不说罪不罪过,可还有半分良心?”
  王氏面色雪白、身体轻颤,哪里还说得出半句话来?
  那中年嬷嬷便又道:“贵妃娘娘身份贵重,不好随意出宫,才派奴才前来贵府。奴才虽只是个下人,但今日代表的却是娘娘,”顿了顿,缓和了神色道,“娘娘本可请皇上下旨赐婚,但想着结亲乃为结两姓之好,还是照着民间习俗,三媒六礼地更为妥当……若非四爷是娘娘最心疼的侄儿,贵府哪有这样的体面?”
  王氏只觉双腿发软,一跤跌回椅中,口中只是喃喃“体面、体面”。
  把怡姐儿嫁给王府公子、贵妃侄儿,是体面,是体面。可那是个死人啊,是要将她心肝肉一样的女儿嫁去结阴亲!
  别说只是个王爷之子,便是王爷,便是皇帝老子,她也不肯!
  因又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挣扎着道:“多谢娘娘的美意,我家婧怡相貌粗陋、才学浅薄,实在配不上沈四爷。”
  丰阳郡主原本正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品茶,听王氏这样说,才放下茶盏,悠然道:“亲家太太,想必你是误会了,我和贵妃娘娘岂是那无礼唐突之人,怎么会贸然上门提亲?”见王氏面露不解之色,便接着道,“儿女们谈婚论嫁,为了大家的体面,都是先使相熟之人前来说和,若不肯便就此作罢;得了准信儿,才会请媒人上门正式提亲。”她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笑容,一字一句道,“早在十数日前,我已请了三弟妹、也就是你家姑太太上门说相,她那时告诉我,亲家老爷当场便满口应承……哦,对了,前日你们来我府上,亲家老爷偏巧遇上四郎的爹,不仅主动提起了两家婚约,还说要给二姑娘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呢!”
  嗡地一声,王氏眼前一黑。
  若非王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只怕她此刻已出溜到了地上。
  丰阳郡主却不肯就此放过,故作惊讶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难道亲家老爷没有和你说起?”
  若有什么词可以形容王氏此刻的心情,大约就是……悔不当初、痛彻心扉、生无可恋了罢。
  正是没理会处,却听见一个清清脆脆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江大伯母要为我说什么亲事,怎不说给侄女听听?”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婧怡逆光而立,看不清面上神色,单听语声,却是冷静得过分。
  丰阳郡主微微一笑,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说给你也无妨……贵妃娘娘见你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心中十分喜欢,想为你和武英王府四公子保一桩大媒,只要你一嫁过去,就是王府正正经经的四少夫人,一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只可惜,四公子失踪于西北战场,生死不知,只怕凶多吉少。”婧怡面色如常,说出的话却并不客气。
  丰阳郡主面色一凝,随机冷笑道:“若非如此,这沈家的四少夫人,有的是姑娘们抢破头来做。”
  没想到她竟会对她如此直接,倒把婧怡说得愣住,半晌没有话讲。
  想了想,索性也直接了当地问:“只不知娘娘要我嫁入王府做什么,总不会是为武英王府挣一块贞节牌坊罢。”
  丰阳郡主嗤笑一声:“未免太小瞧我沈家,”顿了顿,正了颜色,道,“其实这件事对你也有好处。你在这种情况下嫁入王府,虽然身份低微,但上至王爷王妃,下至奴仆杂役,无不会对你恭敬有加。但是,如果能过继一个孩子在名下,不仅地位更加稳固,也可聊解寂寞。日后孩子长大成人,你也就熬出了头。”
  听了这话,婧怡忽地一笑:“如此,沈四爷有妻子为他守节、子孙敬奉香火,总不再是个孤魂野鬼,泉下有知,想必是能瞑目了。”
  这话说得已十分刻薄,丰阳郡主却没有反驳,只是面色十分难看,半晌方朗声道:“不错。”
  第43章 卖身
  “好,我嫁,”婧怡望着丰阳郡主,目光坚定,“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丰阳郡主点头道:“你说。”
  “第一,嗣子人选必须由我来定,总归是未满周岁的孩子。待定下人选,还请贵妃娘娘下一道过继的懿旨,开宗祠改族谱的仪式则要请武英王亲自主持,郡主娘娘在旁观礼。”
  过继嗣子,最麻烦的便是亲生父母夹缠不清。小时还好些,等嗣子长大成人、羽翼渐丰,若心中顾念的只有亲生父母,那养母便将处境尴尬,又是孤苦一人,只怕要晚景凄凉。
  因此,必须要选那年幼不记事的孩子,身份不必太高,再请沈贵妃、武英王、丰阳郡主三尊大神作靠山,想那嗣子的亲生父母必定不敢轻易前来纠缠。她再将其精心教养成人,虽不会刻意隐瞒其身世,但生恩不如养恩,他即便仍顾念亲生父母,想来也不会辜负养母。
  当然,也不能将希望全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上。
  因此,等丰阳郡主点头同意,便又接着道:“第二,京城东西大街的铺面,我要十间,五间记在我名下,会作为嫁妆一并带入王府,另五间则写在我母亲名下。另要两座三进小院,不拘什么地方,在城里就行。”
  丰阳郡主尚未开口说话,那自称沈贵妃亲信的中年嬷嬷已变色道:“好个贪得无厌的小娘子,竟要狮子大开口么,你这是结亲还是卖身?”
  “自然是卖身,”婧怡自嘲一笑,讽刺道,“难道,只许别人卖我,不许我自卖么?”
  丰阳郡主眼中露出赞赏之色,道:“好,都应承你。”
  婧怡闻言,面色不变,接着道:“这第二件事还没有说完……我要一千亩上等良田,五百亩在保定府,要带一个农庄,这作为我的陪嫁。另五百亩选在湖州,也要有庄子,记在我母亲名下。”
  丰阳郡主想了想,笑道:“想得倒是周全。这些不过都是身外之物,换你这样一个厉害媳妇儿,值。”因又问道,“你还有什么要求?”
  婧怡略一沉吟,朗声道:“既是待贾而沽,自然有个限度,我就再说一件,凑满三件事即可,”微微一顿,才接下去道,“承蒙王爷与江大人抬爱,我父亲得以重入仕途。不过,您们可曾听说,家父患有耳疾?”
  丰阳郡主一愣,道:“倒是不曾听闻。”
  “那也寻常,家父是前些时日受了伤才左耳致聋……可能他老人家为国尽忠之心愈盛,竟未向朝廷禀明此事。”
  “你的意思,令尊这官是做不得了?”
  “不,这是他费尽心思自卖亲女才换来的官位,怎好轻易失去?”婧怡微微摇头,眼中微冷,“不过,他身体素来不好,往后在江大伯父手下办差,还请伯父照顾一二,只拣些轻闲活他做也就是了……有朝一日若我兄长能金榜题名,伯父不如将善心用在家兄身上,多多提携。至于家父,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能在正五品上致仕荣养,便已极好了。”
  丰阳郡主早已听清她话中意思,遂笑道:“说得不错,须知正五品乃是一个槛儿,跨过去了自然步步高升,但过不起的才是十之八九。”
  ……
  ……
  王氏省过神来时,花厅里早已恢复了寂静。什么丰阳郡主、宫里来的嬷嬷全都不见了,便是一向随侍在侧的王妈妈也没了踪影。
  她发觉自己正半靠在上首太师椅上,左下手的圈椅中还坐着一个人,瘦弱、苍白、沉默、寂寥。
  正是她宝贝了十四年的女儿,是那个她心目中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痴丫头。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奔到婧怡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语声颤抖道:“她们走了……她们放过你了?”
  原来,还是记得方才发生了何事。
  婧怡面无表情,淡淡道:“后日,武英王府会正式派媒人上门交换庚帖、下小定、商量婚期,他家的意思,婚期越快越好,若等到沈四爷的死讯传来,我便要捧着牌位入门,总是不好看相。”
  王氏双目呆滞,半晌才听明白话中含义,不禁泪如雨下,痛哭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忽然眼前一亮,大声道:“结阴亲配冥婚,这是民间不入流的下三滥手段,他们是当朝权贵、皇亲国戚,怎能行这种伤天害理之事!不,我们不嫁,”她仿佛是抓到一线希望,殷切地看着婧怡,急急道,“朝廷不是正在弹劾武英王府吗,武英王都已经不敢上朝了!我们不用怕他们,只要将事情传出去,闹得越大越好,就算皇上不为我们主持公道,众人的口水也能淹死他们!”
  王氏这一番话说得倒颇有见地,其实她为人并不糊涂,只是为情所困,偏又所托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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