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徐颢愣了一瞬,心中有苦难言,欲言又止,只好又喝一杯闷酒。
两人正相对无言,忽闻外头传来一阵喧闹,继而传来小黄门尖着嗓子的惊叫,
“传太医,快传太医”
“永嘉县主受伤了”
“哐啷”一声,身侧有白玉酒杯跌落于地,眼前随即有一个白色身影飘过,徐颢再定睛一看,身侧的裴勍已经不知道何处去了。
徐颢愣了愣,拦下那小黄门问道,“永嘉县主为何受伤”
小黄门擦了擦额上冷汗,回话道,“原是许小姐和德平公主起了争执,动起手来,永嘉县主替德平公主挡了一下”
“啪”
徐颢猛地把酒杯拍到桌上,脸色一白,“德平呢德平可有受伤”
☆、第21章 端午(五)
金尊玉贵的永嘉县主受了伤,围在一旁看热闹的贵女恐引火上身,立刻四下做鸟兽散去。
因薛亭晚伤在背上,腿上,光天化日之下不便查看伤口,德平公主心急如焚,一边红着眼安慰薛亭晚,一边催促身边侍女,“怎么还没来人再去催太医”
几个小黄门刚刚被派去请太医、回禀献庆帝,估摸着要等上片刻才能带着人来,万万没想到,最早赶来的却是裴勍。
裴勍赶到的时候,薛亭晚正一脸痛苦,抽噎不止,粉嫩的樱唇被贝齿咬的失了血色,背上渗出的殷红鲜血已经把春衫都浸透了。
裴勍撩了白衣锦袍,单膝跪地,略查看了眼薛亭晚的伤势,不禁皱了眉头。
皇宫距离如意湖有一段距离,等太医赶到此处,只怕会耽误了疗伤的时间。
思及此,裴勍当机立断,附身一把将薛亭晚抱起,匆匆往外行去。
只见白衣上卿一惯无欲无求的俊脸上阴云密布,薄唇紧抿,怀中竟然还紧紧抱着个女子,迎面的众人看了,一时瞠目结舌,纷纷让路,无人敢拦。
那厢,龙禁尉的消息最为灵通,早已牵过一匹骏马等候着,裴勍抱着怀中之人翻身上马,接过策马金鞭,当即驾着骏马疾驰而去。
苏易简纵马上前,和裴勍两马并驾,拱手问道,“裴国公,龙禁尉统领苏易简在此策马开路,敢问国公一声,可是要把永嘉县主送回惠景侯府去”
裴勍低头看了眼怀中之人,只见薛亭晚窝在他怀中,两手正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一双杏眼紧紧阖着,长睫上的泪珠儿颤颤巍巍,神色苦痛,我见犹怜。
惠景侯府距离如意湖并不算近,薛亭晚伤势重的很,怕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裴勍略一思索,语气低沉坚定,“回裴国公府。”
方才薛亭晚跌倒在地,脚踝、背上阵阵痛意钻心,意识混沌不清,压根没看清是谁抱起了她,此时在马背上,被裴勍紧紧抱在怀中,薛亭晚的意识缓缓回笼,睁开朦胧泪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身白色锦袍。
男人身量高大,生的宽肩窄腰,胸膛更是宽阔温暖,一阵清冽的松香味盈鼻,叫人莫名心安。
这么想着,薛亭晚抽噎了下,缓缓伸出一双玉臂,紧紧环抱上了他的窄腰。
怀中之人颤栗不止,声声抽噎,裴勍正心急如焚,紧接着,竟是察觉到一双手臂紧紧的缠上了他的腰际。
佳人在怀,裴勍却顾不得心猿意马,当即又是一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太子哥哥,端午时节宜佩辟邪五彩绳,据说能祈福纳吉这是我亲手编的五彩绳。”
金山岛,翠竹林中,薛楼月仰头望着太子,满脸希冀道。
太子一身明黄色蟒袍,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敷衍笑道,“楼月妹妹费心。”
薛楼月听了这话,心中如糖似蜜,又道,“楼月亲自为太子哥哥佩上可好”
太子闻言,心中略有不耐。
他身为皇储,身边儿围着的莺莺燕燕从未少过,光是今日端午节,上前搭话的贵女就有四五个。
太子打量了眼薛楼月的面容,她虽然年纪不大,确实生的明艳可人,想必过两年五官长开了,也有一番出众姿容。
只不过,若是和她姐姐薛亭晚的沉鱼落雁之姿相比,终究是差了一大截。
太子心中对薛楼月无意,却也不愿当面拂了她的面子。毕竟惠景侯府深得献庆帝宠信,来日他荣登大宝,少不了这些老臣的拥簇支持。
思及此,太子不动声色地哂笑一声,冲面前的女子抬了手臂。
薛楼月面飞红霞,又往太子身前靠了一步,扯了五彩线准备缠在太子的手腕上。
那厢,守在竹林外的小黄门匆匆来报,“秉太子殿下方才传来消息,贵女在借秋亭中起了争执,永嘉县主为了救公主殿下,受伤了”
太子闻言一惊,当即抽回了手臂,转身大步而去,满面虑色地问小黄门,“什么时候的事永嘉伤的可重”
一主一仆步履匆匆,渐行渐远,声音渐渐模糊不清。
薛楼月听闻薛亭晚受了伤,也略有吃惊,正欲抬脚跟上去,目光却突然瞥到了掉在脚下的彩绳。
方才太子听闻薛亭晚受伤的消息,便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将她手上五彩丝线拂落在地,也未曾注意到。
薛楼月缓缓蹲下,把五彩绳从地上捡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将五彩绳上的沾着的泥土仔仔细细擦干净。
听说民间素来有佩戴五彩绳辟邪的风俗,她和田妈妈认真学了编制手法,亲手编了一夜,手指上都磨出了水泡。
她满怀真心编出来的五彩绳,就这么被弃之如敝履,被踩在泥土里。
从小到大,为什么她看上的东西,都会被薛亭晚抢走
薛楼月脸上阴阴晴晴,情绪起伏不定。她陡然往金山岛边缘走了两步,然后冲着水面一扬手,将五彩绳远远地扔进了如意湖中。
借秋亭中。
徐颢仓皇而至,他闯过宫婢侍卫,踏入亭中,一把握住德平公主的双肩,“薛照你怎么样了可有受伤”
男人温润的面容上满是仓皇之色,一袭蓝色锦袍也有些凌乱,就连语气都带了三分焦急。
德平公主沉默良久,抬眼看他,眼神漠然,“受伤的是永嘉,不是我。”
徐颢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急急开口解释道,“不是他们传的那样。我没有接许飞琼送的香囊,我对她并没有”
“徐大人和许飞琼如何,是徐大人的私事。本宫不想听。”
德平公主陡然打断,冷冷看他,“从今往后,德平公主不会再死皮赖脸的缠着徐国公府世子,女学中,徐上师也不用煞费苦心躲着本宫了。”
徐颢面色一僵,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只见德平公主眼圈红红,泪盈于睫,冷笑着反问道,“徐上师没听清吗你终于摆脱了本宫,本宫还以为你会喜不自胜。”
“既然徐大人对本宫无意,本宫便不再勉强。从此咱们二人割席断交,再无瓜葛就当做从未相识过罢。”
徐颢闻言,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冰水,脑海中混沌一片,许久未反应过来。
六岁的时候,徐颢跟着父亲徐国公入宫觐见,在御书房见到了娴贵妃刚刚诞下的小公主,献庆帝龙颜大悦,差了宫人抱着小公主的襁褓给父亲徐国公看,他凑上前去,握着小公主的粉拳,暗暗记下了她的名字薛照。
十二岁的时候,徐颢做太子伴读,入宫陪太子读书。小公主每日跟在他身后甩也甩不掉,还要拉着他一同过家家她扮新娘子,偏偏要他来扮新郎。
十七岁的时候,徐颢外派江南西路巡视半年,回京那日,小公主逃了课,在城门外翘首相迎,翌日,小公主为此被太子太傅罚了打手板,一双白嫩的小手儿整整红了三天。
后来,小公主长大了些,情窦初开,脾气也见长。她知道女子将来要嫁人,男子将来要娶妻,整日里把“将来要嫁给徐颢”挂在嘴上。徐颢看着她和一众世家公子打打闹闹,虽然没有回应过她,心中却是默认了除了她,他从来没想过要娶别人。
再后来,徐颢入朝堂,着朱衣缁袍,亲身体会了何为君心莫测,何为权谋诡谲,何为人心吊诡。
徐国公府位列三公,说献庆帝一点儿不忌惮是假的,他厌极了身处权势漩涡的束缚和桎梏他怕了做她的驸马,怕了入赘皇家的代价,一想到她将来会和前朝公主一样豢养面首,沉湎声色,他便被一腔妒火吞没,理智尽失。
年少的爱恋不再单纯。他的权衡顾虑太深,以至于压过了情感,于是,他干脆冷落她,躲着她,就算她笑意盈盈地和他说明爱意,他也冷然相拒。
许多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闪现,回忆如潮水涌上来,直教人无处可逃。
整个大齐的人都知道,德平公主喜欢徐国公府的世子徐颢,这仿佛是一件生来就理所当然的事情。
以至于他习惯了她跟在身后,也以为她会永永远远跟在身后。直到如今,她说要离他而去,他才被莫大的恐惧所吞噬。
德平公主含泪从石凳上起身,和徐颢擦肩而过。
徐颢心头一跳,猛地伸手拉住德平公主的手腕,眼眶亦是泛起了红,“薛照,你听我解释。”
德平公主大力甩开他的手,泪水蛰伏已久,不争气的夺眶而出,她满面清泪,一字一句道,“徐颢,这十几年来,本宫瞎了眼了,才会一直喜欢你。”
她在他身后追赶了数十年,不畏惧流言是非、不畏惧旁人口舌、满心光明正大、亮堂堂的喜欢他。可却从未换来他的一个回眸,从未换来他的一句心悦她。
今日,薛亭晚更是为了她受了重伤,她心中对薛亭晚有愧,对徐颢有怨,亦有恨。
德平公主说完这句话,便蓦然转身,带着宫婢内侍们浩浩荡荡而去了。
徐颢望着她的背影,温润玉面上神色大恸,有肝肠寸断之态。
他孤身一人,于借秋亭中茕茕而立,如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第22章 上药(一)
因事出突然,来不及叫太医,裴勍身边的亲卫十九早已先人一步回府,请了与裴国公府一街之隔的医馆里的女大夫来,已经在府中等候着了。
裴勍抱着薛亭晚一路赶回裴国公府,因顾忌薛亭晚未出阁,不便去府中卧房,为了闺誉考虑,裴勍径直抱着薛亭晚去了书房,将人安置在书房中软塌上。
半躺在软塌上,脚踝上传来的痛意阵阵,薛亭晚泪珠儿掉的更厉害了,抱着裴勍竟是忘了撒手。
裴勍一路抱着薛亭晚回来,手上都染上了她背部渗出的鲜血,甚是骇人,故而此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半揽着薛亭晚,叫了大夫上前查看伤势。
那女大夫满头银发,行医多年,略看了眼薛亭晚的伤势,便道,薛亭晚后背乃是擦伤,看着血流的吓人,其实伤的并不重,真正严重的是脚踝处的扭伤,骨头有点错位,需要立刻正骨。
所谓正骨,乃是中医治疗跌打损伤之手法,凭手劲儿将移位的骨头挪回原位,筋骨之痛自是不必多说。
薛亭晚一听要正骨,面带惊惶之色,杏眼噙着晶莹泪水,不住地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正骨”
她正紧紧攥着裴勍的衣襟,小脸儿抽噎不止,桃腮因哭泣而变得绯红,看上去可怜兮兮。
裴勍听了大夫这番话,俊脸上神色凝重,当即捋了衣袖,把左手手臂伸到薛亭晚面前,垂了眸子看她,“你若是觉的痛,便用力咬我。”
一旁,亲卫十九见状,早已经看直了眼。
他身为裴国公府的亲卫,自幼伴着裴勍长大,知道他一向为人清冷,不苟言笑,可刚刚裴勍一路抱着这位永嘉县主回府,一贯清冷的俊脸沉沉如墨,一尘不染的衣袍上沾染血迹斑斑,发丝也略显散乱,哪里还有平时仙人风姿。
更别提现下这般,抱着美人儿在怀,还伸了手让人咬的
裴勍察觉到十九的目光,淡淡扫过去一眼,十九当即垂眸敛目,不敢忖度裴勍的心思,带着一干服侍的下人躬身退出到了屋外。
男人生的俊美无俦,剑眉心目,一向清冷的眸子带了温柔,薛亭晚听了他的口气,知道正骨的事儿无可转圜,登时便嘴角一扁,泫然欲泣,剪水双瞳泪意盈盈,如同笼者一层迷蒙烟雨。
裴勍却不给她哭泣撒娇的时间,当即给大夫使了个眼色,大夫会意,垫了块丝帕在薛亭晚的脚踝上,然后猛地伸手用力一扭。
彻骨的疼来的猝不及防,薛亭晚吃痛的低呼一声,脸都发了白,她抱紧了他的手臂,一口便咬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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