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柏十七急道:“……谁答应要嫁给你了?”自说自话!
周王殿下对她的话不但似闻所未闻,更让人无语的还在后面。
他当堂宣布要与柏十七成亲,也不管下面一众漕帮头目如何议论,竟然指着一位之前帮柏十七帮腔的汉子说:“劳驾,递把椅子上来。”
那汉子傻愣愣递了椅子上去,他接过椅子,扶着柏十七强硬落座,还不住盯着她的腰腹间看,只恐方才那一脚撕裂了伤口,渗出血迹来。
柏十七面上挂不住,挣扎着要站起来。
没想到周王殿下却向宋恺元与钱赛抱拳:“宋副帮主,钱副帮主,十七身上有伤,久站不得,借个座儿。”
“无妨。”他方才就觉得以柏十七之力,踹完窦承,对方理应吐几口血才应景,没料到他只是一瘸一拐爬起来往后缩,还暗暗诧异,原来是她受了重伤。
钱赛愕然:“阁下哪位?”
周王:“在下赵无咎!”
此言一出,大厅里陷入了死寂。
近几日周王殿下大名以盐城为中心,沿着各条水道向两淮各地迅速传播,并且每日都有最新消息,锁拿或者就地正法了哪位官员,消息无不令人悚然。
钱赛不可置信:“周……周王殿下?”
柏十七含笑道:“正是周王殿下,钱副帮主还不向周王殿下行礼问安?”她此刻尝到了狐假虎威的甜头,巴不得看到钱副帮主卑躬屈膝的谄媚模样。
“胡说八道!”钱赛忽而怒了:“周王殿下日理万机,哪有空跟着你来漕帮?”他仿佛给自己找到了主心骨,语气都转而高亢:“柏十七,你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假装周王殿下,小心惹祸上身!”
柏十七道:“殿下,怎么办呢?钱副帮主不肯相信您的身份。”
自始至终,赵无咎的眼神都在柏十七身上,生怕她下一刻朝后面跌过去,可是她始终谈笑如常,他就站在她身边,低头就能看到她额头沁出来的细密的冷汗,以及微微颤抖的苍白指尖。
他低头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两掌合拢团在一起,温柔笑道:“好吧,听你的。”然而扭头,扬声喝道:“来人呐,嫌犯钱赛,仇英勾结水匪,害人性命,即刻锁拿!”
百花楼的大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粗鲁的踹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门外竟然静静列着一队军士,弯弓搭箭,箭锋所向,正是台上的钱赛与仇英。
钱赛不由倒退两步,骇然看向赵无咎:“周王殿下?!”
仇英眸光深深,最终吐出俩字:“十七——”
柏十七似乎无限疲惫,她说:“阿英,你过来。”
短短几步路,仿佛迈过一生,仇英双腿僵硬站在她面前的时候,仔细去打量她,眉目依旧,然而那笑意不达眼底,远隔山海。
她说:“你把手伸出来。”
仇英依言。
柏十七解开腰间带着的荷包,从里面珍而重之的摸出来一个东西,放在了他的手掌心。
那是一颗白色的鹅卵石,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漕”字。
仇英心头巨震,良久才哑声说:“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高邮凶杀案的商船底舱。”
她注视着仇英,多少年把臂同欢,嘻笑玩乐,小小孩童陪伴她一起长大,露出俊秀温雅的眉眼,却从来不知道这背后的暗流涌动,吞没了多少人的性命。
“萧石他们是不是死在了你手上?”
全场寂静,远处有闷雷滚滚,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阴云聚拢,一道闪电撕裂了天空,紧跟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仇英苦笑:“你猜到了?”语声轻浅,仿佛呢喃,淹没在了雷雨声中。
柏十七即使听不到他说的话,却也能从他的唇形猜出他话中之意,她心中难过的无以复加,连带着面色也变的极度难看,露出难得一见的软弱:“我但愿自己从来也不知道你还活着。”
第66章
仇英眼底两簇光倏忽灭了, 说不出的黯然神伤:“我也多想自己像萧石一样,多好。”
萧石等人虽然死了,却永远活在她的记忆之中。
而他虽然活着, 却与她此生终成陌路。
他靠近两步, 犹如过去一般亲密道:“十七, 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却在靠近她的瞬间,袖中短匕寒光乍现,去势正是柏十七的心脏:“你对我那么好,欠你的等到了地府一起还罢!”
赵无咎今日不错眼珠的盯着柏十七, 生怕她又不小心撕裂了伤口,连带着对仇英也格外关注, 情急之下闪身挡在了柏十七面前,对上仇英孤注一掷的目光,被他在胸前扎了个正着!
周王殿下一脚踹出去, 仇英整个人被蹋飞, 重重的落到了台下。他感觉脊椎骨都要错位,肋骨大约断了几根,喷出一大口血。
突然变故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随后,百花楼顿时乱了套。
一队军士冲进来暴力压制住了仇英, 其实就算是不动用暴力,他一时半会也爬不起来。
还有另外几队驱赶漕帮众人离席往一起聚拢, 还有人拿着名单按单叫名字。更有舒长风往台上冲,着急周王的伤势。
柏十七已经站了起来,捂着赵无咎胸前血流如注的伤口惊慌失措:“殿下, 你怎么样了?朱瘦梅呢?快来人呐!”
宋元恺急的团团转:“这可怎么好?”
钱赛趁乱想溜,被冲上台的军士踢中了膝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赵无咎含笑道:“钱副帮主,请问你要去哪里?”
钱赛满面惊恐,已经忘了为自己辩解。
柏十七气恨不已:“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呢?怎么不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
周王为她挡了一刀,若是一般的女郎早感动的要哭了,偏柏十七不会撒娇,虽然一腔关心,可是说出口的话却跟撒娇半点不沾边。
难为周王竟然会觉得无比受用,笑着安抚她:“不要紧的,我以前在战场上受过的伤可比这个重多了!”
他最怕一点点伤便引的女人泪啼涟涟失了方寸,娇滴滴只能养在深闺,经不得一点风雨。
钱赛及其一干党羽皆被当场锁拿,随行的朱瘦梅很快被请进来帮周王处理伤口。
仇英挨了周王一脚,内伤不轻,被押走的时候还极力扭头去看台上的柏十七。
柏十七正忙着照顾周王,都没多瞧他一眼,见朱瘦梅手法粗鲁,一再说:“瘦梅你轻点儿,轻点,弄疼殿下了。”
如果不是因为周王替柏十七挡刀才受了伤,他都不愿意包扎。不过就柏十七这关切的样子,也让他心中颇不是滋味,触动了他那孤拐的性子,包到一半都想罢工:“你要嫌我手重,你自己来得了。”
柏十七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包扎伤口却着实不如朱瘦梅在行,只能陪笑脸:“瘦梅你别生气啊,我这不是……怕你弄疼殿下吗?”
赵无咎唇角微弯,眼神惬意,丝毫不觉得伤口疼痛般,只盯着柏十七为他忙活。
漕帮大会开到一半,帮内事务不但没讨论出个章程,钱赛与仇英等十好几人被锁拿,其余人等交头接耳议论个不休。
被锁拿的都是钱赛的心腹嫡系,听说罪名是与水匪勾结,就更让其余人等好奇了。
“少帮主带兄弟们连着清理了几年河道,没想到帮内倒有人与水匪勾连,可怜萧石他们,当初大约也是没防备,不然怎么会着了道儿?”
“之前就有人四处放风游说,说少帮主是女子,言下之意是想要驱逐少帮主出帮,大约钱赛自己肖想帮主之位,你们说帮主之死会不会也是谣言?或者帮主之死也与他们有关系?”
柏震霆之死是高邮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宋元恺急忙派人去确认,但传话的兄弟已经不知所踪,连黄友碧都不见了踪影,其中疑惑甚多,为着稳妥起见,他也并无要重新选帮主的想法。
柏帮主性格火爆,宋副帮主温厚周全,两人多年合作完美,平顺多少年,没想到近来诸事繁多,坏事一件接着一件。
宋元恺内心深感不安,一直把人送进了柏家大宅,还是柏十七宽慰他:“宋叔,殿下不是那等迁怒的性子,您不必担心仇英带累了整个漕帮!”
宋元恺再三向赵无咎赔罪,才被柏十七送出去。
站在柏家大门口,避开了所有人,只余叔侄二人,宋元恺才忧心忡忡道:“十七,外间都风传帮主已经遇害,我派人去找,至今没有下落,想着这也不是空穴来风,此事你怎么看?”
柏十七原是在盐城养伤,多日昏睡,对外间的消息并不知情,也是漕帮内乱已生,赵无咎才迫不得已告诉她。
按赵无咎的想法,以柏十七之伤势,最好留在盐城慢慢养伤,无论是柏帮主的下落还是漕帮内乱,都由他派人查探处理,但拗不过柏十七,非要一意孤行,这才劳动他亲自陪同。
周王殿下的原话是:“反正也是时候清查苏州府的这帮官员了,我顺道把你带回去吧。”
他这“顺道”还顺的比较偏,踏进苏州府的地界,一没派兵前往府衙,二没带人去盐道衙门,而是直接陪着柏十七来到了漕帮大会,闯进了百花楼,全程不错眼珠盯着柏十七,没想到自己却挂了彩。
柏十七心中百感交集,面上却依旧镇定如常,还要宽慰宋元恺:“这件事情我已经知晓了,可能……大约还是要着落在仇英身上。”
柏震霆跟黄友碧是她招到高邮去给仇英治病的,现在外间风传柏震霆已死,黄友碧不知所踪,仇英却完好无损出现在漕帮大会上,说此事与仇英无关,打死她都不相信。
她内心自责不已,送走了宋元恺,只有在无人的地方,才垮下了肩膀。
苏氏见到柏十七回来,犹如找到了主心骨,紧抓着她的手不放,泪眼婆娑:“十七,外间都在传你爹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柏十七回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安慰:“父亲只是一时失去联系,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只要您好好的,我现在就去找他。”
苏氏强撑着坐了起来,催她:“快去找!我好好的你别管我,快去找你爹!”
柏震霆那一群哭天抢地的小妾们都被从天而降的柏十七给震住了,擦着眼泪送她出了苏氏的主屋。
宋四娘子听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柏十七已经走了。
珍儿悄声道:“姑娘别急,我回头去找丘先生打听。”
宋四娘子:“不必了,既然少帮主回来了,我等他。”
周王赵无咎座下能人辈出,他撒在两淮各地的探子功不可没,揪出盐帮与漕帮内勾结水匪者,投入大牢重刑侍候,彻查幕后主使。
与此同时,俞昂与另外一位钦差、连同户部所派官员还在盐城忙碌,清查盐道官员的帐务,至于其余锁拿刑问的事情,皆由周王全权负责。
苏州大牢里,仇英盘膝坐在稻草堆上,等到了柏十七。
“为什么?”
柏十七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我父亲待你不薄,从小视你若子侄辈,尽心尽力的培养,你为何要背叛漕帮,杀了萧石大哥几个?是不是就连我父亲也着了你的道?”
时至今日,她再不能自欺欺人的说,仇英是无辜者。
周王派出去的人把仇英的小院查了一遍,在里面发现了大量血迹,但很奇怪的是没有追查到柏震霆的下落,只是在高邮找到了当日事发的目击者,看到一名老者被人追着从巷子里冲了出来,被路过巡街的衙差带走了,然而派人去县衙问,高邮县令巴宏儒却回话说不曾有此事,也没有什么报案的老者。
整件事情透着一种奇诡。
要么高邮县令有问题,要么底下的衙差有问题,所以黄友碧才失去了消息。
仇英盘膝坐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伤到了周王,才半天功夫就被打的皮开肉绽,身上没一块儿好肉。
幽暗的牢房之内,他一双眼睛好像夜行的兽,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灼灼亮光,隔着牢房的门与柏十七对视,语声轻昵,犹如旧时:“我小时候总是被人骂野种,因为我娘做过皮肉生意,哪怕后来她从了良,也从来没有获得过别人的谅解,走到哪儿都有人嘲笑我的出身,连死去的爹也被人当作笑料。”
柏十七静静站着,不明白他为何忽然之间讲起旧事。
“后来有一天,钱副帮主出现了,他说他跟我爹亲如手足,带了很多吃的穿的用的,对我还特别亲切,像父亲一样。不不,比我记忆里的父亲更亲切。我爹生前还时常打我。”
“再后来,有一天他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叫爹的人并不是我的亲爹,我爹是前漕帮前任莫帮主,我不应该姓仇,应该姓莫。我去问我娘,我娘只顾着欣赏钱副帮主送来的绫罗绸缎,每日沉醉酒乡,没两年就醉死了。”
“见到你的第一眼,钱副帮主就说,那是仇人的女儿,让我一定要想办法为亲生父亲报仇……可是……”
柏十七替他说了下去:“可是人都是有感情的,我跟你一起长大,待你不差,你就开始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