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是我进医院后接收的第一个病人。”
  在去医院的路上, 许是因为车内空间太过逼仄寂静,也许是因为一腔苦楚膨胀无处宣泄,喻落吟忍不住喃喃开口, 把刚刚白寻音还好奇的事情讲给她听。
  “他本名叫陈寒, 是个小孩, 进医院的时候才七岁, 结果进来一待就是一年多的时间。后来我们都习惯医院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开玩笑的时候说他是‘包年vip客户’, 人来人往大家怕把他的名字叫混,干脆就叫他317,用房间号代替。”
  “317是先天的脑血管畸形, 这病没法治,其实就是等死,但孩子的父母有些来头, 不甘心这么放弃,前前后后找了好多家医院, 没人肯接收都怕添麻烦, 结果我当时初生牛犊不怕虎, 就喜欢捅娄子添麻烦,偷偷的就把病人收到我老师名下了……呵,为这事儿,老头差点没气死,说要把我开了让我滚回学校。”
  喻落吟说到这儿的时候短促的笑了声,修长的手指撑着头,脸上的笑意像是自嘲, 又像是对那个时候‘无知者无畏’的自己怀念似的。
  “我当然不服气, 说医院就是治病救人的, 神外就是给脑子开刀的,如果看病人的病不好治就不收还开了干嘛……”
  能有胆子这么跟自己老师说话的基本都是‘魔鬼’,白寻音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
  忽然就想起高中时候喻落吟对班主任于深也是这么的‘放肆’,她忍不住笑了笑。
  “可后来,老头又夸我,说其实挺欣赏我这种敢说实话的,但医院要评级也不敢轻易惹麻烦,317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孩,治好了那是对人家有恩,治不好……这孩子其实注定治不好。”
  就像是一种绝症,不幸摊上的人其实只能等死。
  喻落吟垂了垂眸,有些落寞:“317是个挺好的小孩,很乖,七岁八岁的孩子狗都嫌,烦人的要命,可317知道自己跟普通孩子不一样,他一个小不点,就知道数着时间过日子,即便只能在医院里也珍惜每一天的时间。”
  伴随着喻落吟的叙述,恍若一个单薄纤细,脸色苍白到透明,满面都是病色却很乖巧的小男孩跃然浮现于眼前。
  白寻音心脏抽疼了一下。
  “脑血管先天性畸形,在国内甚至于全世界都没有根治的办法,开刀失败率是百分之九十五,没办法手术。”喻落吟一只手捏了捏太阳穴,暗处的长眉有些焦躁的敛起:“我们能做的就是想办法用药物延长他的寿命,本来之前研究出来一个方案,如果成功的话能几年内不用呆在医院里,结果……”
  喻落吟喉咙顿住,声音发沉:“结果317脑溢血了。”
  血管畸形,每天都有可能发生各种各样的意外。
  你永远不知道魔鬼一样的意外会在‘计划’中的哪一步空降而来。
  在车上的一路没有接到医院的电话,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好消息,到了医院门口喻落吟跑下了车,修长的双腿才踏上台阶之前顿了一下,转身看了眼白寻音。
  本该像上次一样头也不回跑远的男人这次反应过来,垂眸对着白寻音伸出手:“钥匙给我吧。”
  他上次是想方设法再追姑娘,自然不会要钥匙,想着能有借口在接近她一次也是好的,可这次……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静寂的气氛诡异的厉害。
  半晌后,白寻音伸手把钥匙还给喻落吟,细嫩的指尖划过男人的掌心。
  后者忍着想攥住那指尖的冲动,一语不发的抿唇转过身。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喻落吟心想,心里有些无底洞似的空落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跑到电梯前面焦灼等待的时候,白寻音也跟上来了。
  身边出现的纤细身影再熟悉不过,喻落吟有些意外的别过头:“你……”
  “刚刚听你说完,我也想去看看317。”白寻音茶色的眸子平静如水,定定的看着他:“可以么?”
  喻落吟当然不会说不可以。
  两个人一起上了正在十七楼,手术室外碰巧有医生正陪着317的家属在等,见到喻落吟连忙迎了上来。
  “喻哥,下午就按照常规给陈寒吊水……”今天值班的医生也是实习生,此情此景都要把他吓哭了,声音哽咽着瑟瑟发抖:“结果孩子下地走,不小心摔了一跤,就,就……”
  喻落吟心中‘咯噔’一声,在听了前因后果后,心里就有数了。
  常年忍受病痛的孩子整个身体的免疫体质就和古稀之年的老人差不了太多,摔跤,是致命的。
  他知道这次317大概是凶多吉少了。
  一瞬间,凉意似乎从脊椎骨爬了上来。
  但是,一双软嫩的手抓住了他冰冷的指尖,轻轻摇了摇。
  喻落吟被这小动作勾回了神智,犹如蒙了一层雾的黑眸有些无措,迷茫的看向旁边的白寻音。
  这是白寻音六年后第一次主动拉他的手,小拇指勾着他的,轻轻拉了拉而已,简单的动作并不能称的上是‘亲近’。
  “别慌。”女人的声音一向清冷,可听在喻落吟此刻的耳朵里,却恍惚带着一丝柔软的坚定:“结果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而在学术界,自己吓自己乃是大忌。
  相信在医院里也是。
  “谢谢。”喻落吟没想到白寻音这个时候还愿意陪在他身边安慰,声音很轻的道谢,勉强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还得直起腰杆,还得做个人。
  他不愿意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软弱。
  男人冰凉的手搓了把脸,在抬眸时,破碎的视线已然变的坚定。
  “小柳。”喻落吟问眼前的实习医生:“还用我进手术室么?”
  “喻哥,现在应该是不用了。”小柳惶恐,忙据实回答着:“科里最权威的教授已经进了手术室,还有主任,三个人一起给317做这台手术,没准,没准……”
  接下来的话他不敢说,但人人都期盼着能有‘奇迹’这回事发生。
  喻落吟眼睛落在手术室不远处坐在一起的一对男女身上——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无论男女,皆从头发丝儿到脚趾尖都无一不体面,而脸色却是齐刷刷的苍白,瞳孔空洞,像是抽干了灵魂的躯壳。
  可见人的精神气儿和支撑若是没了,外表打扮的在光鲜亮丽也没用。
  这是陈寒的父母,赫赫有名的企业家。
  手术持续了整整七个小时,悬挂的太阳从高高在上到湮没黑暗,手术室大门那边才传来动静。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从里面走出来,喻落吟的视线望过去,落在最前头的自家师傅曾教授身上。
  跟着曾教授一年多,喻落吟已经可以凭借他的术后表情推断病人的状况了。
  只一眼,他就知道陈寒还在不在。
  可现在看着曾主任的神色,上面似乎写着‘节哀顺变’四个字。
  喻落吟心中‘咯噔’一声,酸酸涩涩的感觉登时涌入鼻腔,眼眶——五官互相之间是相通的,要疼一起疼。
  每个医生都会对自己第一个收治的病患有特殊的情感,就类似于医院里的‘初恋’一般。
  更不用说陈寒那么特殊,那么小……这一年多,他几乎天天都去看他。
  现在,说没就没了。
  突兀,猝不及防。
  就连喻落吟都有些承受不住,更不用说陈寒的父母了。
  他们已经围了上去,一叠声的问着,在听到医生那句再熟悉不过的‘我们已经尽力了后’,女人的嚎哭响彻十七楼整个密封的空间。
  喻落吟手下不自觉的用力,攥紧旁边女人的手,白寻音抿了抿唇,看着他犹如覆了一层寒霜的脸,一语不发。
  整整七个小时,他都抓着她的手不放。
  他们不吃,不喝,甚至没有去洗手间。
  虽然跟那个317的小孩没有感同身受的相处过,但白寻音能理解喻落吟此刻内心巨大的悲拗。
  因为他身上现在的氛围,让她都觉得喘不上来气。
  一直以来,喻落吟都是一个很少将负面情绪带给其他人的人,至少很少带到她面前。
  白寻音知道,这男人是死要面子。
  可现如今,他有点控制不住了,修长的大手攥的她手指生疼,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眉,稍稍用力挣了开。
  女人柔软的手指脱力那冰冷的掣肘时,喻落吟猛的回神,垂眸看着空落落的掌心,有些自嘲的笑了笑。
  他竟然也会变的如此狼狈。
  短短一天的时间,他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在医院中,都有种什么都没了的感觉。
  心下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竟不知何去何从。
  其实都说病患依赖医生,但医生又何尝不依赖这些病患呢?
  患者指望着他们治病救人,而医生指望的是治病救人后的成就感,欣慰感,甚至于肯定自身认识自身的价值感……
  一瞬间,喻落吟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具备。
  想得到的白寻音,想挽留的317,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并非天之骄子,冷冰冰的现实告诉他,他是一个失败者,仿佛变成了一个让人失望的人。
  而他妈更操蛋的是,他还习惯了若无其事。
  喻落吟伸手揉了把脸,僵硬的身子站了起来。
  他收敛起所有的负面和悲观,强作镇定的对白寻音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以后没什么机会死皮赖脸纠缠她了,喻落吟想在最后的时刻,依旧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即便他现在就像个一碰即碎的纸老虎。
  可背过身去的一刹那,一双柔软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喻落吟。”在男人怔在原地的瞬间,白寻音冷静的声音犹如甜蜜的梦魇:“冷静点,没人会对你失望,别钻牛角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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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狗:好聚好散什么的要被我吃回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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