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柳星叶出了帐子,远远就见师父柳飘絮在徐惟诚等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师父您总算来了,歆儿都等您很久了。”她忙迎了上去。
柳飘絮四十出头的年纪,因为保养得当完全看不出年纪,看上去就像是双十年华的姑娘。
“本该早点到的。可惜路上出了点意外,耽误了时间。”
“谷主一得了消息便往嘉岩关赶了。只是路途遥远,山路也不好走,这才到晚了。”流沙谷的管事崔溪如是说。
柳星叶:“师父和崔姨委实辛苦了。”
柳飘絮面露歉意,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的徒弟,徐徐道:“歆儿你瘦了。”
画竹抢着答:“小姐日日忧心操劳,吃不好睡不香的,如何不瘦?”
“画竹,莫多嘴!”柳星叶打断画竹,不甚在意,“您快去看看晋王殿下吧。”
一行人把柳飘絮迎进了主帐。
柳飘絮诊治过后叹息道:“大限将至,回天乏术了。”
柳星叶急红了眼,哽咽道:“您也没有法子吗?”
柳飘絮摇了摇头,无奈道:“为师行医几十载,对七日散也知之甚少。想来也只有炼制剧毒之人才能知晓解药。”
“你们不是神医么?自诩能够起死回生,你们倒是给我治啊!”徐成靖怒发冲冠,直接爆发。
柳飘絮白了他一眼,响起冷凝的声线,“这世上疑难杂症如此多。若样样都能治,岂非人人都能够长命百岁了?”
徐惟诚呵斥一句:“成靖不得无礼!”
“谷主莫怪,犬子不知礼数。”徐惟诚愁容满面,“当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么?”
柳飘絮叹了口气,“恕我直言,将军可以回禀圣上准备后事了。”
这位晋王殿下只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
“谷主,不是还有个法子么?”崔溪轻声道。
柳飘絮直接斜了她一眼,声线冷凝非常,“你当真糊涂,那法子能用么?你是想让我拿歆儿的性命冒险不成?再说她是什么身份。这次能来军营替晋王殿下诊治已是我流沙谷仁慈。你还想让她搭上性命?”
“谷主息怒,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只是瞧着那晋王殿下如此年轻,这么殁了,委实可惜。”
“生死有命,只能说这是他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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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麒麟血
柳飘絮对解七日散都无能为力,晋王殿下无异于被判了死刑。
这一整宿一群人都围在主帐里,谁都没有离开。帐子里气氛凝重,愁云惨淡,大家伙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天明时分,林木森醒过来了一次。
“舅父……”男人张嘴虚弱地喊了一声,嗓音嘶哑难耐,很像是刀片划过磨砂,质感粗砺。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想要靠在榻上。可全身上下每块骨头都撕裂般疼痛,难以忍受。不止痛,更痒得厉害,犹如百蚁噬心,让人根本就招架不住。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咬着牙坐起来。
他的时间所剩不多了。弥留之际总还有一些事需要亲自交代清楚。
“嗳殿下,微臣在。”徐惟诚守在榻前,听见声响赶忙伸手去扶他。
白松露等人见状也纷纷上前帮忙,在林木森腰后塞了两个绵软的帛枕,给他垫着。
“舅父,本王的时间不多了,怕是都熬不到明日了。趁着还有一口气在,本王要交代您几件事。”年轻男人的嗓音这般虚弱无力,可表情却无比郑重。
“殿下切莫这样说,您洪福齐天,定会安然无恙的。”徐惟诚抹了把脸,眼眶湿润。
这位曾经的大林战神,戎马半生,顶天立地。如今面对林木森竟也掉了眼泪。
林木森十岁随徐惟诚入军营,他悉心教导,传授他武艺和军事技能。他们亦师亦友,更像是一对父子。这么多年下来,感情自然是亲厚无比的。
眼下林木森变成这样,他如何不伤心?
林木森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撑在榻上,“舅父,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清楚得很,熬不了太久了。我接下来要说的几件事,请舅父一定要牢记于心,我只说一遍。”
徐惟诚严肃地点点头,“殿下请说。”
林木森一一交代:“本王走后,一定要严密封锁消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以防敌寇趁火打劫。北境的军事部署都交给您和穆军师。您是主帅,一切都由您定夺。穆军师和成靖等人从旁协助。我让您查的那件事,一旦有了消息,不论背后真相如何,您切记不能声张。私下秘密禀明父皇,交由父皇定夺。”
“有人胆敢勾结外族,破我北境。我就是死,定也不会放过他!”男人的目光中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狠厉和毅然决然。
“我这一生,一直都留在北境,和这些将士们待在一起。我死后也不愿葬入皇陵,只想葬在北境,和那些死去的弟兄在一起。父皇那边我已写好书信,禀明一切。”他从枕头底下慢腾腾地摸出一封绝笔信,“烦请舅父将这封信交与父皇。”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剧烈地咳嗽了两声,哑声继续说:“我的病,柳神医已经竭尽全力。我走后,舅父定不能让父皇问责柳神医和流沙谷。”
徐惟诚郑重领命,沉声道:“殿下放心,老臣记住了,定会小心办妥,不负殿下所托。”
柳星叶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内心五味杂陈,几欲落泪。晋王殿下在弥留之际竟还想到了她和流沙谷,不愿她受到牵连,想要保她周全。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医术有限,解不了晋王殿下的毒。
“所有人都出去,本王有话对柳神医说。”林木森挥了挥衣袖,金丝莲纹一晃而过。
“微臣告退!”异口同声,整齐划一。
三两下功夫所有人便都出了军营。只留林木森和柳星叶二人。帐子里顿时变得安静又空荡。
“殿下要与民女说什么,民女都听着。”柳星叶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怕一不小心就会落泪。
薄娟面纱遮盖住她的那张脸,林木森看不到她此时悲恸哀伤的神情。她避开他,悄悄拭了拭眼角。一台手臂衣袖处忍冬花纹绣清晰可见,栩栩如生。
男人倏然轻笑,表情温和,“其实倒也不知道要和你说些什么,只是想在这最后一刻再听听你的声音。”
“既是这样,那民女便说与殿下听。殿下想听些什么?”
“说说你自己吧。你年纪尚小,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民女从小就待在流沙谷,从未看过南境以外的世界。想来日后应该会到处走走,看看这外头的世界。少时读书常听夫子提到京城,天子脚下,皇城巍峨,满城的红墙绿瓦和才子佳人,好不气派。他日若是有机会,民女定要去京城看看。”她摸着自己手里的那串檀木珠,眼神里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京城固然繁华,不过那里的人追名逐利,尔虞我诈,很多人一生都困在里头出不来。我怕你会失望。”
“殿下,一个人看到怎样的景致取决于他的一双眼睛。民女只看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一部分,旁的便不看。”女子的嗓音轻而软,似乎全然不在意。
林木森赫然一笑,明显是在笑柳星叶天真。
那些困在那四角天空,高墙大院里头的人有哪个愿意看到这些沟沟壑壑,阴暗面?人生而无奈,很多时候我们没得选择,更身不由己。
“京城游历即可,走马观花过一遍,切莫久留,泥足深陷。比起京城的那些世家小姐们,你自小生在流沙谷,多出了许多自由和快乐。”男人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和缓,逐字逐句,“我希望你这一辈子都能如现在这般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如果他还有时间,他便不怕她入驻皇城。因为他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可眼下他没有时间了,他便希望她能一辈子都留在流沙谷那片世外桃源,不用经受外界的纷争和尔虞我诈。
她是皇城之外的女子,她应该保留本心,活得肆意潇洒。
***
林木森天明时分醒过来后很快又陷入昏迷。这次越大严重,俨然是大限将至。
众人手忙脚乱,乱作一团。
谢砺神情哀伤,近乎呓语,“这世间要是真的存在麒麟血,兴许殿下就有救了。”
“麒麟血?什么是麒麟血?”柳星叶行医多年,却从未听过麒麟血。
谢砺解释道:“在下早年看医书,其中就有关于麒麟血的记载。据说麒麟血百年难得一遇,能解百毒。”
“这世间当真有麒麟这种生物么?”
“柳神医误会了,麒麟血其实是人血。话本里说每百年便会有麒麟子降生。他的血能解百毒。故而人人追捧,天下人必争。”
柳星叶没放在心上,“既是话本里写的,那也并不可信。”
“传说罢了。”谢砺倏然长叹,神色迷惘。
——
柳星叶去了师父柳飘絮的帐子。
她一进帐子,便一股脑跪在地上,“求师父救救晋王殿下。”
“歆儿你这是做什么?”柳飘絮忙伸手去扶起徒弟,“快起来!”
“师父若是不答应歆儿,歆儿便长跪不起。”
“你这丫头分明是在刁难我。我说得还不够清楚么?七日散这天下无药可医。”
“师父您行医多年,又是杏林圣手,见过的疑难杂症数不胜数。歆儿相信您一定还有法子能够救晋王殿下的。”
“外人当咱们是神仙,你身为医者难不成也觉得为师是大罗金仙不成?这七日散乃天下奇毒,能破解它的人还未出世呢!”柳飘絮音色沉冷。
“师父,晋王殿下还如此年轻,还有大好人生。万不该就这么殁了呀!他是北境的守护神。眼下战火燃烧,他一旦倒下,这北境必然岌岌可危。北境这数十万的黎明百姓又该如何生存?您就算不为了晋王殿下,也该为这数十万的百姓着想呀!您自小就教导歆儿要爱国爱民,体恤民情。现如今北境百姓正水深火热,您万不能见死不救呀!”
柳飘絮言语中无不透着无奈,“歆儿,你说的这些为师何尝不懂。只是这七日散,为师也着实无能为力呀!”
柳星叶仿佛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轻声道:“师父,歆儿早年看医书,记得书中有记载麒麟血,据说能够解百毒。”
听柳星叶突然提到麒麟血,柳飘絮的脸色顿时微变。她和崔溪对视一眼。
崔溪赶紧说道:“小姐,麒麟血百年难得一见,普天之下如何去寻?就算能够寻得到,晋王殿下他等得了么?再者这早年的医书记载,时隔多年,如何确定真假?这世间有没有麒麟血也未可知呀!小姐切莫在这里说胡话了。”
柳星叶一听倒也平静,“既是如此,歆儿便不再多言了。师父您好生歇息,歆儿告退。”
“去吧。”柳飘絮靠在长椅上,抬抬手,竟有些如释重负。
“小姐如何得知麒麟血的?”柳星叶走后,崔溪面露疑色,不解道:“流沙谷的所有医书奴婢可是审查了好几遍,断不会出现有关麒麟血的记载。”
“定然是传言那小子说漏了嘴。”柳飘絮端起茶杯,低头呷一口决明子茶,悠悠道。
茶水微黄澄澈,飘着清淡袅袅的香气。
崔溪似是不忍心,小心翼翼试探一句:“谷主您当真不救晋王殿下么?”
“如何能救!七日散横空出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暗中谋划。一旦歆儿解了此毒,她的身份必然暴露,那咱们苦心隐藏多年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她是随氏一门唯一的血脉,我断不能让她孤身涉险。”
“可这北境数十万的百姓……”崔溪面色凝重。
柳飘絮长叹一口气,“我懂你的考量,只是比起歆儿,我也只能自私一回了。晋王殿下中毒,皇家想到了我流沙谷。本想着以我和歆儿的医术,这七日定能研制出解药,为晋王殿下解毒。殊不知我还是低估了这七日散的威力。要是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万万不会让歆儿蹚这趟浑水。”
咣当一声响,猝不及防,宛若惊雷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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