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封恒在接到宋师竹让李家丫鬟小声传话让他去池塘边时,心中便顿了一下,在看到丫鬟出示了宋师竹的荷包后,那抹奇怪的感觉就更深了。
他把荷包放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确实是妻子的手艺。宋师竹的针凿女红一向一般,但绣品上却尤爱用出色丝线进行点缀,“第一印象最重要,吸引旁人的目光后,细节上的小毛病就没人计较了”。
想着妻子的歪理,封恒不禁笑了笑,把荷包收起来,又对好奇看着他的小丫鬟点了点头。
李家今日请了好些客人,李舅舅和李玉隐各有自己的交际。
李玉隐这边请的多是府学学子,封恒就跟赶场一样,刚在李舅舅那里觥筹交错、笑谈时事,这边厢就跟着同窗一块在花园的双层楼上吟诗作对。
因着封恒先前在年长的男宾群里十分受欢迎,小丫鬟径自走向他的举动许多人都注意到了,虽然没人听到她具体说的是什么,封恒收下荷包的动作还是极为明显的。
此时不知道出于羡慕还是嫉妒,就有人开玩笑道:“嫂夫人还真是粘着封兄。”
封恒配合地一笑,却没有应话。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日常聚会上也有些放肆话题,但封恒却不愿意宋师竹被人拿出来打趣。
他抬头看去,正好看见东边轩窗正对着李家的池塘,心中一动,突然道:“上一局是我赢了,这一轮该我出题,不如就以池塘为题,做一首五言绝句。”
众人随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正好瞧见波光粼粼的池塘上突然跃过一尾鲤鱼,池边满是颜色鲜艳的花草,更显出几分静谧的美感。
秋光正好,封恒这个主意并不显得突兀。
看着众人别无二话,他在出完题目后,便也提笔写下一首诗作,确保在他回来前,众人都会时时关注池塘时才下了楼。
要真是宋师竹找他,他们换个地方说话也便宜,就是怕是有心人使的计谋。
不过……他的眼睛在目光紧紧盯着池塘、陷入思考的同窗身上转了一圈。
若是真有人算计,想来这回就能把她打发了。
天灾意外没办法,但这种人祸,能早一日解决,他们家就能早些恢复平静日子。
之后发生的事情,果然证明封恒的谨慎是有用的。
不过片刻之后,轩窗旁就起了一阵骚乱。
当时李玉隐正在附耳听小厮的传话。小厮刚说完,他就听到有人惊呼道:“那个从背后拿木棍袭击封兄的姑娘是谁?封兄都掉水里了!”
封恒不会水,这是琼州府众人都知道的事实。当时他在河岸上落水时,扑腾得跟只鸭子一样,要不是小厮救援及时,他差点就没命了。
此时看见有个姑娘趁他不备,故意从背后推他进池塘,除了谋杀人命外,旁人都不做他想。
为了救人,众人一窝蜂地跟着下楼了。李玉隐走在前头,脚步匆匆,心里却突然想起小厮在他耳边说的话——
“表姑奶奶的丫鬟让我跟少爷说一句,说是待会少爷看到表姑爷落水,多吆喝些家丁一块跳进去救人;要是看到池里有别的姑娘,人数记得多翻一倍!’”
表妹的这句话深意明显,李玉隐一听便明白过来这是有人要算计他们夫妻。
他走到池塘边,看着面前这一幅男女大混战,心里顿时十分无语。根本不用他救人,已经有两个懵头青自告奋勇跳下去了。
他又看一眼泡在水里脸色发僵的徐千意,想起封恒刚才的神来一笔,突然觉得他们夫妻不是被人算计,是合伙一块算计了别人。
徐千意看到一群大男人涌过来后,简直都快晕了。
今日众人都在前头玩耍,怎么这么快就有人出现了!
此时先前落水的封恒已经被人救上岸,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岸上面色淡淡地看着她。
徐千意心中一慌,突然听到不知是谁认出了她的身份,高声喊道:“这不是徐家的徐三姑娘吗,我来救你!”接着便脱了衣裳跳下水去。
徐千意眼睁睁看着一个只着里衣的大男人朝她游过来,呆了一下后,立刻用尽全力往后游,边游边喊:“滚开!你们都给我滚开!”
“别碰我!”
可惜那人手脚颇快,心里又冒着坏水,刚好从后面把徐千意抱了个满怀。
徐千意纵使一肚子坏心肠,也还是一个女子,力道不如人,在水里挣扎之下就更觉得脱力,在察觉到那人手脚极为不干净,居然在水下摸她屁股时,她一阵怒火上冒,这回真的气晕了。
徐太太和李舅母等人听见消息赶过来时,正好看到徐千意在池塘里被人抱了满怀的场面。
那个由后头救了她的学子手放的位置在她胸脯上,初秋天气还热,徐千意穿的还是材质浅薄的夏衫,这一回可倒好,不仅让围观的人饱了眼福,就连便宜也让人占去不少。
见到自家闺女被一只癞皮狗这样对待,还有在池塘边围了一圈的年轻男子,徐夫人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又转身对着李舅母气道:“你还在这里干看着,赶紧让人把我闺女救上来!”
李舅母也是宴吃到一半,突然接到丫鬟汇报的。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把人赶走,就看到徐夫人手指一指池面上的那个明为救人实为占便宜的学子,恨声道:“今日你们家里请的都是什么客人——”
“你们都还是读书人吗,就这么看着他欺辱我家闺女?”
被徐夫人发现后,救人的学子倒也没继续做小动作,而是将手伸过徐千意的腋下,拖拽着她就往回游。
可惜就这么一个举动,也让徐夫人看得咬牙切齿,不禁又悲从中来:她家闺女的名声贞洁,就这么没了!
第73章
徐千意晕了,徐夫人还没晕。
不过她看着把闺女拖回岸上的年轻男子,也想跟她一块晕过去。
李舅母刚才见势不对,早就让人去拿披风,此时见两人上了岸,赶紧用披风把徐千意裹成个粽子,这才免了她在众目睽睽下继续出丑。
徐夫人急急地上前,把徐千意仔细看了一遍,见她脸色苍白得吓人,不小心露出来的手腕上有两枚清晰的男子手印,心头顿时一紧,但耳边突然就听到一声大喊道:“夫人放心,在下会负责的。”
徐夫人抬眼看过去,那个救人书生到了岸上后,匆忙套上了刚才脱下的石青色长衫,那衣裳虽然也是精心浆洗过的,可一看便知是穷出身,她闺女怎么能嫁给这样一个人。
徐夫人深恨他在水里肆意欺辱她闺女,可却不能出口与他争论,只得转身对张罗着让人请大夫的李舅母道:“还不快点,要是我闺女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家没完!”
期待已久的宴上发生这种事,李舅母也觉得糟心,对着颐指气使的徐夫人却是尽量安抚:“我让人把客院收拾出来了,咱们把徐姑娘送到客院再说。”
李舅母刚才匆匆看了一眼徐千意的形容,水湿之下,就连里头的肚兜颜色都透出来了。她毕竟常年跟这些高官女眷打交道,知道对这些人家来说,再没有比名声更重要的东西,虽知道这回家里麻烦不小,可心里还是同情徐姑娘遇到这种事。
徐夫人临走时见着周围女眷们闪闪发光的眼神,心中更是大恨。可惜徐千意人事不省,她忧心闺女的性命安危,只得把眼前这些事先放一放。
本来现场的事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刚才救人的书生见着徐夫人要把他无视到底,突然喊出声来——
“在下先前便见过徐姑娘,徐姑娘温婉端庄,在下一直心存仰慕,刚才冒犯了徐姑娘,在下愿意负起责任。”
徐夫人听见他说的这些话,脚步顿了顿,接着就像背后有恶鬼追着一般,越走越快。
宋师竹来得太晚,正好看见年轻男人满脸的怅然若失,封恒见她过来,三两步走到她身边。刚才下水的有好些人,众人的焦点又都在徐千意和救了她的男子身上,就没有人过多注意封恒。
宋师竹见他全身湿透,精神头却还好,便松了一口气,赶紧把带过来的毛巾子递过去,又让螺狮给同样湿漉漉的几个学子分干帕子。
李玉隐觉得不像样,便道:“今日我们家请客,总不能让客人狼狈回去。我那里有些新作的衣裳,大家不如移步过去整理一番。”
下水的只有一小部分人,其他人便想要推辞,但李玉隐却道:“大家都过去吧,待会徐家肯定要找我们家麻烦的……同窗们也好给我家做个见证。”
他话里的语气带着些无可奈何,学子们毕竟刚吃过李家的筵席,也不好显得太忘恩负义,想要离开的人便也不好意思走了。
直到腾出空来后,众人在屋里喝着热姜茶,才有人稀奇道:“刚才不是嫂夫人让小丫鬟把封兄找出去吗,怎么出现的会是徐姑娘?”
见着好些人把目光放到他身上,封恒沉默片刻:“我刚才已经问过娘子,她说她今日不太舒服,一直在厢房里歇息着,没让人过来找我。”他和宋师竹对完口供后,才知道徐千意耍了一个什么计谋。
宋师竹气得吐血,觉得徐千意使这种下乘招数活该反噬到自己身上。
封恒这句话着实让人浮想联翩,顿时就有人猜测:“……找封兄出去的,不会是徐姑娘吧?”
此话一出,李玉隐作为此间主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他摇头道:“徐姑娘现在还晕着……咱们别在这里说三道四了。”
“有什么不能说的,徐姑娘拿了木棍谋害封兄的事情,大家在楼上都见着了。要不是咱们去得快——”说到这里,那人突然卡壳一下。
说起来,徐千意还真不像要害封恒,毕竟众人到场时,她也下水了。
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和男人同时在水里——
封恒突然觉得自己浸过水的面皮多了许多打量和恍然的目光,有人小小声道:“许就是看封兄长得俊——”想要霸王硬上弓呗。
刚才徐千意的神色众人都看得分明,见到他们过来时,一脸的惊讶不甘,一看就知道是算计不成,恼羞成怒的。
这些人里,尤数孙清文表情最难看,孙清文就是救了徐千意的人,他阴沉沉看着封恒和身旁的同窗,道:“肯定是你们冤枉徐姑娘,徐姑娘遭了那么大的罪还要被你们非议,你们良心何在?”
封恒没有回答他,却从身上拿出一对相似的荷包,对李玉隐道:“这两个荷包,一个是刚才传话的小丫鬟给我的,另一个是娘子的,颜色款式都十分类似。娘子说她今日的荷包一直好好地戴在身上,此事内情如何,还希望大表哥能细查。”
李玉隐点头:“这是当然的。”他刚才已经让人把他猜出来的真相去告诉他娘了,这件事关乎徐家姑娘的名声,要是不弄个清楚明白,自家这回跟徐家就结仇了。
又过了半刻钟,突然有人过来说,徐夫人和李太太请场上众人移步,有话相询。
徐府尹是琼州府的父母官,也是下个月乡试的监考官,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得罪徐家,众人对视一眼,皆都不情不愿地过去了。
大夫来了又走,此时徐千意已经醒过来了,她呆呆地望着床帐,脑子里乱糟糟,觉得耳边什么都听不见。
徐夫人看着心急,道:“你倒是说话啊,究竟是谁算计你——是不是你嘴里的那个宋姐姐?”
从刚才起,徐夫人脑子里就闪过诸多内宅争斗的阴毒手段,想着徐千意最后离开时,说的是要去找宋师竹,她便把仇恨全都转移到宋师竹身上,刚才看着李舅母的目光都带刺。
可是闺女情况不好,她只得把秋后算账的事放一旁,先过来照顾徐千意。
徐千意听着母亲连声质问,许久后才哑声道:“咱们回家吧……”从那些书生围过来时,徐千意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用宋师竹的荷包把封恒骗出来,封恒也如她所愿到池塘边来了。
没想到后头池塘里就像下饺子一样,来了一群臭男人!
一想到刚才那个在水里猥亵她的书生,徐千意就一阵难受欲呕。
就算她愿意妥协,可是和亲旨意传来后,那个人也争取不了这桩婚事。
整个琼州府里除了前李太傅,谁能有这个底气抗朝廷的旨。
徐夫人见徐千意一直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在维护“宋姐姐”,干脆出去了。
她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宴席办到一半,不得不中止。李舅母坐在屋里,听着里头徐家母女单方面的质问,心里虽然同情,也十分无语。
她觉得徐姑娘真不是利落人,要是有人算计了她,她就说出来,以徐家的权势,难道还不能帮她报仇吗?
要不是被算计的——此时儿子院里的嬷嬷突然悄声进来,附耳对她说了一番话。
李舅母突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觉得那姑娘脑壳实在有坑!
神智正常的人,都不会去做这种事。
此时徐夫人突然从屋里出来,对着她硬气道:“你们李家今日得给我个说法,我姑娘为什么会在你们家落水!”
已经从嬷嬷嘴里知道真相的李舅母委婉道:“徐夫人不如去问问徐姑娘——”
“不用问了,她一定是被人陷害了。”徐夫人顿了一下,“意姐儿离开我身边时,说是去找你们家的外甥女。你把你们家外甥女找过来,她肯定有问题,指不定就是她让人约意姐儿去池塘的。”
徐夫人越说越觉得是这个道理,不禁又道:“这件事要是没个真相,徐家跟你们李家不死不休——你最好别想着维护谁。”
徐夫人这番话里威胁之意十分明显,李舅母气也上来了,想着她不怕丢脸,她怕什么,便按着徐夫人的要求,把宋师竹找了过来,又提议把今日场上的学子都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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