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多谢陛下,我便是来找它的!”严江着急地把陛下接过来,仔细检查,发现只是睡着了——也许是气晕了,并无外伤,就是不知道内伤有无……
“说来也巧,它正落我怀里,”秦王微微勾唇,淡然道,“我那烛火通明如昼,却那看看吧。”
严江着急爱鸟,也没多想,便感谢着同意了。
这时,他好像听到远方有花花委屈的咆哮声,只能叹息了一声,心中对花花说了声抱歉,便随秦王去了寝殿。
第28章 想多
秦王的寝殿被屏风隔成前后,那屏风有山川河流舆图,绣功十分了得,只是其中山川轮廓失真十分明显,宛如幼儿手绘,还有各处驻军关卡,在周围无数油灯的照耀下显得极为清晰。
严江一眼略过,便坐到一边,把鸟摊在案上,仔细检查自家爱鸟有无伤势,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这鸟只是睡着了。
秦王跪坐在一旁,灯火摇曳,神情淡雅安静,收敛气势的他不像一位王者,反而如同一位翩翩君子,贵气逼人,让人这才想起今日还是他二十二岁的生辰,遭遇刀兵加身,亲母背叛,如此巨变却依然平静安稳,这气度心胸真是厉害了,难怪将来一统六国,成为千古一帝。
严江正想道谢离开开,便听他缓缓开口:“你竟如此在意此鸟,为它敢闯王宫?”
“小陛是我亲人,自然不同。”严江摸了一把大鸟,微笑道。
“既如此,为何还养虎于身侧?”秦王修长的指尖擒着白玉杯,略有疑惑,“若你不在,它岂不随时会入虎口?”
“花花不会吃它,”严江叹息道,“我那虎极通灵性,知道什么能吃。”
“兽有凶性,若将虎与鸟关于一屋无食,若是饿了,它又怎会不吃?”秦王语调平缓,但却有些不以为然。
“把什么关到一屋里都会吃的,关两个人也一样,”严江微微一笑,“人别于兽,无非就是克制欲望,能为将来谋划,再者,我也把虎放于野外,只是偶尔一见罢了。”
“如此么?”秦王政似乎有了兴味,伸手扯起陛下一边翅膀,似乎想把鸟提起来看。
“别这么拿,会伤它。”严江急忙阻了他的手,见秦王并未发怒,心中略有好感,好奇道,“王上也好枭鸟?”
“遨游天际,俯视山河,谁人不想?”秦王将酒壶轻放,做了个请的手势,淡然道,“我幼年为质于赵国,陋室窄院,所见天际不过方寸之间,最为羡慕飞鸟,后来即便归秦,也是诸事随身,难有自在。”
这般奇遇何等难得,他帝王之尊,如何能忍卧榻之旁有虎酣睡?
也就这狡骗之徒敢如此对他,但若只是野外偶尔一聚,于鸟无伤,倒是无关紧要。
严江理解地点头,心说谁让你生在赵国,那时长平大战杀了赵国几乎所有青壮,别说不能出院子了,能留下条命回来已是你祖宗保佑天命所归了。
他凝视着秦王放下的酒壶,所以,这是要提前找他聊天还是只是考较他的才华?
想到这,他轻笑一声,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陪聊嘛,好说得很:“人生在世,本就如此,若是当真随心自在,无牵无挂,其实也没甚心安。”
“何解?”秦王浅啜一口,酒渍润唇,更衬得眸深眉清,甚是摄人。
“我幼时跳脱惹事,父母管束甚严,长成之后,也时时叨叨,各种嘱咐使我深受其扰,然两世相隔后,才知天地之大,竟然再无归处,”严江回想起初到此世时的惶恐,有些无奈,“再无人抱怨责备的人生,也是无趣的紧。”
所以在接受回不去了的现实后,他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路作天作地的浪回祖国,因为只有这种生死一线之间的刺激,才能让他有点真实感。
一路杀回来,他感觉自己已经半野蛮化了,急需文明世界熏陶。
秦王缓缓将玉杯放下:“这是,在劝孤原谅她么?”
严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赵姬:“国法家规皆是极刑之罪,有何可谅?”
赵姬这事本身就是她干的不地道,养面首不是什么大事,但想占前夫家财给情人,还想害前夫儿子,这事放哪里都说不过去,看看人家宣太后,那才是肉身灵魂分得清,和义渠王生的两个儿子都大了,照样能为了国家把义渠王骗到宫里宰了,那才是大秦太后的表范,名震草原,以至后来冒顿单于来攻大汉时拿这事唰了吕后一把。
“这话可为臣之道所差甚远。”秦王与他对视一眼。
严江不答,只是双手举杯,微笑相敬——他又不是秦王臣子。
秦王秒懂,心情瞬间明朗,微微一笑,与他干杯:“诸子百家,对孝都是大伦,不能说父母半点不是,也就法家有同罪之说。”
严江知道赵姬的问题是个炸弹,便果断转移话题:“王上对法家甚是推崇。”
“自然,先前读《孤愤》、《五蠹》之书,恨不相见,若能得见韩非一面,死而无恨了。”秦王政目光微闪,向对方暗示他求贤若渴。
事实也是如此,继位以来,他虽受吕不韦牵制,依然收拢蒙氏魏缭等数十英才。
“我闻韩非法术之势,天下无其左右者。王上想必是能见的。”提到韩非,严江有点接不下去,心说你现在夸上天又有什么用,距离才能产生美,几年后等你面基时发现和想像的差别太大,反手就给杀了,可是绝情的紧呢,果然帝王都不是东西。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秦王沉默数息,瞥了他一眼,轻敲案几,淡然道:“可还想要牛马?”
这可拿要要害了,严江轻笑出声,想着火药还没配出来,但又要拿干货,便正经起来:“还问大王志向为何?”
秦王抬眸,缓缓道:“三晋肥沃,齐鲁富庶,南楚广阔,孤应以为何地为志?”
赵魏韩、齐燕、楚,觉得我是想要哪个?
这个是有准确答案的,严江微微一笑:“我家乡有言,稚子作选,冠者皆要。”
秦王唇角微弯,等他继续。
“如今王上身上雍都,江便问一句,昭襄王当年文有魏冉范雎,武有军神白起,灭赵军四十万,为何不可灭赵?”严江先反问。
“有信陵君切符救赵,且长平一战,耗费钱粮劳力,荒废田事,长平次年,国中饥荒遍地,不得不退,且范雎畏白起军功,这才有赵国生机。”
“表面自是如此,”严江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道,“实着七国多年姻亲,由各国权贵纠缠不清,若只是一城一地得失,便不会在间意,若有灭国之战,我朝中他国势力自然会奋起反抗,如华阳太后在一日,秦楚便算安稳,如吕不韦在秦多年,秦赵便安稳如石。非是他等有异心,而是他等虽身在异国,故国却是靠山。”
若说例外的,便是宣太后了,这位可真是嫁狗随狗了。
秦王微微点头,是如此没错了,但他的声音略略一低,道:“你之意,是要孤驱除国中他国之士?”。
“当然不是!只须攻一国时不听此国之人计策便可,”严江继续道:“而且庙算高于战场,想当年秦国离间赵国君臣,换下廉颇才能得早是得胜,离间之法,远胜大军相争,我有一计,陛下既已得制纸之法,便可派出商队交易六国,以秦国人才出使六国磨练,知各地风俗语言家族权势,早做治国之备。”
秦王不语,空气又一次安静下来。
严江皱眉,心想我说的虽然简单,但可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啊,你还想怎么样啊?
他不得不再开口:“秦国吏治虽好,便治理内政全凭六国人才,王上可知为何?”
秦王便问为何。
严江于是给他分析了六国的礼乐文化交流对人才的促进,秦强却不富是为何,是因为商品无法流通——你们把肉都定为奢侈品,吃个肉都要收十倍的税!
所以诸子百家的名人是因为秦国严苛不愿意过来授课的么,不是,是齐国的待遇真的好!以及吃饱饭才有办法学文化,秦国连年征战,军功立国,对文化一点也不重视,六国为什么说暴秦,因为你们只会敲瓦!重收商税让乐器都少!有官学但出来的全是法吏!其它学科都不学的。
还有为什么秦国武将辈出——因为秦军的机制度真的很容易锻炼将才。
所以少年啊,你现在有了纸,就好好发展一下文化吧,别的不说,开个稷下学宫那样的的咸阳学宫呗,这样以后治理六国就不求本地人——至少也不怕被蒙蔽了。
一番交流,严江说得口干舌燥,中间不得不扯了各种战国事例。
但秦王依旧不语,仿佛听的事情无关紧要,一点不想给牛马报酬。
严江有些头痛,便提起了自己在“国外”看到堆肥之术,以粪便增加亩产,亩产一多,便可以有商品流通,流通就会让社会更幸福,有幸福感就会推动社会发展,比如工商业,从而国家增收,增收就可以兴修水利道路,让亩产更多,如此往复,大家就可以奔温饱了。
秦王依然不为所动,没有反对也没有赞赏。
严江开始不悦了,以为我非要吃你这带毛猪么,看我给你挖个坑:“若王上对富国强兵并无兴趣,便听听我所知的长生术吧。”
秦王微微一笑:“已近黎明,孤也累了,长生之术,便明日再听好了。”
居然不上当……严江也微笑起身道:“那牛马之事,王上可要记得。”
“小事罢了,”秦王缓缓起身,“先生果然大才,孤一计还未想通,便有下一计了,且得反复回味,这生辰之礼,孤甚是喜欢。”
所以你先前不说话都是在诈我……严江微笑完美得毫无裂痕:“既如此,江告退。”
你给我等着。
秦王颔首,见他退走,这才坐到榻上,捏住那只麦穗——这种见识,以前可从未见他在其它君主处提起。
思及此,他愉悦地躺下。
于他,吾是不同的。
第29章 互坑
心情有些愉悦的陛下从鸟身中醒来时,发现严江已经睡着了。
他合衣而眠,躺在榻上——这是他的习惯,在归国的路上危机四伏,他随时准备着逃跑,稍有风吹草动便用起身,而它则是在周围随时警戒,偶尔会在周围飞一圈勘察是否危险。
一路上它见过里海无垠,也见过戈壁风烟,知晓一路向西时还有一个比六国辽阔数十倍的世界,中原并非天下中心,九州之外还有九洲……那些,皆非梦境。
而他说那只是个里海内湖,真正的海比那大得多,将来会带它去看。
它如往常一般守在他身旁,一声不发,思考着要怎么把他留下。
但一秒,它猛然转头,便看到一只庞大的猛兽悄悄从屋外潜行过来,那老虎悄无声息地上榻,用庞大的身体将主人半盘绕起来,而严江也熟练地向它肚皮上靠紧了些,将半个头颅都埋进那雪白的肚皮。
陛下不悦地落到榻上,正想把这虎赶出自己地盘,但老虎立刻警觉,张开大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尽显百兽之王的凶恶残忍。
陛下沉默了一下,静静飞到灯台上,没有硬抗——小不忍则乱大谋,等这老虎独自离开了,他一定派大军去收了虎皮。
……
严江睡了一上午,见陛下在烛台上睡着了,心里一暖,小陛果然只是闹闹脾气,口嫌体正直啊,看看,明明还是担心他的,都主动守夜了,以前哪次不是绕一圈确定没有花花才肯守夜的。
想到这,他躺进花花柔软的身体上,作为一只拥有两喵的现充,他感觉到了幸福。
花花也满意地舔着主人,翻着肚皮撒娇求抚摸,它体形庞大,肌肉紧实,大猫爪比严江胳膊还粗,这样的大猫卖起萌来没人能抵抗,严江能和它玩上一整天。
秦王政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主仆和谐的景象,而烛台上的大鸟倒挂着沉睡,仿佛一个无人理会的背景墙。
果然不能退,看看这两只是何等得寸进尺,鸟儿咬舌头吐血都没能让他改变……晚上还得继续扒虎皮才好。
严江有些尴尬,地把怀里的大猫推开,询问大王怎么亲自过来,花花不悦地看向来人,露出示威的模样。
秦王政压抑住想要上前撕虎的本能,淡然道:“听闻你极擅长烹调,能制百味。”
严江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吃下午饭的时间,便礼貌地请大王稍后。
然后发现蒙毅在院门处紧张地直探头,李信在旁边也是无比紧张,在秦王看不到背面举着大木牌,几乎是要跪求严江把老虎送出去了。
严江心中好感略回了一点,秦王来见他竟然没要他送花花出去,居然这么相信花花,就很体贴了,只是这样对他的手下太不体贴了,这样不太好。
于是严江把花花放在院子里,关上殿门,以这里烟雾难散为名换个地方吃。
李信急忙收下木牌,将出门的秦王和严江迎出,周围的禁卫也全部松了一口气。
他们将地方换到了祈年宫的东北角,这里引渭水入宫成湖,四月桃花尚在,杜鹃盛开,坐在水榭之亭台之中,严江拿出自己锻炼多年的手艺,秦王宫的厨子也睁大眼睛,看着这位方士有什么做菜的能耐,在他看来,烤是最低下的手艺,是没有器具才烹煮才做的蛮夷之行,不过是仗着调料好罢了。
“江自西方归来,未来可有打算?”秦王品味食物的模样十分矜持,这是正式伸出橄榄枝。
“自然是回陇西农耕,”严江谨慎地道,“我自西方带来苜蓿棉花蔗糖,前者为上好牧草,还可肥地,如今秦地耒耜、牛耕皆有,开荒皆是刀耕火种,土地虽多,却都要轮休,若能次年不休种上牧草,来年更能肥地。”
现在的秦国农业他也考察了一下,分到的田地的人很多,但都是要轮休,第二年不种,第三年放火烧去杂草开荒,最多用草木灰当肥料,堆肥技术还没存在,垄地好像也没人会,有苜蓿和来自原产地的优秀麦种,增产应该不难。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