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22章 人间地狱
宋师竹兴冲冲去了百瑞轩,却没见到她爹的身影。
宋文胜晚膳过后,便一直在宋老太太屋里。他娘十几年来为着这件事一直过得不好。如今总算落网了一个仇人,宋文胜觉得不该瞒着她。
熏炉里散发着袅袅香烟,半响,老太太才道:“这么说,那个女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了?”
宋文胜摇了摇头。他心中知道,冯氏只是打了那个女人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她面容陌生,差役们才会无所顾忌把她羁押回衙门。
小冯氏吃亏就吃亏在不是本地口音,若是换一个县里的女眷,那些人一定不会如此利索。
“等到明日她把大把的银子奉到张知县面前,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宋文胜很有经验地笑道。张知县的脾性如何,他最是清楚,只要银钱打点得当,就算是杀人犯他也敢放了。
老太太:“……”她看着宋文胜,觉得儿子似乎在拿她寻开心。
宋文胜皮了一下,看着亲娘颇是无语的面容,又道:“娘别担心,这件事是弟媳第一回求到我头上,我当然要为她办好。”
《大庆律》规定,“凡和奸,杖八十,男女同罪。”通常这些小案子无需经过张知县手里,宋文胜自己便能判了。
他轻描淡写道:“八十杖打下来,寻常人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只要速战速决,等着打完板子,张知县再过来阻止也没用。”
这八十杖,若要打,肯定是有办法的,就怕冯氏不愿意给她这个痛快。
老太太摆摆手道:“这些事你们商量着办吧。”老太太对这些事是没什么意见的,二儿媳才是受罪最深的人,如今真正的恶人自己落网,儿媳要杀要剐她都不会阻止。
想了想,老太太又道:“你这么干,就把你的长官得罪狠了。”毕竟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有些人为着金钱钱财,连命都能不要。宋文胜这么办,一定很招人恨。
老太太的目光含着丝丝缕缕的担忧,宋文胜摇头道:“无事的。”
他是真不担心张文远要对付他。
城门那笔烂账就是他的催命符。
州府拨来修城门的五千两银子被张文远贪了一大半。
县里修葺城门时他去看过,张文远不知道从哪里拉来的材料,城门下面用的地基根本不是规划图上标明的夯土,而是沙土。
用沙土做城门地基,要是真有外敌过来,城门一推就倒了。
宋文胜当时一看就知道不妥,他留了个心眼,让人从洪师爷那边偷出了原始账本,刻印了好几份。要不是不想坏了官场规矩,让人留下举报上司的不好印象,这些账本早就该到了州府。
不过如今也不算晚,他这两日已经着人送了好几本到州府来人手里,就等着张知县东窗事发。
宋文朔与他说过,这回州府来的人里头,有一个是锦衣卫的人,叫他注意些,不要轻易招惹。
丰华县不过是一个小地方,宋文胜也想不明白为何锦衣卫会突然把目光放到一个小小的城门上,不过他知道,张文远肯定是要遭殃了。
见宋文胜心有成算,老太太也不再问了。儿子一个个都这么大,她再操心,就操不完了。
宋文胜今夜只是想把好消息告诉老太太,说了这么大半天,看着他娘面露疲色,就退下了。
从千禧堂出来后,宋文胜心上的阴霾总算扫掉一大半。之前知道他娘这些年一直对着他们报喜不报忧时,他便觉得十分愧疚。要是他能察觉到他娘在衡州府住得不如意,他肯定不会让她继续在外呆着。
腊八日的晚上月色明朗,宋文胜踩着满地的星辉回到院里。
一回房,就见到闺女在和妻子嘀嘀咕咕的。他笑了笑,温和道:“竹姐儿怎么突然过来了?”
宋师竹见到她爹,眼前一亮,立刻就把方才李氏说的,又说了一遍。
宋文胜沉吟片刻,耐心问闺女:“你刚才说的事情,具体会在什么时辰发生?”
宋师竹觉得他爹好像不怎么惊讶,不禁道:“爹,你不会早就知道她要去走后门了吧?”
宋文胜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在我手下过审的人,大多做过这种事。”这不是很正常吗?
宋师竹:“……”好吧,她一着急就给忘了。她爹也是一个很大的后门。宋师竹怀着点点羞耻努力回忆刚才脑子里一晃而过的场面,回答她爹刚才的问题:“我觉得应该是在午后。”
她刚才特意注意了一下画面的细节,书案上的大理石笔筒有太阳照出来的光圈。虽说这几日天气都不错,可只有午后阳光才能那般猛烈。
不过宋师竹也不是很确定。
小冯氏如今的情况十分紧急。她那些仆从们肯定会下大力气想要搭上张知县这条线的。
宋文胜却信了宋师竹说的这个时辰了。张文远来了县衙之后,虽说重要职位无法染指,但门上和签押处他都安排了自己的人。
如今看管内衙大门的便是张文远的亲叔叔,手段极黑,要是有急事,不坑个百八十两都别想见到张文远的人影。那人要是想从冯家人那里多要些银子,肯定会多吊他一些时辰。
想着这些,宋文胜突然冒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他说完之后,宋师竹立刻道好。她爹出的这个主意真是坏得都要流油了。
要宰肥羊,不是非得张屠夫不可。
那些人身上带了那么多银票,县衙里人口多,一人分一口肉,银子也就分得差不多了。
他们在县里又没有相熟的亲眷,想筹钱救人也没法子。小冯氏的哥哥隔着山长水远,难不成还能飞过来给她送银子吗?
如今宋师竹倒是觉得,京城离丰华县那么远,真是太好了。
等到她二婶出够了气,外头冰天雪地的,救援的人也不一定能赶到县里。
见闺女双手赞同,隔日宋文胜立刻就把这个主意施行下去了。
私底下割知县大人的韭菜,县衙的人个个都积极的很。
一大早便在县衙门口找门路的冯家管事,突然觉得昨日这些对他爱理不理的衙役们,一个个都变得热情起来了。
他心中忐忑不安,努力与人应酬周旋,直到听见有人愿意帮他疏通关系,一双眼睛才亮了起来。
可是面前穿着皂隶服饰的人两只手指在他面前搓了一搓,一开口就是两百两。
冯家管事听完之后眼前便是一黑。他身上确实有银子,还很是不少,只是这个人不过是引见之恩,就要两百两,价格也太贵了。
只是衙门是人家来开的,他到底还是忍着心痛拿出银票。可惜关系一层层疏通下去,统共转了五六个人,他都没见到知县大人。
到这会儿,冯家管事可算知道自己是被人耍了。只是他能指望谁说理去。
他看着袖袋中轻薄了不少的银票,也不敢再打疏通张知县的念头了。剩下的这点银子还要打点牢里,要是都花光了,姑奶奶在牢里可怎么办。
于此同时,小冯氏在牢里是真经受不住了。
不过住了一夜,她便知道为何众人都说衙门大牢是人间地狱。这里晚上睡觉时老鼠就跟聚会一样,爬满了整间石屋,有的居然还爬到她身上去了。小冯氏看着对面石牢里的一个女人,老鼠居然跳到她脚上咬她裸露出来的脚趾!
她看得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
睡前受到惊吓也就算了,可不知是哪个混蛋,半夜居然有人往她炭盆里倒冷水。
管事打点了许多钱,也不过是送了一盆炭火进来,如今还被泼了水,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小冯氏自从名正言顺成了冯家女后,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
不过一夜,她便发起了高烧。
冯氏听人传话说小冯氏要见她时,笑了一笑。
才一日,她就熬不住了。
第23章 年事
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节后,府里年事都要开始治办起来了,一时间宋府里外都是一片如火如荼的景象。
宋师竹那一晚听她爹说完那个阴损的主意后,一直满心兴奋,想要继续关注后续情况。可她的消息来源除了她娘就是她娘。不知道李氏是不是觉得她这几日太飘了,也不太愿意跟她聊这些事,反而提醒她道:“你是不是忘了先前答应我什么?”
见宋师竹一脸茫然,她顿了一下,好心补充道:“中秋家里办席宴时我跟你说过的,今年过年,家里的事情你要多操心。”
宋师竹终于想起来这回事了。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以前帮李氏打下手的时候也是很溜的。
只是她娘后头跟着出口的那句话,就让她有点不放心了:“你先前只是在我旁边看着,也没有真正下手管过。如今正好能让你锻炼锻炼。”
李氏说话时,面前表情十分自然,带着笑意,就跟平时与她闲聊一般。
宋师竹那时还觉得李氏只是嘴上说说,今年是族内十年大祭,她娘可是族长太太,就没听过这种大祭祀会交给一个小姑娘负责的。
不过她没想到,她娘居然真的放开手了。
宋师竹在初九早上听说她娘出门后,就觉得十分不妙。
她本来还打算去老太太那里请安,没想到一出房门,管事们都拿着一堆经济账本排队找她开库拿银子。府里要买年货,办年菜,主子下人都要做新衣,要准备各处送礼还有拜年请客的事,宋师竹看着那足有巴掌高的账本,真叫一个闷雷打在心头。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听说这些人会过来找她是李氏的吩咐后,她就蔫吧了,开了书房,让管事和嬷嬷们一个个进去说事。她几年前就跟着李氏学习管家,可一直都是跟在娘身边打下手。如今要由她单独负责调度诸事调配下人,一开始还有些忙不过来。
管家这种活果然是看着容易做着难。李氏还让人传了一句话给她,说是到时候今年这个年过得好坏她都不管了。她管了这么多年家,族内上下都知道她管得好,到时候要是办砸了,丢的是她宋家大姑娘的面子。
宋师竹听完之后,真是倍觉压力山大。
像宋府这样带有左右跨院的三进大宅,各处洒扫是一项大工程。每一间屋舍要把剥落的墙壁重新粉刷,掸掉屋顶灰尘,糊窗户,贴窗花,下人们忙忙碌碌,宋师竹也不好过。
李氏说放手是真放手,就连儿子过节后要回书院的事都没理,还是她弟主动过来问她府里什么时候安排马车送他回书院时,宋师竹才从一堆账册中抬起头来,目露恍然。
她一拍脑袋,难怪她总觉得有个事情给忘了。
因着事情太多,宋师竹就算想要继续关注牢里的小冯氏,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这么感兴趣的事都放下了,更别说宋师柏这几日都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她日日忙着核算年账,还真是把宋师柏是请假回来的事也给忘掉了。
宋师柏脸上有些心虚,他这几日也是确实乐不思蜀了。他爹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都不忙着催他了。每日见着他时只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他,就像在问他什么时候准备滚回去考试。
宋师柏坚持了两三日,终于忍不住过来找他姐了。他觉得他要是敢到岁考前一天才回书院,他这个年肯定不大好过。
宋师竹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责任,就没责怪他,想了想,道:“不如你去问二堂兄有没有空送你回去?”她爹忙着帮二婶处理贱人,应是没空送他的。宋师柏歇了这么多日,回去后肯定要去和山长交代情况,要是只打发一个管事跟着,也显得太慢待了。想来想去,宋师竹就想到宋二郎了。
家里三个堂兄,虽然她对宋三郎印象最深,可宋三郎自己还没束发呢;她觉得冯氏做那样的事会让二儿子跟着,肯定是有原因的。二堂兄应该还是靠谱的。
宋师柏也很好说话,能在家里待这么多日,他已经很满足了。得了姐姐的话后,就带着一脸如释重负的笑容去左跨院里找二堂兄。
宋师竹打发了弟弟后,还是继续埋头算账。腊月水土贵三分,看着这些账本,她才知道家里有个庄子给他们省了多少事。前儿雪太大,庄上的猪舍被压坏了,好些年猪都跑掉了,这一项开支就要重新算入账中。
还有他们家好些佃户今年都没把租子交齐,这个在年前肯定也要去催回来的。宋师竹想了想,在册子里用簪花小楷备注了一条“许明年再还,利息照计”。
写完之后,宋师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戏文里的周扒皮黄世仁,专在年关和庄稼人不对付。
不过不要利息也不行,这种事情就怕佃户有样学样。
当年看她不忍心,李氏特意与她解释过,宋家的利息是很少的,今年给不出租子,逾期的利息只是做个样子少少收一些,要是年成真的欠收,家里还会主动减租。那种为着三五斗租米就逼得一家子节衣缩食走投无路的事情,在宋家还从未发生过。
不知道为何,看着手上的账册,宋师竹觉得自己有些理解冯氏了。一个花季少女嫁入夫家,一醒来就要面对柴米盐油酱醋茶的琐碎事,一日日把自己变成锱铢必较的黄脸婆,要是家里还各种糟心,自己的付出简直跟喂了狗一样。
宋师竹叹了一声,衷心希望腊月后各处都是顺顺利利的。她咬着笔杆子继续算账,多年没有专业训练,她的心算能力退步了不少。
家里养有账房,管事把账本送上来时,也会附着一个大概的数目,但是做主子的总不可能人家写什么就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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