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谢太师略一沉吟,侧目时,看见了谢奕,谢奕不动声色,对他点了点头。谢太师往前走了一步,躬身说道:“陛下,臣也认为当战。”
  谢太师此话一出,方才闹着要和谈的文官们也没了多余的话,梁帝思索片刻,问道:“既如此,众卿觉得该派谁去收复北川。”
  这话原是不必问的,卫家镇守边关多年,除了卫鸿,还有谁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梁帝这么一问,那就微妙了。
  有人领会到了,梁帝已经不信卫家,不肯将更多的兵马交给卫鸿。
  靖国公再次站出来,道:“陛下,大梁与北狄交战多年,晋王是最了解北狄的人,他任主帅,理所应当。”
  梁帝面色有些难看,但也没有公然拂靖国公的面子,他清了清嗓子,道:“朕知道卫卿骁勇善战,极善用兵,可是他前些日子刚受了伤,这样上战场,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当日卫鸿与姜国摄政王比武受伤,很多人都看见了,因此梁帝提出来,也不能说是故意找茬。
  卫鸿道:“陛下,臣的伤早已经好了,可以奔赴北川。”
  话落,卫束站在他身后轻轻踢着他的脚跟,让他别逞强。
  靖国公:“陛下,既然晋王的伤已经好了,那便不用犹豫了,再说了,这不还有卫束在他身边,再不济,老臣愿为副帅,与晋王一同出征。”
  一个卫家已经够头疼,梁帝当然不愿意再扯上罗家,就在他看着底下,心中迅速思考着对策时,一抬眼就看见了朝他轻轻颔首的谢奕。
  梁帝不自觉道:“谢奕,你有什么看法?”
  谢奕从谢太师身后走出来,道:“陛下,臣以为晋王确实是最合适的主帅人选,但靖国公年事已高实在不宜随军出征,不如让张朝将军任副帅,从旁协助晋王调度三军。”
  谢奕提议的这位张朝将军是新晋禁军副统领张程的兄长,卫家与罗家他两边不靠,梁帝听了颇为满意。
  “甚好,朕即刻下旨……”
  梁帝话音未落,卫枭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陛下,臣请随晋王出征。”
  卫鸿神色一变,着急的回头瞪他,梁帝倒是没有被打断的不悦,万寿节宫宴上,卫枭表现出色,赢回了大梁的颜面,他有时候觉得卫枭可比卫鸿懂事多了。
  “也好,少年自当多多历练,你就在晋王麾下任先锋吧。”
  梁帝拍板,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卫鸿叹了口气,看着儿子目光复杂。
  谢奕则慢慢退回谢太师身后,察觉卫枭冷眼看着自己,眉峰轻轻一挑,旋即垂眸,暗暗勾了勾嘴角。
  下了早朝,卫鸿没顾得上跟卫枭说话,先带上卫束去了京郊北营,梁帝给他派了二十万大军,这些兵马自然不能动用禁军,只得从京郊北营和沿途郡县调兵。
  时间紧迫,三日之后他们就要出征,卫枭将禁军都指挥使的差事交接完毕,在出征的前一日,来到了靖国公府。
  暮色下,少年的身影无限的拉长,夕阳的余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冷硬的线条一直延伸到脖颈。
  “卫枭。”罗悠宁从后院过来时,正看见他身姿挺拔,站在廊前背对着她。
  听到她的声音,卫枭回头,他走到小姑娘面前,与以往比,脚步并不那么干脆。
  两人之间隔着几寸距离时,卫枭停下了,不能再近了,他在心里告诫自己。
  “阿宁,明日我要走了。”他定定的望着她,目光里有说不尽的千言万语。
  罗悠宁点点头:“我听爹说过,那,你早点回来。”
  这句话分明是有些任性的,战场上变数极多,何时能回来也不是卫枭可以控制的,可她就那般脱口而出了。
  卫枭倏然间笑了,冷厉的黑眸为之一暖,“好。”他极认真,伸手勾住了她的手指。
  “再过几个月就是你的及笄礼,我一定在那之前回来。”
  没有太多时间告别,两个人的手指缠了片刻,卫枭便缩回手,“那,我走了。”
  转身的那一刻,他忽觉自己的心格外的空,不等这种反应过去,他已经回了头,将手中的短刀塞到小姑娘手里。
  “拿着,提前送你的及笄礼。”说完他温柔的刮了刮她的鼻尖,这次终于利落转身,大步离开。
  暮色四合,夕阳转瞬被吞没,暗影一寸一寸从少年脚下延伸,他被黑暗笼罩其中,眨眼就看不清晰。
  罗悠宁突然朝少年的背影大声喊道:“卫枭,我帮你保管,等你回来再还给你。”
  少年片刻也不停留,很快在她眼前消失,罗悠宁抱着刀,上面残余的温度让她找到了些许慰藉。
  夜色下,她目光怔然,喃喃道:“卫枭,早点回来。”
  第44章
  转眼间,晋王带着大军已经离开京城半月有余,罗悠宁意志消沉了几日,只能给自己找些事情做。眼看就要换季了,姚氏张罗着给府里的人裁制新衣,布庄这两日送来了许多布料,罗悠宁主动开口要帮着姚氏清点。
  她心不在焉的,在分错了好几种布料,数目对不上之后,终于被姚氏撵了出去。
  “快别给我找麻烦了,实在无聊就去宫里帮你姐姐带孩子。”
  罗悠宁悻悻出了门,直觉自己被嫌弃了。
  离开靖国公府,她一脸迷茫,最终还是听从姚氏的话,进了宫。
  凤仪宫如今门庭冷落,各宫妃嫔除了规定的每逢初一十五过来请安,基本都不怎么来,罗悠容自己不在意,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除了小皇子,旁的那些她都不放在心上。
  罗悠宁来时,偏殿里很热闹,皇后罗悠容正在逗着小皇子说话,虽然小皇子才不到五个月,只会咿咿呀呀。
  “团儿,你看谁来了?”罗悠容声音温柔,边抱着小皇子哄,边指着门口。
  小皇子黑亮的眼睛看见熟悉的人,很快从嗓子里发出了欢快的咿呀声,像是在笑。
  罗悠宁走上前,张开双臂,从姐姐手里接过小皇子,抱着掂了掂,道:“哇,胖了。”
  罗悠容笑嗔她一句,把小皇子抢了回去,道:“我们团了哪胖,那是长大了,别听你小姨瞎说。”
  欢声笑语中,罗悠宁惆怅的叹了口气,见她有心事的样子,罗悠容挥手让奶娘把小皇子抱走,偏殿里便只剩姐妹俩和照月了。
  “怎么啦?不开心啊。”
  罗悠宁面对姐姐的关心,勉强打起精神:“也不是,就是我近日总是没来由的心慌。”
  听她这么说,罗悠容心下了然,晋王已经走了大半个月,算算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洛城附近了,再有十天半月的大军就要到北川附近了,短暂休整后,便要开战了。
  她拉着罗悠宁的手坐下,说道:“你别那么担心,晋王身经百战,有他在卫枭一定不会有事的。”
  “等他们凯旋,你和卫枭的婚事也可以开始准备了。”
  罗悠宁脸色好了些,难得有了几分羞涩:“不准备,我还没玩够呢,卫枭那个冷冰冰的样子,什么都要管,我一点自由也没有。”
  罗悠容故意道:“哦,那不嫁了,明儿我就跟娘说……”
  嬉笑声中,罗悠宁伸手捂住她的嘴,最后被她一巴掌拍开,“没大没小的,你要是嫁别人,我真不放心,也就是卫家,如今郡主不闹了,晋王个性爽直,你只要不捅破天去,他们会善待你的。”
  罗悠宁点头:“嗯,卫家人都挺好的。”
  她说完,罗悠容反应过来,“也不是……”她想起某个年少时就很令人恼恨的人,咬牙道:“除了那个不靠谱的卫束。”
  当年罗悠宁年纪还小,对姐姐与卫家小叔叔的恩怨了解不深,她不解道:“挺好的呀,上次姐姐难产,卫家小叔叔还向我打听你的近况呢,他还说若是血参不够,他就亲自去姜国买。”
  “真的?”罗悠容将信将疑,随即她又笑道:“你听他的?从小嘴里没一句真话。”她忽然想到一些不那么美好的往事,为了不继续提那个人,她转了个话题。
  “那日娘进宫与我说,长锋和沈家三姑娘的亲事定下了,年后就办。”
  “沈月瑶?”罗悠宁倏然起身,不可置信的问。
  她这般反应,罗悠容很是诧异:“你不知道啊?娘没告诉你?就前两日的事。”
  前两日,罗悠宁脑中一片空白,她也不确定姚氏说没说过,她满脑子都是卫枭,甚至没出过自己的院子。
  “为什么就得是沈月瑶呢?我觉得她太假了,我哥那脑子,成亲了肯定要被人家拿捏的。”
  罗悠容:“我也见过这位沈家三姑娘,除了有些娇气,倒没看出别的什么,何况,娘问了长锋的意思,他自己喜欢,也无不可。”
  算了,罗悠宁心想,既然他哥自己都同意了,她身为妹妹哪有替他拒绝的权利。
  “不说他们了,心烦,爱娶便娶。”
  瞧出她不快,罗悠容便哄道:“别不高兴了,我跟你说一件好事,今年前方有战事,中秋宫宴不办了,你不是想放河灯吗,正好邀上你那个小姐妹一起去。”
  过往宫里每年举办中秋宫宴,沉闷又冗长,每次结束,金陵城的灯会都散场了,罗悠宁已经好几年没去放河灯了,听着便开心起来。
  她姐姐总是最会关心人的。
  中秋这一日的傍晚,金陵城中人声鼎沸,罗悠宁在潭府门口与谭湘会和,两人一同乘着马车到了城东的千愿湖,下车后,她们寻了一个安静人少的地方,丫鬟拿了一个篮子,里面装了不同颜色各式各样的河灯。
  罗悠宁正在挑选,不防被人撞了一下,手一松,灯便滚落在地上。她沉着脸色转过身,沈明珠那张得意又讨厌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怎么哪都有你?我先占的地方,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沈明珠嗤笑:“这又不是你们罗家的地盘,有本事你把这湖买下来。”
  她拉着一脸歉意的沈月瑶占了最好的位置,道:“你也太不懂礼貌,见到未来嫂嫂,难道不该让地方吗?”
  谭湘放灯的手一颤,那盏莲花灯就顺着水流飘远了,她站起身,避开沈月瑶探究的视线,走到罗悠宁身边。
  “阿宁,咱们换个地方吧。”
  罗悠宁本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但沈月瑶和她哥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她也不想因为一件小事与沈家姐妹闹得太僵,到时候是罗长锋难做人。
  思及此,她冷冷道:“罢了,这破地方风水不好,许了愿也难成。”
  她牵着谭湘的手,刚要走,沈明珠得意开口:“这才对嘛,以后记得要敬重长嫂。”
  罗悠宁冷漠回视她,沈明珠扬眉笑道:“咱们两家要结亲,我也不想总跟你针锋相对的,听说你要嫁给卫枭了,只要你不再跟我抢谢奕,我也是很大度的。”
  罗悠宁冷笑:“放心,你和姓谢的一定百年好合。”
  话落,她不管沈明珠的反应,拉着谭湘去了另一边,两人总算能安安静静的放河灯了。
  几盏灯慢慢漂向对岸,罗悠宁飘荡不安的心随着它们摇晃,她抱膝坐着,没有卫枭的金陵城,八月份已经开始冷了。
  街上喧嚣热闹,太师府里却格外冷清,管家命人在门前挂灯笼,随后走向在院子里看满月的人,低声问道:“家主,晚膳备好了。”
  谢太师嗯了一声,问道:“公子在做什么呢?”
  管家:“公子方才派人来说,他有事在身,晚些过来。”
  几只信鸽冲向太师府上空,扑愣着翅膀,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飞去,谢太师盯着看了半响,感慨道:“我老了,终有一日,他会站得比我更高。”
  谢太师背着手与管家走进前厅,佝偻的背影在月色下更显衰老沧桑。
  北川一战陷入僵持,整整三个月,北狄滋扰不断,卫鸿带大军赶到,不过几日的功夫便夺回了北川。可是北狄并没有放弃对边关的骚扰,在卫鸿夺回北川的第二日,相邻不远的齐川城便遭了秧,北狄在城中放火,半数的百姓难逃厄运。
  北狄的战术将卫鸿的二十万大军困在边关,因为群山阻隔和北狄的严防死守又无法与黑水城的二十万精兵连成一线,双方只能干耗着,看谁先支撑不住,三个月后,北狄终于撤兵了。
  城楼上,卫枭的黑发被风扬起,他的侧脸在夜色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下巴上微微冒出一点胡茬,手边是一把在黑夜中闪着银光的□□。
  他伫立着,眼神凝望远方,那是金陵城的方向,隔着千山万水,他仿佛能看见那张总是展颜欢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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