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看看被无情抛弃的鱼头鱼尾,沈韶光这会子觉得,就这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法儿,于三前任主人八成是吃穷的。于三说这位卖了厨子换顿宴席,保不齐是真话。
鱼炸得金黄,盛出来,另起锅,放油,放花椒、葱、姜爆香,再放兑了黄酒、清酱汁、醋、糖等调料的汁子,然后下鱼,大火收汁。
出盘上桌,鱼块边缘微微翘起,汤汁浓郁油亮,看起来不错,闻起来也很香,不是红烧,不是炖,不是糖醋,倒有点像后世的瓦块鱼。
沈韶光还没来得及尝鲜,便看见一位时常来买玉尖面的熟客进来。
这熟客看见鱼,眼前一亮,笑问沈韶光:“我们太夫人午间没好生吃饭,这会子吃粥,想吃点有味儿的东西,让我们上这儿来看看,这鱼——卖吗?”
对上那殷殷的眼神儿,沈韶光抿抿嘴,算了,“您端走吧。”又嘱咐一句,“趁热吃。”
那熟客笑道:“多谢,多谢,回头我给您送盘子回来。”饭馆子卖菜,不卖盘子,这是规矩。
新出锅的鱼卖了,沈韶光一口鱼没吃着,拿手指抹一下还没来得及刷的锅,嗯,整体咸香口儿,带一点酸甜,味儿不错。
林晏就比沈韶光有口福多了——他到底吃上了一块鱼。
一进祖母的屋子,就闻见一股子鲜香的鱼味儿。祖母坐在榻上,面前摆小食案,食案上摆着还剩半碗的粥,并几盘粥菜。
“阿兄回来了?”江太夫人笑道,然后便招呼人也给林晏盛粥。最近老太太又开始糊涂了。
“你尝尝这个鱼,从外面会仙楼买的。”盘子里还剩了两块,江太夫人很大方地夹给自家“阿兄”一块。
会仙楼是杭州有名的酒肆,至今已屹立百年,祖母这是又回到外曾祖父在杭州任太守的时候了。
林晏尝一尝,“嗯,不错。”
“是不错吧?但我觉得这跟上回的糖醋鱼,不是一个庖厨做的。”江太夫人铁口直断。
林晏看祖母身边的仆妇,仆妇比个口型,“沈记”。
林晏无奈一笑,竟还记得前两天沈记的糖醋鱼,只是后面说什么不是一个庖厨却又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林晏只吃了一块鱼,更可怜的沈韶光只舔了一口汤汁子。
江太夫人心满意足:“我说不是一个庖厨做的吧?”
瓦块鱼做法参照百度资料及梁实秋先生的文章。
第30章 韶光经济学
新厨师于三的烹鱼技术让沈韶光有点惊喜,后面他又陆续烹了醋鱼、清蒸鱼、鱼羊鲜之类的鱼菜。
对这些鱼菜,食客们也很捧场,特别是鱼羊鲜,最受欢迎。
这道菜颇为复杂,羊肉先烫,再炖,再放入鱼腹中煎煮,精致复杂得很,沈韶光狠狠地把它定了最高价。
本朝有些菜,复杂讲究得沈韶光一头雾水,比如鼎鼎大名的“浑羊殁忽”。要特选嫩鹅,鹅腹内填上肉和糯米饭,加料码味儿毕,放在羊腔里。用明火烤羊,等到烤熟了,羊却不吃,只吃那鹅……
还有炮豕,把猪肚子里塞满枣子,用苇草包上,苇草外面裹上泥,放到火里烤,烤完剥落泥块苇草,猪毛自然也剥了下来,露出嫩肉——类似后世所谓叫花鸡的。但这是贵族们吃的,自然比叫花子吃的叫花鸡还要麻烦。这肉还要再过油,再隔水炖,炖三天三夜,然后再调味儿……1
皇宫御膳中这种东西颇有几种,沈韶光把它们统一归类为“爷吃的不是饭,而是麻烦”系列。该系列菜品大约是承平日久,贵族们精力没处挥洒,就瞎琢磨瞎讲究的产物,类似于清代旗袍上繁复讲究的滚边儿。
但本店的鱼羊鲜,沈韶光还是认可的——羊肉提前处理是因为羊肉不好熟烂,提前煮到八分熟再放到鱼腹内,鱼羊相互借味儿,合成一个“鲜”字。
但许是本朝人不讲究吃猪肉,于三对猪肉菜不在行。
事实上,于三对沈韶光的“玛瑙肉”“狮子头”也很惊讶,竟然有人能把豕肉烧出这般口味……
讨论猪肉菜价值的时候,沈韶光正带着阿圆和于三出来秋游。
重阳节秋游登高是旧俗,沈韶光又节日经济地卖了一回重阳糕,但那是节前一日卖的,重阳这日,大家都早早骑马坐车出门游玩去了。
本来沈韶光还琢磨着要不要再找个旅游胜地摆摊儿去,但这秋游的地方没那么集中,图省事的选乐游原,不怕麻烦的选终南山,也有文人雅士选曲江亭、临渭亭曲水流觞,吟诗作赋,还有城里城外的寺庙道观,也都是秋游的地方。
人流不集中,再说登高是个运动着的过程,能有多少人停车下马来买吃的?
这么估算一下,沈韶光便作罢了,干脆带着阿圆和于三也出来放个假,散散心。
沈韶光懒,不想赚钱的时候也不愿往人群里扎堆儿,比较了一下乐游原和曲江边,选了后者——沈韶光觉得,这或许是因为相对比“仁者”,自己更是一个“智者”。
沈韶光这回确实明智,长安人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祸害曲江池,但今天来的人着实不多,毕竟重阳首选还是“登高”。
深秋的天空瓦蓝瓦蓝的,曲江的水碧清碧清的,江面上三两只游船,间或有骑马的郎君带着奴仆从大路上行过,沈韶光估计是曲江亭那边有宴会。
那不与自己相关,“智者”沈韶光带着她的奴仆婢子沿着曲江亭相反方向溜达了一会,看见一片风景不错的地方,便铺开布毡子,取出装酪浆的壶,打开装胡桃饼、豌豆黄、艾窝窝、菊花糕的点心匣子,又拿出纸袋子装的一包肉末饼。
阿圆欢呼一声,相对各种甜食,明显对咸香的肉食更感兴趣。
看看阿圆腰间的肉,沈韶光到底没说啥——过节不兴凶孩子。
这饼里塞的便是做狮子头的肉馅儿,虽有些凉了,却依旧香。
最近,沈韶光猪肉饭菜做得越发出神入化了,常能化腐朽为神奇。
阿圆啃一口,吹嘘道,“小娘子做饭菜顶香!”又说,“再没有比小娘子做的豕肉更好吃的东西了。”
对店里这些精致美味的猪肉肴馔,于三开始颇有些惊讶,过了这些天,也当做寻常了。
听了阿圆的话,于三慢悠悠地插了一刀,“那是,不然怎么以贱作贵呢?”一盘四个狮子头几乎与一盘子扒羊肉价钱等同,但豕肉什么价?羊肉什么价?
阿圆最受不了于三的阴阳怪气:“你怎么这么说!”
沈韶光觉得于三的话虽也算是事实,但还需拨开表象看实质。
抬手止住阿圆,沈韶光给自己的厨师进行经济学培训:“你所谓的‘贱’只是材料,没算人力成本、时间成本、智力成本这些。”
“一块豕肉固然便宜,但我们又是烫,又是煸,又是炖,又是蒸,放以佐料,盛以美器——”沈韶光停顿一下,“当然现下还没有美器,以后会有的。经过这一番作为,这块豕肉就不是以前的豕肉了——”
阿圆和于三都抬眼看她。
“它是上得大宴席,入得贵人口的豕肉!”
于三:“……”
想了想,阿圆猛点头。
沈韶光说着说着就开始“旁征博引”起来,“就譬如南边有所谓‘养母’者,买贫家幼女,教导以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各色技艺,等到了年纪,便卖往两京贵人府邸,或者平康花楼,又或者两淮巨贾那里。”不知此时是不是也有,沈韶光说的是后世的“扬州瘦马”。
“那幼女买时,不过一两银,卖时尝有千八百两银子的。”
阿圆抽气,算一算,千八百能买多少个自己。
于三看看自家新主人,觉得有点一言难尽。
“所以然者何?因为中间有‘养母’的教育成本啊!就像我们的豕肉菜……”
突然听到身后树林有声音,沈韶光回头,阿圆和于三也扭过头来看,是一个穿鸦青色圆领袍和一个穿月白袍子的郎君,那穿月白袍子的正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林少尹和他那朋友,又是哪个?
沈韶光在心里翻个白眼儿,偷听人说话还特码这么嚣张!又琢磨这俩人哪儿来的,估计是那边曲江亭酒宴逃席出来,顺着树林子绕到了这边。这都能碰上,孽缘吗?
心里吐着槽,面上却一派和煦,沈韶光对两人一福,笑着问好:“两位郎君安好。”
林晏微抿嘴角颔首还礼,裴斐则笑道:“又见到小娘子了。”
沈韶光微笑。
“上次吃了小娘子做的月签饼,甚好!”若没有后半段“养娘”那部分,裴斐或许就拿沈韶光刚才说的打趣了,但她“旁征博引”了那么一下子,再提起,未免轻薄下流,故而只说上次月饼的事——后来裴斐到底问周管家,知道那饼是这位沈小娘子所制。
穿越到大唐,沈韶光遵照淑女原则行事,脸皮薄了不少,刚才胡扯让这两人听到,本有些讪讪的,但对上裴斐这似乎也有点龌龊的人,那点讪讪也就散了,当下笑问:“想来郎君运道不错,抽了个好签。”
“哈哈哈,那当然,那当然。”裴斐笑道。
沈韶光继续微笑,那签子里就没有不好的……果然爱听好话是人类的天性!爷要不是厨艺惊人,就凭这份本事,做个女冠或姑子,在寺庙观宇门口摆摊子抽签解签,也能奔小康。一个被厨艺耽误的半仙儿!
“某觉得小娘子的签准得很,堪比青龙寺的了尘师父。”裴斐再次与沈韶光心有灵犀了。
有慧眼!真知音!沈韶光半垂着脸,矜持一笑:“郎君说笑了。”
听这俩人有来有往地胡说八道,想及刚才这位沈小娘子的惊人之语,林晏再次抿抿嘴角:“如此就不打扰女郎秋游了。”然后对沈韶光微颔首,又看裴斐,便要告辞离开。
裴斐也对沈韶光颔首做别,“秋高气爽,小娘子秋游安乐。”
沈韶光再福一福,也笑道:“两位郎君秋游安乐。”
阿圆和于三也行礼。
裴斐追上林晏,“难道你觉得自己抽的那月饼签子不准?你对小娘子们总这般冷冷淡淡,那签子没法准啊……”
习习秋风带来隐隐的说话声,沈韶光看着两人的背影,猥琐一笑,难道莫非,莫非难道,那位林少尹抽到了“必得佳妇”签?
啧!啧!那我的签子可是太准了!那仆射的孙女,论样貌,论风度,怎么也称得上“佳”了,关键,似乎对这位少尹颇为有意……其实便是庞二娘也挺可爱的。嘿,高富帅,即便是个面瘫,女孩子们也前仆后继地喜欢。
颜狗们啊……沈韶光无奈地摇摇头。
第31章 火腿与帅哥
过完了重阳节,郭大郎、李娘子夫妇的余货处理得差不多了,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沈韶光送了一大盒子花糕,“路上若错过打尖的食铺子,可以垫补垫补。”
李娘子看着那一盒子各式漂亮花糕,笑道:“我可舍不得路上垫补吃了。拿回家去,让他们也看看、尝尝这京里的东西。乡下地方可没这个。”毕竟在长安呆了这么些年,没走的时候成天惦记走,这会子真要走了,又念起它的好儿来。
“又不远,什么时候愿意回来逛,再回来逛就是了。”沈韶光始终带着点后世地球村时代的影子。
李娘子只道她是安慰,颇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关键是,再不能有小娘子这样的好邻居了。”
沈韶光笑道:“可是有女、媳在身旁侍奉啊。一家子安安乐乐地住在一起,多好。”
听了这话,李娘子笑着点头,“可不就是图这一样儿?”
……
送走了前任租户,沈韶光便约请泥瓦匠和木工,开始装修新店面。在此之前,沈韶光也与旧店的房东谈好了开墙的事,并又多续了两年约。
如今店里收入多且稳定,虽又交房租,又装修,银钱上也并不为难。
装修不用琢磨节物节料、想方设法省钱,且有旧店做底子,两边连通起来,总要一致才好,所以也不用想什么新风格、新花样,这种装修再简单不过了。
粉刷得雪白的墙,上面装木搁板,放些花盆绿植和西市淘来的小零碎,什么陶土胡人、胡马,草编的雀鸟、牛角的乐器之类,回头再挂两幅画,调调儿就够了。
一式的原木色食案,地方够大,新店就不用装“面壁”的吧台了,旧店的保留原样儿——也许有人独酌,就喜欢这个样式呢?
地上铺胡毯地衣——原来旧店铺的是篾席,但用上才发现,不大经用,很快就有竹条子被踢了出来,若戳上客人的脚,那就麻烦了,而且篾席不好清理,沈韶光便把主要的地方铺了胡毯。这回干脆都统一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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