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下了逐客令。跟一个中年大妈斗嘴没什么可骄傲的,斗赢了又能怎样?人家随时可能祭出泼妇骂街满地打滚这样的大招,把你拉到她的水平线上,然后用丰富的经验击败你。
  刘姨一跺脚,气得正要转身离开,门外却人影一晃,有个人正好想进来。
  巧的是,外面这个人也抱着一只猫。
  外面的是个年轻女孩,大约二十岁,留海很长,一直盖住眉毛,戴着大框近视眼镜,只露出小半张脸,没有化妆,衣服肥肥大大像是家居服,总之给人印象是不修边幅,很宅。
  年轻女孩看到店里有人要出门,立刻像小兔子一样闪到一边,让里面的人先出来。
  奇缘宠物店的门还是老式的玻璃门,门的正反面标着“推”和“拉”的那种,不是像龙凤珠宝店那样的高档自动感应门。
  刘姨看到年轻女孩抱着的猫,马上改了主意,笑咪咪地让到一侧,对女孩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先进来。
  第69章 孤独的插画家
  年轻女孩的名字是鲁怡云,是个不折不扣的宅女,而且是重度二次元宅,一入宅门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种。她大学上了几天就因为极度不适应而主动退学,自那之后就一直宅在出租房里。
  鲁怡云有个特长就是绘画,从小就学习素描和油画,不过长大后因为对二次元的热爱而走偏了,走上了漫画和插画的不归路,现在靠着接一些插画订单可以差不多养活自己,也在微博上连载一些漫画,不过人气不高。
  她很清楚原因,她的画工是没问题的,所欠缺的是剧情。剧情好而画工差是可以被容忍的,比如《一拳超人》和《进击的巨人》,但是反过来就不行了。话虽如此,编造剧情的功力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提高的,只能慢慢来。她最近在读一些高人气的小说,想借此提升自己,不过可能是由于看漫画过多,她现在看文字性的东西很头疼。
  鲁怡云也是【吃喝玩乐在滨海】这个直播间的常客,但是算不上粉丝,因为没有打赏过钱,也从不发弹幕,因此她不敢自称为粉丝。
  她看小雪的直播不是因为小雪很可爱——她早已经对三次元绝望了,而是因为小雪会在直播里逛到滨海市的很多地方,相当于足不出户就能游历滨海,而且是滨海市的精华所在,这对于总是宅在家里的鲁怡云来说是很重要的生**验。
  她跟着小雪的直播来到一家家各具特色的店铺,不论店铺的主题是美食还是桌游,不论是精美花卉还是远古旧书,她都看得津津有味,而且每次都会录制下来——这些全都可能成为她未来漫画的宝贵素材。
  她幻想着自己跟着小雪一起走进店铺,亲口品尝美味,亲耳聆听现场演奏的音乐,深吸一口芬芳的花香,坐在由于岁月悠久而掉漆斑驳的旧椅子上,捧起一本竖排版的繁体旧书,在温暖的阳光中度过整个下午……但是,也仅仅是幻想而已,她没有钱,也没有时间,更对出门感到恐惧。
  直到上周,小雪居然选择了一家宠物店做直播。
  鲁怡云也养了只猫,是前任租客搬家时留下的,她不清楚是什么品种,大概是串儿吧,如果是名贵的纯种猫,人家肯定会带走的。这只猫后背和后脑是黄的,胸腹和脸是白的,四肢也是黄白相间,毛挺长,前任租客叫它“茉莉”。
  当时鲁怡云刚刚因为大学退学的事跟家里闹翻,父母威胁她断绝关系,生活费也断了,租完房就几乎没没有余钱了,她担心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可能再养只猫?于是她请前任租客把茉莉也带走,但是前任租客拒绝了,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不养就帮我扔了吧。”说完就扛着行李离开了,背影非常潇洒。
  如果不养就帮我扔了吧,如果不要就帮我扔了吧,为什么听起来就像是报纸旧书一样的感觉?一条生命,说扔就能扔吗?
  可能是物伤其类的原因,她总觉得孤独的自己与这只孤独的猫很相像,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将它抱在了怀里哭了起来。茉莉对新主人没有反抗,软软地暖暖的依偎在她怀里,也许它也已经接受了被抛弃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鲁怡云擦干了眼泪,就算是为了它,也得想办法填饱肚子。
  从那时开始,她努力振作起来,将自己的插画发往不同的网站投稿,拼命地挤进各个q群里接单、打广告。由于是新人,接到的插画订单数量不多,也不稳定,稿费更是很低,要求却很高,经常被打电话半夜叫醒,从被窝里爬起来改图。改了一遍对方还不满意,便要改第二遍和第三遍……
  她也曾失控过,在空荡荡的出租屋里大发脾气,除了维生用的手机电脑绘图板不敢摔以外,见着什么摔什么。但即使是这种时候,茉莉也没有躲开,像是自己犯了错一样默默地蹲在她的旁边,不叫也不动。最后一人一猫抱头痛哭,哭够了继续改图,一改改到天亮……
  经历过最初的艰难,由于她不违逆客户而且画工不错、交稿及时,订单数量慢慢增加,单图价格也提高了一些,生活终于有所改善了,而她和猫都已经瘦了不少。
  看到小雪的宠物店直播时,那个店长对着镜头介绍说本店可以提供猫咪洗澡的服务,她这才想起来自从接手茉莉之后,就从没有给茉莉洗过澡。
  出租屋那么巴掌大小的地方,她和茉莉总是黏在一起,刚经历过闷热的盛夏,茉莉的毛又长,要说茉莉身上一点儿异味都没有那是自欺欺人。
  她内疚又自责,为什么自己洗澡的时候就没想过茉莉要不要洗澡呢?
  在直播中,她看到小雪也在店里买了一只猫,价格令人咋舌的贵,而小雪连眉毛都没皱一下,果然当主播就是有钱啊。
  本着对小雪选择店铺的信任,她决定带着猫去奇缘宠物店洗澡。在网上一查地图,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所在的老式小区居然与奇缘宠物店非常近,小区的后门与奇缘宠物店就在同一条街上,步行也就是十分钟,这进一步打消了她对出远门的恐惧。
  小区内有小型超市,她自己会做饭,其他事情可以由快递和电商解决,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离开过小区了,一直待在房间里拼命地画啊画。
  由于瘦了很多,而且不常出门也没必要买新衣服,她穿起以前的衣服来都显得很肥大;理发是自己在卫生间对着镜子解决,所以发型惨不忍睹;长期不见阳光,她的脸颊呈现不太健康的苍白;连篇累牍地伏案工作,近视度数又加深了;化妆品只有最基础的保湿霜。
  镜子里的她,连自己看起来都觉得土得掉渣。不过没关系,反正她又不是出门寻求邂逅的,形象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一路上,她总觉得周围的行人在看自己,无数的目光交织成一张网,将她紧紧地缠绕起来,她将茉莉抱得更紧,抑制住转身逃跑的冲动,低着头快步走向电子地图上的位置。
  第70章 价值观
  店里的中年大妈执意让她先进,鲁怡云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先是探头看了看。
  除了门口的中年大妈以外,店里还有三个男人,地上有几只幼猫在角落里嬉闹,一只金黄色的猫漠然把玩着一个闪着光的小玩意儿,对其他的一切毫不关心,似乎还有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在楼梯处探头探脑——她觉得这只黑白猫跟此时的自己有些像。
  展示柜里关着一只白色的幼犬,急不可耐地在里面团团乱转。此外还有一个仓鼠笼和一个兔子笼。店里的布局跟小雪直播里完全一样,她没有找错地方。
  “请……咳,请问,这里是给猫洗澡吗?”她发觉自己连话都不太会说了,第一个“请”字出口连自己都觉得很陌生、很难听,连忙咳嗽一下以掩饰。毕竟在网上都是打字,在屋里对茉莉絮絮叨叨时又不需讲究语言逻辑。
  张子安肯定地点头,“是的。你要给猫洗澡?”
  她也不由自主地点头回应:“嗯……这猫可以洗吗?”声音有些低,好在室内很安静,张子安还能听清楚。
  “可以。”他说,“除了没断奶的猫和受伤生病的猫不能洗以外,其他的都可以。”
  “哦,那我想给我的猫洗……。”她说。
  站在旁边的刘姨这时候开口了,打断了鲁怡云的话,“小姑娘,你这样可不行啊!”
  鲁怡云愣了一会儿,才发现是在跟自己说话,她茫然地看了看刘姨,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中年大妈,为什么会突然跟自己搭话呢?
  她是第一次来宠物店,为了准备今天的洗澡,她看了直播之后又将录下的视频重新看了一遍,以免闹出什么误会和尴尬。她很确定小雪的直播视频里没有这个中年大妈。中年大妈也抱着一只猫,看起来不像这里的员工,也不像是顾客,顾客起码会买个猫包,不会就这样抱着离开。
  刘姨露出关切的笑容,对着困惑的鲁怡云说:“小姑娘,进了店你得先问问价格啊,你不问价格就买,要是买不起怎么办?现在社会上不是有很多这种报道么,你去饭馆吃饭,事先没问价格,结果吃完了结账,发现吃了一万多块钱,这可怎么办?你又不可能把饭再原封不动地吐出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鲁怡云闻言,心想确实是这样,太长时间不与陌生人接触,连这个都忘了。
  “我忘了,谢谢您提醒。”她客气地刘姨致谢。
  从头到尾亲眼目睹了一切的王乾和李坤,对刘姨的印象已经从一开始的感动,到后来的疑惑,而现在只剩下反感了。有你这样的么?你自己嫌贵不买就得了,为什么还要教唆挑拨别人?你这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最关键的是,她脸上的面具实在太有迷惑性,太伪善了!
  张子安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没有感觉意外,因为刘姨就是这样的人,如果她不这么挑拨反而就不是他印象中的刘姨了。不过倒也好,反正他本来就正想说价格。他不指望每天都有人来花300块钱来自助洗猫,反正洗澡间是空着的,能赚一份钱是一份钱,相当于白得的。
  刘姨的笑容更加开怀,语气十分温和,“没事没事,我是看你这小姑娘社会经验不足,这才提醒你一下,省得你吃亏上当。啧,你看这谁家的姑娘,多有礼貌,皮肤也真白,把头发理理再换个眼镜肯定漂亮着呢。”
  刘姨按照以往的经验,这番夸奖肯定会博得小姑娘的好感,只是她没有想到鲁怡云是个对三次元绝望的宅女,对这套路是免疫的。
  “那个……”鲁怡云想问张子安。
  张子安指了指洗澡间门口贴着的纸,“自助洗猫,300/次。”他简单地说。
  刘姨怕她不明白,立刻在旁边解释道:“小姑娘,你可要听明白了!洗一次300块钱,而且是让你自己洗,他就在旁边不动手不帮忙,就那么干看着。”
  鲁怡云想了想,说:“可我不会给猫洗澡啊……”
  刘姨也有些窝火,掰扯了半天,这小丫头关注的重点是这个?她这次干脆伸出三根手指,强调道:“300块钱一次!300!”
  鲁怡云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可我不会给猫洗澡啊……”
  她有些困惑,这个大妈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刘姨瞠目结舌,这丫头脑子没问题吧?正常的反应不应该是:这么贵?黑店!我不洗了!我要从网上曝光你这黑店!
  在鲁怡云看来,为了茉莉,即使花掉所有的钱也没关系。她不知道其他宠物店给宠物洗澡的价格,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会改主意,因为这是小雪选择的店。小雪选择的店铺价格都不便宜,但都是各具特色,从没令鲁怡云失望过。她是因为小雪而来的,她相信小雪的选择。
  张子安适时插言道,“不会没关系,很简单,我就在旁边看着,你有做错的地方我会提醒你。”
  “好。”鲁怡云很简单地答应了,“现在可以吗?”
  “可以,请来这里。”张子安指着洗澡间说。
  鲁怡云从刘姨身前走过,就像刘姨不存在一样。
  “先付钱还是后付钱?”她问。
  “都可以。”张子安说。
  “那我先付吧。”她先把猫放在地上,然后打开钱包拿钱。
  张子安蹲下来,看了看她的猫,“猫不错。波斯或者金吉拉的串儿吧?”
  鲁怡云进店以来第一次笑了,“谢谢。”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茉莉的品种。
  刘姨愣住了,为什么我夸她漂亮,她没什么反应,而这小子夸她的猫不错,她却这么高兴?为什么她明明穿得很土,却愿意花这么多钱来给猫洗澡?
  刘姨真的无法理解。
  归根结底,每个人都自己独特的价值观。
  刘姨认为猫只是宠物而已,而宠物是不值得花那么多钱的。养儿可以防老,养女儿可以带来高额彩礼,而养宠物不会带来任何物质回报。
  对于鲁怡云来说,茉莉不是宠物,而是伙伴,是挚友,是支撑她一路前行的精神支柱。这就是人生经历与价值观的不同所导致的消费理念的差异。
  前者并非张子安的目标客户,后者是。
  第71章 洗澡
  鲁怡云付完款,马上又把猫抱了起来,像是怕它跑丢了一样。不过她觉得有些奇怪,今天茉莉好像特别乖似的,进店门以来就老老实实待在怀里,连转动身体四下张望的动作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呢?
  张子安将崭新的三张红票票装进钱包,拉开洗澡间的门,说:“进来吧。”
  奇缘宠物店一楼的洗澡间是张子安的父母设计并请人装修的,当初他们打算开办宠物洗澡的业务,虽然后来不了了之,但这个洗澡间的设计是没问题的。
  洗澡间不大,宽1米半,长2米出头,看起来有些局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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