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声音是从游廊上传过来的,姜幸她们在下面,靠着墙根,是个死角,如果不是特意扒着栏杆向下看,是很难发现廊下有人的。
  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她也听不到后面那些有意思的话。
  “嫣娘,听说今日随你们来的那个眼生女子就是你的嫡姐,从青楼里出来那个,是不是?”
  “秦三娘,你好歹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还不懂吗?”
  “郡主,秦三姐姐也只是好奇,没有坏心的,我们姜府倒是不介意。”
  最后一个出声的才是姜嫣,第一个出声的是秦三娘,剩下那个……
  今日来国公府上的郡主只有两个,一个就是姜嫣的母亲李芸环,另一个,则是成王幺女清河郡主,她虽比姜嫣大一个辈,可是年纪却没大到哪去,且又未出阁,自然讨厌别人叫她姨母,所以姜嫣都是直接喊郡主的。
  想必那个就是清河郡主了。
  “两年前那次陛下寿宴,你嫡姐的舞姿传得可神了,你既然是她妹妹,有没有亲眼见过?当真有那么好看吗?”秦三娘还是止不住好奇心,只不过这次那个清河郡主也并未出声打断她。
  “没有了……你也知道,姐姐回到尚书府,就是正经的官小姐了,怎么还会做青楼里那些营生?舞自然也不会跳了。”姜嫣摇了摇头道,也不知道那语气是遗憾还是嫌弃。
  有人听出了阴阳怪气,有人却并不觉得什么。
  “听说,漾春楼里一些舞姬到了年岁都会……你嫡姐及笄也有一年了,却无人上门提亲,怕是担心你嫡姐的清白不敢去呢,若是她不出阁,你不是也要耽搁了?”
  一些关键重要的话她们不说,可是那层意思谁都懂,红绸有些气着了,便想上去同她们理论,被姜幸一把拽下。
  姜幸对她摇了摇头,又凝神去听她们的谈话。
  “那毕竟是我嫡姐,何况外头传言都只是捕风捉影,不能全信……姐姐在漾春楼受了那么多苦,见过那么多色令智昏的男人,已经够可怜的了,我怎么忍心怨怪她?”姜嫣叹着气,语气既惋惜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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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一件谢礼
  廊上聚着的都是平日里亲近的闺中密友,没有旁人在,说话自然也更放肆大胆些。
  姜嫣这话表面上是在维护姜幸,可是话里话外却故意将话题往歪道里引,什么叫见识过的色令智昏的男人多了,那不就是拐着弯说她水性杨花?
  姜幸出身无法改变,外面的传言再厉害也是有的,可是姜嫣与她同出一府,几句好话不会说也就罢了,还变着法地抹黑她。
  若不是这次从墙角下听到了,她还不知道姜嫣竟然如此愚蠢。
  那个秦三娘又说话了:“陛下寿宴之上,我大哥当时也在场,他回府之后就连连叹息,即是同情你父亲,又惋惜你大哥,有一个这样的女儿和妹妹得多糟心。听说当日跳折腰舞的时候,她还对着那些王公大臣抛媚眼呢,真是一点也不知羞耻。”
  “还有这种事吗?”姜嫣似乎很是惊讶,“我也没亲眼看到,对这些都不是很清楚呢……”
  “是真的是真的,我大哥亲口说的!”秦三娘重复一遍,强调自己并没骗人。
  姜幸从墙边忍不住轻笑出声,说起来,那上面的人,有几个是真的亲眼见到了?却都像开天眼一般,三人成虎,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恐怕她在外那些听来可笑的谣言,就是这么传起来的吧。
  却不知,这里面的功劳要算姜嫣多少呢?
  兴是那些女子里有人耳力不错,墙角的这声轻笑被她捕捉到了,她伸手一打断,竖起耳朵:“你们听到一个女人的笑声了吗?”
  姜幸赶紧捂住嘴,向墙角里靠了靠,却感觉廊上脚步越来越近,她刚要蹲下身,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景彦靠在廊上的立柱旁,抱着臂看着几个女子,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的,竟然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
  “难不成,你们那日都去了陛下寿宴?”景彦脸上的笑容充满嘲弄,嘴角微微勾起,与在太夫人那里时的态度又全然不同,更不可一世些,“怎么一个个说的都跟亲眼看到似的。”
  众女神色一凛,皆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姜嫣一见到景彦,笑容就僵在脸上了。
  秦三娘红着脸,很是不服气:“怎么,世子要替那个女人说话,莫不是也被勾去了魂?再说,这些话都是大哥告诉我的,我又不是故意说闲话编排别人!”
  “啧啧啧!”景彦边摇头边走下来,笑容很是古怪,“听听这话说的,被勾去了魂,我还以为自己还在漾春楼呢。我要是你大哥,现在听见你这么说得羞死,抛媚眼嘛人家姑娘倒是没有,你大哥在宴席之上看直了眼却是有的,这个本世子能作证。”
  “你!”秦三娘气得站起身,脸涨得通红,指着景彦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论伶牙俐齿,她竟然还不如一个男人。
  一直没说话的清河郡主却清了清嗓子,她回头看了景彦一眼,眼中憋着笑意,转身后又恢复面无表情的神色:“行了,以后这些没有根据的话都别说出来,你们都是有教养的,别让人笑话去。歇脚也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清河郡主带着人走了,唯有姜嫣有些依依不舍,她看了一眼那些人的背影,最后却是咬咬牙跑到景彦面前,低着头委屈道:“世子哥哥,今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们姜府又要被人抹黑了。”
  景彦挑了挑眉:“原来你还知道姜府的颜面啊,我还以为你讨厌你姐姐呢,才一句好话也不愿替她说。”
  姜嫣后面的话都堵在喉咙里,闻言猛地抬头,她没想到景彦会这么说她,景彦却不打算继续同她纠缠了,越过她向左一跳,跳到栏杆上,向下一看,本是带着笑意的脸顿时就僵住了。
  “咦,人呢?”
  —
  姜幸只听到了景彦的第一句话,之后就没将注意力放到廊上了,因为季琅正在廊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虽然一句话也没说,眼神中也带着玩味的笑意,姜幸却能从他的神情里察觉出来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怎么不上去跟她们理论理论?还是她们说的确有其事,你没什么好辩白的呢?”
  姜幸走过去,笑意绵浅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季琅神色微变,似乎被她给盯毛了,慎得慌。
  心中一紧:莫非她记起来漾春楼的事了?
  “你这是做什么?”季琅有些警惕。
  姜幸以轻纱掩唇,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声笑了笑,下意识流露出的媚态,让季琅双眼一亮之后又皱紧眉头。
  “小侯爷可否赏个脸,借我一柱香的时间?我有事想同小侯爷说。”
  季琅退后一步,模样有些慌张:“本侯今日未带随从!”
  红绸和紫绢相视一眼,也有些不明自家元娘的用意,姜幸却笑了笑,没有管他,盈盈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那小侯爷可莫要后悔。”
  姜幸真的走了,为了不让游廊上的人发觉,她选了紫竹林里面那条路,虽然蜿蜒,但只有这一条石板路,走丢是不会走丢的。
  “果然是楼里出来的,行事放浪大胆,丝毫不懂矜持!”季琅握着拳头,看着姜幸越来越远的背影,目光却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到了她扭动的腰身之上,自己也没发现他到底看了什么,看了多久。
  总之是半晌以后。
  “啧,本侯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季琅匆匆追了上去,脚步丝毫没有迟疑,落下去半路,竟然不多时就追上了,到了近处,季琅叫住主仆三人。
  “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他跑地气喘吁吁的,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要摆架子,以示自己并非是受一个小女子引诱加胁迫才追上来的。
  姜幸被他的模样逗笑了,而后又急忙忍住。
  她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一枚手帕,刚递上前,还未等说什么,季琅急头白脸地退后一步,眼中满是怒火,疾声厉色地指着她的手帕:“你让本侯来,就是要做这事?还私相授受……本侯没有这个兴趣,也不喜欢你,更没有要娶你为妻的打算,你将心思收一收吧,今日的事,本侯还能当做没看见!”
  季琅说完,偏过头去。
  姜幸有些错愕地低下头,看到自己手里拿着的是绣着鸳鸯图样的手帕,突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可是误会能误会到如此长远的未来,姜幸也着实没想到,什么喜欢娶妻都说出来了,这个季琅未免也太自作多情。
  “小侯爷不如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再做决定也不迟啊。”姜幸将手帕打开,露出了一截羊脂白玉。
  红绸和紫绢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季琅一扭头就看到了,顿时瞪大了眼,下意识伸手去摸腰间,果然没摸到那枚玉佩。
  连尴尬都顾不上,季琅急忙去抢姜幸手里的东西,好像恐怕她发现什么一样,却不想姜幸动作更快,收回手,一下让季琅抓了个空。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是我的玉佩,你快给我!”季琅神色焦急,又要上手抢,这次姜幸直接把玉佩包好放回了怀里,季琅眼睁睁地看着,却毫无办法。
  他总不能扑上去撕扯她的衣服吧!
  “你想怎么样?”
  “小侯爷将玉佩掉到巷子里了,要不是我,这玉佩就会被人捡了去。”
  “那也是我的,你既然捡到,就应该物归原主!”
  “还你也行,不过小侯爷要答应我一件事。”姜幸笑意深深地看着他,眼中似乎不怀好意。
  季琅定了定身,偏过身去,纵了纵鼻子,强装镇定道:“不就是一块玉佩嘛,本侯要多少有多少,你少拿这些来要挟我,给还是不给,来一句痛快话!”
  姜幸却不出声了,她看了横脖子的季琅半晌,突然展颜一笑,两手别到身后,漫步走到季琅前面,边道:“我才归府不久,对京中之人不大了解,相知之人也甚少,至于哪个府上哪个娘子姓甚名谁,更是记不清楚。”
  竹林中吹着细细的风,将姜幸的轻纱裳吹动,衣袂飘飘,服服帖帖地印在身上,将那玲珑身影展现地淋漓尽致。
  她一身绯色立在这青翠的竹林中,更加让人移不开眼去。
  季琅咳嗽一声,赶紧偏过头,看着花街铺地旁边立着的石墩,声音突然低了许多:“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幸一转身,笑容盈含深意:“我也是刚刚才想起来,冠盖满京华的安阳第一才女,毅南侯谢家四娘,似乎闺名中有个‘柔’字呢,不知小侯爷知道不知道?”
  “你!”季琅的心一直悬着,听到姜幸说到毅南侯,心里就有些绝望,此时他厉喝出声,仍然带了些心虚。
  他玉佩上就刻了个“柔”字!
  “小侯爷放心,我自幼没读过太多书,大字也识得不多,关于小侯爷玉佩上刻着的字,只要小侯爷答应我一个要求,那个字我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姜幸走过来,压迫感渐渐逼近。
  季琅低着头,看着这个只到自己前胸的小娘子,对他娇俏一笑,眼中布满璀璨星河:“怎么样?”
  怎么样?
  怎么样都好。
  季琅猛地回过神来,眼睛眨地飞快,下意识退后三步:“姜元娘!你莫要挨我太近!你们青楼里出来的,都不知矜持为何物吗?”
  姜幸不知季琅是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红绸和紫绢却的确看出不妥来了。
  姜幸在漾春楼里待了十四年,虽是被十三娘捂得严严实实的,可接触的人啊事啊到底耳濡目染,媚骨浑然天成,与相知相熟的人相处时,也总是下意识亲近,稍不注意就逾越了。
  只是不知元娘为什么会对小侯爷如此。
  姜幸过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知道季琅是嫌她孟浪,她背过身,神色微恼,脸上难得出现一抹羞赧:“你不答应就算了,还你的玉佩。”
  她掏出怀中的手帕,许是太心急,转过身直接一齐拍到了季琅手上,头也不抬,就匆匆走了。
  看她明显生气的模样,季琅手上沉甸甸,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再加上那丫头跟着的两个奴婢也一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霎时间让他怀疑自己莫非真是说了什么人神共愤的话?
  “等等!”季琅扬声将她叫住。
  姜幸顿住脚步,却没回头,半晌后季琅走到她身前,一边抱着臂一边哼唧道:“是本侯好奇心太盛,不知道你有什么事要求到我头上来。你若不说,我怕是会睡不好觉,至于答不答应你,决定权在我手上。你说吧!”
  姜幸抬眉看他,见他神色如常,似乎不觉得自己变来变去的样子有何不妥,可是因着他前面说自己“不知矜持”,也没什么耐心,就冷着脸道:“不知小侯爷还记不记得,自己两年前,曾在京郊杀死一个人?”
  此话一出,不仅季琅面色大变,就连红绸和紫绢都变了脸色,惊恐地看着对方。
  季琅神色微黯,突然走近一步,粗鲁地抓紧姜幸的手腕,眼中明亮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晦暗的戾色:“你是怎么知道的?说!”
  “元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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