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赵清漪也没有坐上椅子,只抹着泪,忽然跪了下来:“婆婆开恩,媳妇不过是想念夫君了。媳妇无能,无力让公婆孩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家计如此艰难,不肖媳妇没有他法,只有节省。婆婆放心,你们吃饱就好,媳妇还年轻,饿个一顿两顿死不了人,昨晚饭不够,媳妇没吃,饿得睡过去就好。媳妇想着今早也可以给家省一顿,媳妇今日要回娘家,便吃个饱饭可顶上个两三顿。”
  张氏差点气晕,说:“你这是说我沈家苛待了你吗?”
  赵清漪忽砰砰砰磕起头来,说:“婆婆折刹儿媳了,儿媳没有本事,养不起家,是媳妇不孝,让婆婆和孩子受苦了!婆婆息怒呀!”
  沈大良的妻子方氏和大儿子沈倡正站在屋外,原是来借农具的,没有想到正看到这一场好戏。方氏素来嫉妒张氏好命,生个儿子会读书,又能娶了秀才家的娘子为儿媳。这个儿媳还是读书识字的,却不娇气,侄子离家多年,家里家外都是她操持着。方氏哪还不知张氏那小气的性子,要是稍懒些的儿媳,哪里有这本事强撑五年?
  想她虽然也会说自己儿媳几句,但哪里会不给儿媳吃饭呢?
  方氏听得额头磕地的声响,走了进去,说:“二弟、弟妹呀,你们今天吃饭这么晚?”
  沈二良、张氏及孩子们都僵在那里。方氏看着跪在张氏面前,泪眼朦胧,额头磕青的赵清漪去扶了起来。
  “俊儿媳妇这是干什么呢,这样磕着,要是破了相,俊儿回来还不心疼?”
  眼看着赵清漪目中一双接一双泪水落下来,她慌张地擦了擦脸,说:“大伯母见笑了。是孩子们突然说想爹爹了,我一时控制不住。”
  说着,小妇媳状退居一步,低头侍候在张氏身后,与张氏、沈二良、三个孩子坐着吃饭形成鲜明对比,这时赵清漪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一下,她忙作羞愧状,拢着袖子,头将埋得更低。
  方氏一脸了然的样子,张氏心中恼恨,但家丑不可外扬,便是大伯家也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去,所以没有当面说什么。
  张氏见方氏似要说什么,忙抢先开口:“大嫂一早有什么事吗?”
  方氏才想正事重要,不去管他们家的家事,说了要借农具。沈二良一家现在只有他种了两亩水田,不像沈大良家里一共种了近二十亩,所以农具用过后就空下来了,而沈大良家的三个儿子却不够用,才到二叔家借。
  沈大良家既租了他们家的田,又是内亲,分家也不到十年,沈二良当然不能不借。
  方氏回家后,和媳妇操持家里时,难免和媳妇们说道。一方面是嫉妒张氏,一方面还是有点良心,还有一方面大约是想证明自己的儿子不会比沈俊差,自己这个婆母也是好的。让媳妇们惜福,沈俊再有才貌又怎么样,做他的媳妇看着体面,实则内里的苦不足为外人说。人类本来就是这样复杂的生物。
  而大房的媳妇们听了,也觉赵氏的命也没有这么好。女人就是话多,没几日,乡亲间就传言沈二良家婆媳的事了。大家都觉得赵氏要一个媳妇担着家计,实在艰辛,婆婆却连饭都不给她吃,她还无怨无悔。而沈俊一去京里五年未归,亦没有送过银钱回来,实在未尽人子人夫人父的职责。
  这是后话了。
  第33章
  赵清漪带着沈智云出发前往赵怀方的家,赵家底蕴超过沈氏,赵怀方的父亲也是个秀才,他的祖父却是举人。
  三代人当镇上的教书先生,三代人免田赋和他们自己的人丁税,其实也成了镇上的一个小地主。
  古代穷书生秀才多,那也是一心求取功名奔波成空的那种人,赵家三代却是成家立业安定在乡下,积累置办下一些祖产。所以家境在整个镇上都是中上的。
  赵李氏见女儿回来倒是高兴,带了女儿外孙进屋去看赵怀方,他年近五十,身子也不大好了,初春得外风寒,就缠绵了起来。
  赵清漪问道:“爹,你可好些了?”
  赵怀方咳了咳,说:“没有你想的严重,你何必非跑这一趟?”
  赵清漪说:“我挂念爹爹……”
  正说着,赵清漪的肚子又叫了一声,她早上虽然吃了,却没有吃饱。
  赵李氏听了,不禁讶异,赵清漪却在“强撑”,堆出掩饰的笑来,说:“这走了十里路,早饭吃的早,竟是又饿了,让爹爹和娘笑话了。”
  赵李氏怀疑地看向女儿,女儿却小心又拢了拢衣袖。
  赵李氏忙让儿媳去热饭菜。
  ……
  看着女儿狼吞虎咽吃着饭,赵李氏心中不禁一酸,虽然女儿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如何想不到。女婿一走五年未归了,一家子老少的生活压在女儿身上。女儿晒黑的皮肤、粗糙的手都让做娘的深感痛心。
  赵李氏现在怀疑当年老爷子做主将女儿嫁给沈俊对不对。
  赵李氏忽问女儿:“女婿他还没有信吗?”
  按原主记忆,五月份他会来信,送点银子来,并让他们先在家乡好好过日子,冬季来接他们一家进京。
  因为他今年三月高中,当月就娶平妻,然后谋差事、奉承新岳父,又在京中置产,没有时间或者说精明的沈俊知道时间要错开才能完成那些事。而他要保住名声,也要做到糟糠不下堂,会来接一家子进京。可那时王薇已经早出月子,养好身体,不怕原配的到来了,因为已经没有证据他们通奸了。
  在古代,又以夫为纲,权势就是一切的社会中,就算他另娶王薇,她也打倒不了他们,唯有抓住他们苟合通奸,才是对王薇这个大家千金小姐最致命不解释的一击,从而也打击沈俊。因为人性中的劣根性,对这种事特别敏感,在国法上不能让他们伏法,可是口水能把他们淹死,而为官者最要脸面。但想朱熹老夫子原本是个卫道士,最后被政敌参一个“子死,儿媳怀孕”,背着扒灰的名声,最后只能一怒之下辞官,晚节不保。
  赵清漪叹道:“相公在京中也不知如何了。”
  赵李氏说:“可是苦了你了。”
  赵清漪擦擦眼角的泪水,又欣慰地看着沈智云,说:“大郎是个好孩子,我有大郎我也知足了。”
  沈智云小孩子被夸,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他对爹的印象很淡,他有记忆以来都是娘辛劳地照顾家小,而爹一心读书,或是外出会友,又或赶去科考。
  祖母原来还比较疼他的,但是随着小宝的出生,她的心都在小宝身上,因为他是那样像小时候的爹。
  而妹妹则一心奉承祖母,想得到祖母的手上的东西,娘亲一来没有空歇下来,二来手上也不松。便是妹妹向娘亲讨要外祖母留给她的一个金镯子,娘亲也没有给。
  赵清漪吃了饭,和赵李氏进屋说话,赵李氏拿出五两碎银给她,赵清漪忙推辞不受。
  “跟娘还客气什么?”
  赵清漪道:“娘,我不是客气,而是如今爹也病着,家中就靠那百亩田的租子,现在兄长嫂嫂也是一大家子,应该多留些给他们。”
  赵李氏说:“该他们的,也没有少他们。就说当年,你嫂子……”
  赵清漪忙道:“娘,你说个干什么?”当年两老原是要分二十亩良田给赵清漪当嫁妆,这事却让还怀着孩子的嫂子急了,动了胎气,赵清漪辞了不要,这事才歇了。
  沈家原也料着这个媳妇和别的乡下媳妇不一样,会有田产陪嫁,结果没有,心底不是没有失望的。如张氏想想自己儿子状元之才,这样一个乡里秀才女儿,连田产陪嫁都没有,也就没有这么敬重了,只当是一般乡妇。
  赵清漪在赵家呆了下午,也起程返家,赵李氏塞了些大饼,又准备了一斤腊肉给她,赵清漪倒没有推辞。
  赵清漪没有向往常一样低调,明晃晃的拎着腊肉,回到村口,春花见了问:“沈嫂子,你这回娘家又是带东西回来了?”
  赵清漪腼腆笑道:“不过带了点腊肉和饼,也好给公公婆婆打点牙祭,实有一个月没怎么见过荤了。”
  春花羡慕地说:“像你这样沈俊哥常年不在家的,也幸亏有娘家还能贴补婆家。”
  “这……也不是这么说……俊哥将来高中,也会回报的……说什么回报,是一家人嘛,俊哥会给我过好日子的。我爹不会看错人的。”
  春花有几分嫉妒又有几分羡慕,沈俊那可是谪仙一样的人物,他穿着一件普通白麻衣,也像不食烟火一样的清俊。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年轻时就少有不肖想他的,可惜这个恩师女儿得了去。
  但见近年他都不在家乡,赵清漪守在家里照料家小,有男人像是没男人,村里的媳妇们还平衡了些。反又觉得,原来赵娘子嫁错人了,自己反比她强了去。
  春花是个大嘴巴,不久,她的交际圈子又知道赵清漪回娘家打秋风去了。
  赵清漪回到家后,张氏虽然有说不出来的不满,但是见到她带了东西回来,稍平息恼怒。
  之后一个月,赵清漪苦干农活,一边和张氏见招拆招,一边总“不经意”被人看到沈家苛待她,她却“无怨无悔”。
  而她一人去田里干活时,也常早出晚归,主要还是要趁没有人时,练一练身手,晚间则修习玄门内家功夫,她也要向周芷若一样偷偷修习《九阴真经》速成篇,先应急。
  四月份的县衙得到京里来的邸报,而赵怀方身体好些,知道今年恩科春闱,他是秀才,有权知道邸报消息。
  大哥赵清波前来将邸报上本县士子沈俊沈子美高中状元的事告知,沈家上下除了赵清漪之外都是真实欢喜。
  沈二良当即就杀鸡祭祖,便是沈大良也送来一小块肉同庆。沈家原是外省人,在祖辈遭遇水灾才迁到本村,原是做佃户,后来攒钱置了几亩田,单传给沈家的祖父。
  所以沈家族人不丰,就是沈大良和沈二良两房人,两房人一起庆祝了一番,张氏扬眉吐气。
  乡妇间的一点龃龉相处方式且不细述。
  庆祝过后,沈家也就等着沈俊衣锦还乡了,但一直等到五月,才收到沈俊的一封信。
  赵清漪是秀才女儿,也是从小识字的,便读给老小听。沈俊的意思是公务繁忙,路途遥远,这是回不来了,将在冬天派人来接他们,让他们安心在乡下等。
  这信里还有一百两的银票,张氏见了就收起来了。
  如此,在狂喜和等待的煎熬中过了十天,赵清漪这时也向张氏哭穷了,说现在他们是状元家的家眷,要是还像从前,倒丢了状元家的体面。沈二良觉得媳妇说的有理,知道儿子有一百两银子送回来,就让妻子交出来,当吃穿嚼用。
  张氏深恨赵清漪还有金镯银钗未用作公中,但为了儿子也就拿出来了,一切用度是她操持着,儿子的钱是不能给儿媳的。
  每个人都有私心,赵清漪不和张氏计较,大家一个锅吃饭,现在又不是没有钱,做了白米饭,状元媳妇总不能再吃野菜了吧。
  五月中旬时,赵清漪看出二老实在是想念儿子,恨不得飞去京中看看他们出息的状元儿子。
  她将自己斟酌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爹,娘,要不我们自己进京去寻夫君吧。”
  两老心动,可是他们没有自信,张氏说:“自己怎么去?”
  赵清漪道:“走路、乘车、再乘船过大运河就能抵达京城的。昨日我去了娘家,我父亲十八岁时去过一次京城,往返路费和吃用花了二十几两。这些年家里的银子,娘都存着,加上夫君送来的银子,也够我们进京了。”
  张氏冷哼一声说:“你果然惦记着我手里的银子,你说你的心黑不黑,我这些银子还要养老的。”
  赵清漪道:“婆婆折刹媳妇了!只是媳妇想着,等到夫君冬日里派人来接,那又多了人一来一回,那也是要夫君出银子的呀!夫君这么孝顺,在京里定也日夜挂念公公婆婆,奈何皇上信重夫君,夫君要先向皇上尽忠,再向公婆进孝。咱们自己进京,也是让夫君少一件事劳心,又让夫君省了钱,咱们这样也是体贴夫君。”
  赵清漪一通话却是让两老动心了,因为太有道理了!
  第二天一早,夜晚显然商量过的二老就决定同意媳妇的计划,一切就准备起来。
  首先,三亩菜地、三亩杂粮地也租给沈大良家种了,今年的租子他们是交不到他们手上,改换为沈大良家的沈倡、沈仙护送他们一家到运河码头乘船。
  因为到运河也不算近,小孩多,行礼衣物棉被也带了一些,还有水和食物,一路上还挺麻烦的。倒是到了运河,就不用那么麻烦,上岸休息住店不会太远。
  第34章
  赵清漪去了娘家,赵李氏这回偷塞了五十两银子的银票给她,她没有拒绝。嫂子看到她也是多有奉承,连嫂子都给了五两银子。大哥赵清波读书才华不高,都还没有考中秀才,一生无望官场,只盼考个秀才,也好继续免掉田赋,还能当个教书先生。
  赵清漪最后又拜别了赵怀方,赵怀方此时还是有些欣慰女儿苦尽甘来,他一生能有状元当弟子,等他完全病好,镇上的私垫还是他说了算,只怕将来会有更多人送孩子让他交了。而他在县里的脸面也更大一些。
  赵清漪知道,每个人都有私心,所以她面对着这样古代的利益思维,她会想,也许原主有那样的下场,除了自身性格之外,赵怀方也不是没有责任的。因为他的出发点不是完全的不求回报,那么也就怪不得不能如愿了。
  回家收拾了大包小包,穿着朴素不显钱财于外,烙了足够吃五天的面饼,在沈二良、沈倡、沈仙用三辆牛车拉着一家老小去省城运河码头。
  一路上他们都歇在普通的客店里,吃的也随意,这么多人一起吃,花费比赵清漪估计的还少一些。她私藏的娘家给的银票当然就没有拿出来。
  不日抵达了运河码头,告别的堂兄们,自家的牛也从此借给沈大良家白用了,今后租子也是几年一交。
  这个世界是北宋后的一个朝代,不是金元,而是汉人光复河山新立的朝代,不见于经史。大名鼎鼎的大运河还是有的,赵清漪在后世是见过大运河的遗址的,但那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功能。这一回彻底感受到乘着乌篷船,笑看青山两岸绕,不过不太浪漫,两老晕船,她要小心服侍。
  五六月还是雨季,这日中午船未到埠却天色斗黑,狂风大起直欲下倾盆大雨,船家经验丰富,紧急靠岸避雨。
  依着船家的指雨,上岸后半里多外有个旧庙,这荒郊野外的也是过往客商歇歇脚的。而一些大船停岸避风,人员却没有下船,他们的船比较大,舱室大,船也稳。
  旧庙一点也不大,刚到门口就下起雨来,庙中还四处漏水,还要寻个好的角落避着。
  这大雨连着下了一个时辰才停。
  正要赶路,沈晓月喊着要方便,只怕大人也是如此,赵清漪带着女儿,而沈归云还小,跟了张氏,众人分开去找隐避之处。
  赵清漪是比较难堪,她自己也想方便,这到了古代就没有那些讲究了,只不过怕船家看到或是有路人经过,就带着女儿走远了些。现代人还是挺尴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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