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姜羡余不知道旁边的随从怎么想,喝了两盏茶之后,向园中的奴仆打听五谷轮回所的位置。
  此地的仆人训练有素,立刻领着他过去,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担心他们乱跑,冲撞了贵人。
  姜羡余没有乱跑的打算,放完水老老实实同仆人一块回侧园。
  只不过走到半路,忽然察觉到一道明显的视线正盯着自己。
  姜羡余往四周看去,这是侧园靠里的角落,同正园隔着一堵高高的围墙,离谢承他们文会武试的地方比先前停放马车的位置还要远。
  但围墙里头有一座矮山,山上依稀能看到一座几层高的小楼,应该是整个鹿鸣园的最高点,能瞧见整个园子里的动静。
  方才那道视线,就是来自那头。
  姜羡余留步驻足,假装不经意地问身后的仆人:那边山上的亭子好像有人,是待会举行宴会的地方吗?
  仆人好像也不太清楚,茫然摇头:那不是举行宴会的地方。
  说完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忙道:你快随我回去,不要四处张望。
  姜羡余没问出来,正打算离开,忽然听到一墙之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留步。说话的人是个年轻姑娘,跑急了正在喘气,我家主子有请。
  你家主子?姜羡余愣了下,看向身边领路的仆人。
  后者同样惊讶,结巴道:这、这不合规矩。
  围墙那头的人却道:请少侠在此稍后片刻,奴婢派人领您进来。
  姜羡余这会儿终于听出这声音有几分熟悉,而少侠的称呼,也让他对对方主子的身份有了猜测。
  果然,没一会儿,说话的年轻姑娘就和管事一块过来了。管事语气恭敬,称那姑娘为青葵姑娘。
  姜羡余见到青葵心中就有了数,回去同识墨交待了一声,跟着她进入园子。
  青葵领着他去了矮山上的小楼,进门之后,姜羡余果然见到了意料之中的人。
  李明雅坐在窗边,朝他露出了明亮的笑颜,果真是你。
  她手里拿着一个鎏金的细长管,应是来自西洋的望远镜。姜羡余前世在她手中见过此物,知道这东西被远航的商人带回来献给圣上之后,很快被指定专用于军中。
  只有极少数,留在皇亲贵族手中把玩。
  难怪对方能看见自己。
  青葵上前在李明雅耳边低声说了什么,李明雅脸上的笑容变为疑惑,歪头看向姜羡余,你知道我的身份?
  此话一出,除了李明雅和青葵,屋里剩下的一个老嬷嬷和两个婢女都警惕地看向姜羡余。
  姜羡余却看出明雅只是疑惑,并未生气,大概是青葵见他全程跟进来并不惊讶,怀疑他事先就知道李明雅的身份,继而怀疑他那晚在秦淮河边出手相助,也有可能目的不纯。
  姜羡余并未觉得冒犯,反而感激明雅身边有这种谨慎护主的忠仆。只可惜前世他在明雅身边并未见过这个青葵,以及眼前的嬷嬷与婢女。
  他不知道明雅身边的人是什么时候换的,但这显然不是他如今能管的事。
  他只不卑不亢地答:不知,但我知道你手上这个东西,非皇亲国戚难有,再加上你能请我进来,身份想来十分尊贵。
  不过,他笑了下,不管你有什么身份,如今都只是个胆大冒失的小姑娘,随随便便把人请进来,若是对方心怀不轨怎么办?
  李明雅被他问得一愣,接着笑着问他:你在说你自己吗?
  姜羡余摇头:我不会这次也把护卫藏在了暗处吧?
  你果然很聪明。李明雅让青葵给他上茶,终于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我叫明雅,姓李。
  李是国姓,若是旁人听见,估计会马上跪下来拜见公主或郡主。
  但姜羡余只是报上了姓名,在桌边坐下,与她保持守礼的距离。
  李明雅欣赏他这种不大惊小怪亦不谄媚逢迎的性情,又夸他:你武功也很好,怎么不考武举?
  姜羡余不答反问:你哪里看出我武功好?
  我家侍卫说的。李明雅拿着望远镜比划了一下,那日你踹人那一脚,身手特别好。
  姜羡余捻着茶盏笑了笑,没有说话。
  真的!李明雅以为他不信,胳膊肘撑在桌面靠近了一点,我侍卫说,这届武举的前三都不如你。
  姜羡余动作一顿,放下茶盏,你去看了武试?
  见过了任逍遥?
  李明雅点头:对啊,我扮成男子去瞧了瞧。我侍卫说,那个武解元功夫其实不怎样,还不如亚元对了,那个亚元还救了我。
  他救了你?!
  姜羡余的音量不自觉提高,心头也蹿上怒意:任逍遥竟然又用这种手段接近明雅?
  李明雅被他的表情吓得往后退了退,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武试那日,有个使枪的枪头被砍断,朝我飞了过来,多亏谢彦成反应快,截下了那截断枪头。
  是意外,姜羡余宽慰自己,提到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下,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无奈地看向明雅,从小到大,你的救命恩人应该不少吧?
  嗯?
  李明雅歪头托着腮,还真的认真回忆了起来。
  但她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渐渐也回过味来,拧眉皱起了脸,你什么意思?
  姜羡余叹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身份尊贵,难免有些人会借英雄救美的戏码接近你。就算一开始是好意帮你,但知道你的身份后,也许也会变得不单纯。
  你也是吗?李明雅皱眉委屈地看他。
  我不会。姜羡余道,似乎觉得光这么说没什么说服力,又道:如果你介意,往后我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李明雅: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你很好。她道,从一开始遇见到现在,你都在为我着想,告诉我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轻信别人我觉得你很亲切,就像我哥哥不对,我哥才没你这么好。
  想到家里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明雅嫌弃地皱了皱眉。
  姜羡余听到她的称呼心中一软,再看她活泼多变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下。
  只是很快又收敛了表情,落寞道:我也不是一个好哥哥。
  为什么?
  嗯姜羡余沉吟片刻,可能因为,我其实是个弟弟?
  噗
  李明雅害羞地捂住唇,弯着眼睛笑了。
  姜羡余跟着弯起了唇角,打从心底希望,这样开怀无垢的笑容能永远留在少女脸上。
  李明雅将望远镜借给姜羡余,邀他同自己一起看园里的文会和武试。姜羡余很快找到了谢承的身影。
  那边有你认识的人?李明雅以为他会更关心武试,却没想对方一直在看文举学子。
  嗯。姜羡余把望远镜递给她,那边桂花树下,中间那个穿月白色锦缎的,名叫谢承,是这届文举的解元,武功也很厉害。
  真的?李明雅顿时来了兴趣,从望远镜里捕捉到谢承的身影,咦?你帮我那天晚上,他是不是也在?
  嗯。
  上回竟然没注意,他长得还怪好看的。李明雅害羞道。
  可惜她不知道,上回不是因为她没注意,而是谢承当时脸色太差,让人压根不敢看。
  你今日就是跟他来的?李明雅问。
  嗯。姜羡余唇边不自觉带上了笑意,眼中融融有光,他是我哥。
  第三十七章 今生:太招人亲贴心得不像话
  李明雅邀请姜羡余在小楼一块用午饭,姜羡余因此打听到,这个大胆又冒失的丫头竟然趁睿王去北疆办差,自己带着奴仆和护卫跑出来玩,一路从睿王的封地西安跑到了金陵。
  姜羡余简直不知该如何说她,无语了好一阵,才问:你回家不会挨罚吗?
  李明雅脸色僵了下,眼神回避望向别处,没事,没人罚我。
  心虚得姜羡余都不忍心拆穿她。
  他无奈叹了口气,看向青葵和那位嬷嬷,没人能劝劝她?
  青葵和嬷嬷欲言又止,李明雅连忙推了推姜羡余的胳膊,哎呀,你别像我父、父亲一样。
  她瘪了瘪嘴,嘟囔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姜羡余再度无奈,摊手道:罢了,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但你要记住,一定要带好护卫,别去不该去的地方。
  知道啦。
  李明雅立刻笑开,趴在桌边看向他,我听说扬州风光极好,最后再去趟扬州,我就去京城,请皇、请我爷爷给我撑腰,这样父亲就不会罚我啦。
  姜羡余并不意外她受皇帝宠爱,今上多子多孙,公主和孙女却很稀缺金贵,明雅又是长孙女,自然受宠。
  他只是惊讶明雅居然想去扬州。
  他想了想,道:你若是去扬州,我带你去玩。
  李明雅一下子坐直:当真?你是扬州人?
  嗯。
  李明雅立刻毫不见外地说:那我要去你家玩。
  姜羡余无奈笑:嗯,我娘亲应该会很喜欢你。
  午后,众举子陆陆续续离开鹿鸣园,姜羡余也同李明雅道别,回马车上等谢承。
  谢承比旁人出来得晚一些,姜羡余等到申时末才见到他的身影。
  怎么样?饿不饿?累不累?姜羡余关切地问个不停。
  又压低声音:巡抚大人留你了?
  谢承原本略有疲倦,被姜羡余这么一关心,心底反倒轻松了下来。
  还好。他抓住姜羡余的手,唇边有浅笑,我想吃虾仔云吞面,还有豆花。
  姜羡余立刻敲了敲马车,识墨,咱们去吃云吞面。
  哎!
  路上,谢承同姜羡余说起鹿鸣宴的情况。
  巡抚大人向我暗示了招揽之意,我暂时没应。
  姜羡余不解:为何?
  谢承:我不宜表现得过于急功近利,要沉住气,等他亮出筹码,再来同我谈。
  姜羡余点了点头,深感认同。
  不过,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他看向谢承,前世你拒绝了巡抚大人,可后来又怎么同九王搭上了线?
  谢承闭眼靠在了他肩头,低声叙话:前世我虽然拒绝了巡抚大人,也没有继续走仕途,但九王却又派了心腹来同我谈话。
  他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
  姜羡余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九王若是有意皇位,练兵屯兵,网罗人才,发展势力,都需要银子。
  所以,他不止看中你的才能,还看上了谢家的财力?
  嗯,但我并不能带谢氏全族去冒险。
  姜羡余想了会儿,问:所以你前世开了银号?
  他是死后才知道,短短数年间通达全境的四海银号,竟是谢承的产业。
  谢承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拒绝谢家为他冒险,但又告诉他,我可以为他赚银子。
  条件是要九王帮他找一个人,不惊动,不打扰,只要保护好他。
  正好当时金陵有一家银号被官府查封,我便建议九王,将其转给我经营。
  此后数年,他利用银号的存银创造了极高的收益,给九王送去了源源不断的银两。
  四海银号慢慢做到了通达四海,也渐渐能让他很快获悉少年身处何方。
  便也是因此,他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少年被困于睿王府的消息。
  只可惜他还是去晚了一步
  姜羡余原先不知道谢承开银号还有一层自己的原因,但如今多少也猜到了一点。
  因为他替九王卖命,所以才有途径知道他被困在睿王府的消息;因为他手握四海银号,所以才有底气违背谢父谢母的意思,执意为他建墓。
  他用的从来不是谢家的银子,而是自己经营多年的心血。
  用这份心血,为姜羡余建了一个远超规制的巨墓,集齐众多珍贵精巧之物,埋下陪葬品无数。
  姜羡余心中酸涩,却无法言明,只抓紧谢承的手,努力平复心绪。
  片刻后,他重新找回平稳的声线:那这辈子,九王若是还看上谢家的财力,你也打算开银号吗?
  谢承:嗯,那家银号我派人盯着,他家主人犯的事消息还没泄露,如果没有这个现成的底子,开银号的手续繁琐,不容易办下来。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如果我没记错,他犯的事应该不小。也许,咱们能卖九王一个消息。
  姜羡余知道他处事缜密,必定心中已经有了谋划,便没再追问这事儿,而是问起了另一件担忧了一整日的事。
  任逍遥和段御有没有找你麻烦?
  没有,任逍遥应该清楚我们知道他如今用了假身份,但暂时没什么动作,可能是不敢让段御察觉,也担心我们掀他老底。谢承猜测道,他也许会找机会来同我们做交易。
  姜羡余微讶:做交易?
  谢承解释道:他知道我前世借了朝中势力,却不知道对方是谁,因此也会对我们有所忌惮。倘若他因为同我们之间的恩怨,坏了忠王大计,定然无法向忠王交代,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
  姜羡余恍然大悟,难怪他最近这么安分,上回他来谢府挑衅的时候,忠王应该还没给他下达任务?
  这是其中一方面,谢承道,另一方面,他那时应该是刚恢复前世记忆,对我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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