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旁的家仆大骇,慌忙拦下,众人纷纷上前,将这莺儿死死压到地上。徐伯寻来一布袜塞入她口中,防这丫头咬舌自尽。
  黄仁礼面无血色,嗫喏着唇,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黄老爷颓然坐在太师椅上,转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家门不幸……”
  他闭上眼。
  “家门不幸啊……”
  当晚,叶姨娘被捆缚双手双脚,锁入柴房。
  第8章 小镇迷案(四)
  贺容坐在桌旁,连手里的茶凉了都没发现。哑奴替他端来了今天的晚饭,他道了声谢,却迟迟不动筷。
  哑奴默默注视着他。
  “不是的,不是饭菜不合胃口。”他摇了摇头。
  有些事情他想不通。
  那之后他找家仆偷偷问了,家仆哆嗦着告诉贺容,夫人的死状非常惨,不仅被杀害,还被齐齐砍了腿!老天爷哟,好好的名门闺秀竟然连个全尸都没留!
  贺容皱起眉。
  太奇怪了。叶姨娘一个纤细的瘦弱女子,哪有力气砍人的腿?何况若只想杀人灭口,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叶姨娘定是那吃人的妖物!”府里开始流传这样的说法。
  黄老爷封锁了消息,没有上报官府,盖因叔嫂通奸、妾杀正妻这种事过于骇人听闻。黄家素来注重脸面,绝不会让这些消息散播出去。黄老爷需要时间来处理今天府上的那么多眼睛和嘴。就连贺容也收到了管家的警告。
  但贺容还是觉得不对劲,像是有人搭了一堆积木,却抽走了最重要的那块主心骨。
  今夜的黄府不复往日的烟火气,变得死一般寂静。但贺容却辗转难眠,索性披衣下床。他望向窗外,今晚的月亮都仿佛躲起来了,天黑得吓人。
  他打开手机,时间显示此时是凌晨2点10分。
  吱嘎。院门的方向传来细小的动静,仿佛有什么推门进来了。
  贺容一下子冲回床上,用被子紧紧盖住自己的头。脚步声一声,一声,越来越清晰,一直停到他的房门口,像是随时都会进来。贺容掩住口鼻,虽然他平日里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但此时也不由觉得喉咙发紧。他根本没有任何保命的手段,100积分只能购买商城里最基础的伤药。如果他在这里送了命,立刻会被传出副本,重新回到黑暗里。
  就在此时, 哑奴所处的隔间传来一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贺容门口的脚步声顿了一下,似是在犹豫,随后缓缓离开了。
  贺容就这样蒙着头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被第二天清晨的鸟叫吵醒。
  这一晚,阖府上下平安无事。
  除了一人。
  一早送饭的小厮拍了半天柴房的门都没人应,于是找来管家徐伯。徐伯匆匆带人打开大门,却见叶姨娘双臂尽断,一丝不挂,就这样倒在二月和煦的春光里。
  短短两日,黄府的一切都变了。
  想那二姨娘叶香,出身贫寒,早年被卖入风尘。以颜色和伺候人的本事从众人中脱颖而出,成了黄家最受宠的姨太太。可惜红颜薄命,终是死无全尸,草席一裹丢入山林,喂了野兽。
  柴房已经落了锁,门口有人把手,叶姨娘的尸体一早被运走了。贺容再次错过了勘探现场的机会。唯一能确认线索的途径只有去一趟衙门。
  贺容借口说自己有书要取,被再三盘问后才得以走出黄家大门。
  贺容来时是被系统直接传送到马车上的,因此对黄家镇没有直观认识。如今往那中央大街看去,果然是人流如织、欣欣向荣,商贩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常,各种吆喝此起彼伏。
  街道转角处有一酒肆,招牌极其醒目,上书“黄家酒馆”。黑底白字,笔力遒劲,显然是黄家的产业。此时已过晌午,门口围了一圈人,贺容路过时瞥了一眼。原来是一名衣衫褴褛的老道跑到店里讨酒喝,店家不给,于是他一屁股坐到门槛上撒泼,拍着门大喊。
  “你们以为自个儿是什么东西,分明是好赖不分的伥鬼!那黄府里个个都是吃人肉不吐骨头的恶虎,你们还偏生要腆着脸凑上去!现如今黄家已遭了报应,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到头了!到头了!那老道拍手晃脑,模样极为疯癫。
  “那老的刻薄下人,以尊压卑,被小鬼削去双腿双足,罚下阿鼻地狱第一十四层!而那小的更是寡廉鲜耻,与人通奸,阎王遂命人扒光她的衣服打入冰山地狱!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他边唱边手舞足蹈,眼见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店小二只好挥起竹竿把他打跑。他边跑还边喊“杀人啦!杀人啦!”,把店小二给气得半死。
  贺容也想追上去问个明白,但那老道脚底生烟,遛得飞快,一转眼就混入人群消失不见。他只好按照原先计划找去衙门。到了门口,没想到还碰见个熟人——黄少爷正被仵作拦着不让进门。
  话说李赢,内心也十分郁闷。他原以为自己只不过是来看名义上亲娘的尸体,应该没什么困难。谁料这仵作极其固执,愣是说怕尸上的煞气冲撞了少爷的千金之躯,万万不可;他一哭二闹都来了一轮,就差高歌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了,那仵作还是不肯松口。正当李赢恨不得在商城里买瓶麻醉剂喷他一脸的时候,他的教书先生莫名其妙也出现在这里,让他瞬间回忆起被放了一下午鸽子的恐怖。
  这人冲自己点了点头,随即一脸平静地转身对仵作说,“少爷是奉老爷之命前来看夫人最后一眼。老爷和夫人伉俪情深,如今天人两隔,他悲伤过度无法起身,只能由少爷代劳。麻烦您看在老爷的面子上,通融一下吧。”
  先生边说边拿出黄家的腰牌展示了一下,这腰牌是出入黄府用的,根本没什么作用。但可能是先生的面瘫脸太有说服力,也可能是仵作被黄少爷搞得烦不胜烦。最终是仵作退了一步,李赢大喜,他刚想冲进衙门,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你带钱了吗?”
  啊?李赢呆滞。
  “你身上有银子吗?”
  李赢迷迷糊糊从袖子里摸出一点碎银。“你要干嘛?”
  先生接过银子转手塞到仵作手里。“劳烦您带路了。”先生一本正经的说,“我家少爷年纪小不懂事,还请您多担待。”
  %¥#*(*!李赢瞬间再度被气成一只河豚。
  衙门的地下停尸房里透着股不自然的阴寒。即使已经蒙住口鼻,依然能闻见腐臭的气味。李赢望向盖着白布的半截尸身,觉得自己真是太低估这个游戏了。虽然他上次也见了尸体,但这回的场景、气氛、还有血腥程度,完全就是一部限制级恐怖片,大大超出了李赢的心理承受能力。
  自己为什么要挑战高难度副本啊!!?李赢欲哭无泪。活着不好吗!!??
  但是房中的另一个活人显然没想那么多,他一把将尸体上的白布掀了起来,李赢登时捂住嘴巴倒退三步。
  贺容举着灯台,将孙夫人的尸体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眼前的景象足已让人晚上噩梦连连,难怪仵作要拼命拦着黄少爷。贺容看了看尸身残缺的部位,又再度让火光照亮孙夫人的脸,仔细查看起来。黄少爷跑到墙角开始呕吐。
  李赢边吐边想,这哥们儿太牛批了,要不是副本内禁止玩家自爆身份和id,他真的想加个好友让大佬以后带他飞。过了会儿,他扶墙站起来,整个大腿还在抖个不停,“韩、韩哥……”因为不知道对方叫啥,他只能这么喊他,“你好了没啊,我觉得再不走我又要吐了。”
  对方点了点头,把白布重新盖回去。走出地下室的时候,日光一下子刺入眼睛,让李赢泪如泉涌,如获新生。他颓废地坐在衙门口的石阶上,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刚结束高考的考生,实在经历得太多太多了。
  李赢缓过神来后虚心求教,“韩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啊?”
  这个游戏虽然禁止玩家互通身份,但在不偏离人设的基础上,讨论剧情是被允许的。
  贺容坐在李赢身边,望着远处黄府的方向。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贺容缓缓开口,“刚才躺在那里的人,不是你娘。”
  李赢:……………
  李赢:???!!!???
  李赢:韩哥你接着说,我受得住。
  贺容估摸了一下他的脸色,跳过了详细描述。
  “人死后肯定会有脱水和腐败反应,身体各处都会发生变化。孙夫人遇害至今才过了一日多一些,但刚才的那具尸体,看来像是死了两日以上了。”
  李赢瞪大眼睛。有了!他想。原来如此!
  “孙夫……哦不,我娘是假死,这就说得通了!”李赢激动地站起来。
  “她假死后,让莺儿嫁祸叶姨娘,等到了夜里,再入府杀了她!”
  贺容却摇了摇头。
  “如果孙夫人真的要杀叶姨娘,何必绕那么大圈子。”
  李赢一想,也对。
  “你说,我娘为什么要假死?死状还那么惨?”李赢困惑极了,但是贺容也并不比他知道的多。两个人慢慢往回走,一路无话。
  第9章 小镇迷案(五)
  李赢和贺容走回黄府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平日里一直敞开的黄家大门不知为何紧紧闭合,门外还有家仆望风。
  出事了!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循着人声到达议事厅,只见整个大厅宛如昨日再现,但是地上押着的人,赫然从叶姨娘换成了哑奴。他的整个身躯被捆,粗绳陷入肉里,嘴里还被塞着污布,布上血迹斑斑。贺容快步上前,却被人拦了下来。
  “先生留步,切莫污了眼睛。”
  贺容抬头看向上座的黄老爷,只见他面无表情,眸中似有冷意翻涌。
  “大胆奴才!还不快快认罪!!”管家在一边高喊。“莫再负隅顽抗!浪费老爷时间!!”
  一旁的家仆闻言狠狠朝哑奴肚子踹了一脚,他抽搐着缩起身体,露出背上大片鞭痕和血迹。贺容甩掉拦住他的人,走到厅堂中央,朝黄仁财行了个礼。
  “黄老爷,这哑奴在我院里一直任劳任怨、细致周到,不知他现下犯了何事,遭如此大刑?”
  “韩先生,劝你还是莫多管闲事的好,”徐伯冷冷说道。“这是我们黄家的家事,你一个读书人何必掺和进来?说出去不好。”
  贺容看着他。“那什么叫好?”他指着地上的哑奴。“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对一个哑巴严刑拷打,逼他认罪,这叫好?”
  徐伯仿佛被这平日不言不语的小先生震住了,慢了一拍才回过神。
  “韩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黄老爷待下最是公正严明,今日是那哑奴犯下泼天大罪,证据确凿,才动了家法。”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徐伯沉吟一声。“也罢,就让你死心。”他招来缩在墙角不停哆嗦的小厮。
  “说吧,告诉先生昨晚你瞧见了什么。敢说谎就拔了你的舌头,扔进河里喂鱼!”
  那小厮两股颤颤,泣泪交流地讲述他昨晚后半夜醒来,听见外头有古怪声响,摸黑去瞧却见那哑奴打柴房那院的墙翻过来,一转脸面目狰狞,形如恶鬼。他怕得要死,不敢出声,憋到天亮才敢通报管事。
  “小、小的不敢对老爷说谎啊!!”他边说边砰砰磕头。
  “韩先生,这人证确凿,做不得伪。哑奴昨晚定是借着夜色摸入柴房杀人分尸,如此败坏门庭、恩将仇报的狗东西,你说黄家不应该清理门户吗?”
  不对。贺容想,昨夜他分明听见了哑奴房里的动静,那时哑奴确实在贺容的院子里,可是一个哑巴又不会发声,他如何证明那是哑奴?他环顾厅堂上众人的脸。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哑奴合该认下这罪,被活活打死在这里。
  最终还是李赢看不下去,冲上前拉住黄老爷。
  “爹!韩先生最是仁慈心善,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我看这哑奴也没几口气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放了他吧,左右他也活不过今晚!!”
  李赢使出十八般武艺缠着黄老爷叫爹,磨得那黄老爷渐渐松了口,徐伯似有话要说, 却最终咬了咬牙,叫家丁把人放了。
  还是在李赢的帮助下,哑奴被抬回了贺容的院子,此时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面堂发黑,昏迷不醒,全身都是黑褐色的血痂。李赢本想留下来帮忙,但被黄老爷喊人叫走了。
  贺容取来清水,褪去哑奴身上的黏连衣物,替他擦洗伤口。他的前身大片青紫,后背全是粗长鞭伤,皮开肉绽,十分可怖。在鲜红交错间,还能隐约窥见种种旧伤,有的也是鞭伤,有的则是别的什么形状,让人不禁脚底生寒。
  贺容想,为什么人类对待自己的同类,有时竟残忍至此,还不如对待猫狗。他复又想,不对,这一切都是ai扮演的,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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