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我”
“你听我的,在管教下人方面,我比你有经验。”
段缱刚要回答,忽然想起他的身世,生母早逝,生父不喜,再加上一位续娶的晋南王妃,他在王府里的日子恐怕并不好过,虽然现在执掌了晋南的军政大权,但小时候一定吃过不少苦,说不定就是在类似的事情上栽过跟头,这才这般告诫自己,便收了笑,道“好,我听你的。我会严加管教他们。”虽说她还是认为“酿成祸患”这四个字有些重了,但既然霍景安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在维护乳母和相信丈夫之间,她自然选择后者。
见她终于听了自己的话,霍景安满意地笑了“你明白就好。好了,快去换衣裳吧,你的奶娘动作这般利索,想必已经把人都聚齐了,你换好衣裳,我跟你一块去。”
段缱点点头,命采蘩采薇进来伺候她梳洗换装,新妇进门需着三日喜妆,故她便只把身上的华裳礼衣换了件新的牡丹百花裙,妆容不变,再将盘发散开,重新梳了个髻,缠缀玛瑙璎珞,侧佩金丝流苏簪,与往日相似的风格,却换了妇人样式,朱唇云鬓,眉点棠红,少了女儿家的娇俏灵动,多了几分华贵雍容。
霍景安在一边看着,见她拿了一支步摇在头边比了比,又放回妆盒,觉得眼熟,就上前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正是自己当初“奉赵静之命”送她的那支,便取过那支步摇,俯身簪在了她的发间。
“怎么不戴这个不喜欢”
段缱不意他会给自己簪步摇,有些惊讶,朝镜子里看了几眼,发现是他送自己的那支金步摇,心中就是一甜,却是故意板了脸,嗔道“瞎簪什么,什么发式佩什么样的钗环,我的丫鬟比你清楚,少一分单调,多一分繁琐,你这样临头胡簪一气,岂不是把她们配好的都打乱了”
她这话自然是说来唬霍景安听的,他把这步摇的位置簪得刚刚好,既不抢流苏簪的风头,也不隐没了它自己的光华,虽说这累金烤蓝的样式和她这一身艳装有些不搭,但贵在这玩意打造得小巧精致,不仔细看看不出差异,所有步摇中,她最喜欢这一支,但凡穿青绿裙衫,总会佩戴上它,今日穿了一袭牡丹粉红的花裙,想着颜色不配,就没有戴它,没想到却被霍景安看见了,亲手替她簪了上,真是让她又意外又惊喜。
“不好看”霍景安道。
“不好看。”她答。
这自然又是反话,霍景安一听就明白了,她唬他的玩笑话,他就没有一次是听不出来的,采蘩也听了出来,捂着嘴笑看两位主子互相打趣,唯有采薇是个直肠子,听见这话,顿时急了,生怕她这话惹恼了世子,把个好端端的日子弄得不欢而散“郡主说哪里话,世子簪得正正好好,好看极了。”
段缱道“那是他簪得好么是你们郡主我天生丽质,不论戴什么都好看。”
采薇更急,心道我的郡主姑娘诶,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世子还在边上听着呢,就不怕他听了甩脸
她急得一张脸笑成了花,有心想说些话来圆场面,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什么好的话,一张笑脸僵在那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急得都快渗出了汗,采蘩见她这幅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就你话多,亏你还跟在郡主身边这么多年了,连郡主的玩笑话也听不懂,我看你以后就当个锯嘴葫芦吧,免得话多又说不着点儿,白白坏了郡主兴致。”
“啊”采薇还没有反应过来。
看她这一幅摸不着边际的模样,段缱也忍俊不禁,拿了帕子一阵掩笑,同时目光看向铜镜,见霍景安在她身后也弯起了唇,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就伸出手,探向他撑在她身旁的手。
两只手触到一块,便互相交握住,传递着双方的温暖与热度。
登鸿堂。
登鸿堂为晋南王府正堂,居南院大厅之后,段缱奶娘先前所说的带到院里,指的就是这登鸿堂前的前院大厅。
段缱和霍景安一同来到前院时,院子里已经立了满满当当的下人,粗略看去有数十个之多,顾妈妈和王府管家立在前头,见两人到来,都上前见礼。
“郡主可算是来了。”顾妈妈抢在管家开口前道,“老奴已经将府里的下人尽数聚到了院中,都等着听郡主吩咐呢。”
放在之前,段缱或许只会觉得她这一番举动是对自己掌家这事太过急切的缘故,虽然不赞同,但可以理解,可自从听了霍景安那些话之后,她对她的观感就有些变了,心道她未免也太心急了点,纵使想要自己早日掌家,也不用做出这番情状来,让别人看了怎么想。
她心里生了意见,就没有马上开口,眼看气氛就要僵住,霍景安使了一个眼色,管家便捧着一个紫檀木匣上前,呈给段缱道“禀郡主,这些是府中人的卖身文契和花名册,是长安这边的,晋南那边的,等郡主回了晋南,小的就整理了交给您。”
又道,“世子不常来京,府里不似长安其他世家,库房流水都只做了一本副册,正册还在晋南。府中不过几日就要启程南下,世子的意思是让小的再管几日的事,等到了晋南,就将一切账本钥匙都整理出来,尽数交予郡主掌管。”
顾妈妈闻言,暗暗吃了一惊,她今日把众人聚集此处,只是想让大家认个女主人,没想过那么快就能得到掌家大权,甚至连卖身契都不一定有,没想到世子却是直接就把身契名册给了郡主,不仅如此,还承诺一到晋南就把账本钥匙交给她,让郡主轻轻松松地取得掌家大权,这样天大的体面,在整个长安都是头一份。
她心中对霍景安的好感陡然上升了一个层次,脸上笑容更深,连褶子都多了几条“世子说得极是,郡主身为世子妃,又是这府里唯一的女主人,自然该掌管家之权,能得世子这般信任,是我们郡主的福气。”
段缱微微蹙眉,对她这顺竿子往上爬的说话方式有些不喜,但也没说什么,示意采蘩上前接过木匣,打开取出花名册,就和霍景安一道步入正厅,在高挂着“登鸿堂”的牌匾下坐下,开口发话“刚才管家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按理来说,我才嫁给你们世子,不该这么快就执掌家事,只因为咱们王府与别处不同,本家不在此处,王爷和王妃都在晋南,我便越权几日,暂时打理一二家事。等到了晋南,再重新论议。不过我虽然只管你们几日,但只要在我的治内,就必须听从我的吩咐,若有人在这几日里偷懒耍滑,被我抓到,可要当心了。”
她说得温婉平和,没有分毫的严词厉色,却无人敢出一声大气,刚才的对话众人都听着,这哪里是暂管几日,分明是要一直掌家的架势。这些人中只有少部分是长安土生土长的,一直待在长安的府苑内清理打扫,大多数都是从晋南跟来伺候霍景安的,深知掌管晋南军政大权的是世子,不是王爷,王府更是世子的天下。如今世子表态要将府务交给世子妃打理,甚至连卖身契都给了,摆明了是要她来做这王府的当家主母,如何敢有置喙自然是满院子的鸦雀无声,恭恭敬敬。
段缱扫视一圈,见每个下人都低眉垂首,不曾抬起一分,心中暗叹霍景安治下有方,府中规矩森严,她今日算是沾了他的光,把这主母威风顺顺当当的立成了。
第96章
训完话后, 就要开始认人了,王府管家首先上前一步, 躬身自报家门, 道是自己姓杨名洪, 年三十有四, 平日里一直掌管王府内外庶务,说完这些,他又毕恭毕敬地请了段缱的安,可谓是礼数齐全,给足了段缱面子。
杨洪, 这两个字段缱有印象, 她在出嫁前曾特地找过几本晋南和南疆的风物志翻看, 在书中读到过南疆有一贵族支姓, 姓的就是这杨洪二字, 再思及她婆母晋南王妃的出身,这名字就有那么一点特殊的意味可循了。
这么想着, 她笑道“杨管家快快请起, 不知管家家乡何处可是出身南疆”
杨洪惊讶抬头, 没有回答, 段缱注意到他的目光短暂地向坐在自己身侧的霍景安投了一瞬,对这猜测就又肯定了几分。
果然,霍景安看向她, 眉梢微挑“怎么说”
她莞尔一笑, 轻声慢语地解释“之前读书时, 曾经看到过这个姓氏,说是南疆的一支大姓,当时没有放在心上,今天听见了,觉得有些耳熟,就仔细想了想,这才生了这个猜测。看来,是我猜对了”
“你总是这么聪明。”霍景安微微一笑,“不错,他的确出身南疆,跟着我母妃一块进了王府,本姓杨洪,名来什,我牙牙学语时,叫他这名叫得不利索,觉得拗口,母妃就给他改了名,取作杨洪,姓杨名洪,让我称呼他为来伯。来伯自小照看着我长大,且和我母妃沾亲带故,算是我的长辈,你以后也随我一道,称呼他为来伯就是。”
段缱本来就是为了和他拉近关系才故意有此一问,他这话正中了她的下怀,当即从善如流地改了口,笑着称呼来伯。
杨洪忙道不敢,心中对段缱更高看了一眼,要知道自从王妃去世、王爷另娶她人之后,世子就从未对外人道过有关于王妃的只言片语,今日却说起了他这姓名的来历,显然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喜爱之情溢于言表,看来自己以后要好生服侍这位长乐郡主才行。
霍景安的发话和杨洪的恭敬表态对余下众人起了明显的带头作用,在段缱翻阅花名册,一个一个地点名问话时,被点到名的人都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回答问话,很快就让段缱问完了一轮,了解了府内人手分工的大概。
在这期间,霍景安都在右首坐着,不说话,偶尔抿一两口茶,段缱也没有再像面对管家时那样就别人的来历和他进行讨论,杨洪是因为她婆母旧仆的特殊身份,她才会和霍景安说道一二,其他人她且不会费这点口舌,毕竟今天在这里对府中下人训话的是她,她要立主母威风,就要让霍景安的存在感减到最低,不能给他们她事事依靠霍景安的感觉。
一轮问询下来,段缱差不多摸清了府内的情况,管家对这些人手的安排很是得当,几乎不需要她再费什么心思增删修改,再加上她也才嫁进府中,尚未站稳脚跟,不适宜在此时对人手安排做什么变动,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把刚才敲打众人的话又强调了一遍“该说的话,我在刚才都说清楚了,要是谁犯了规矩,不管他是旧仆也好,新婢也罢,都照府规处置,只会从严,不会放宽。不想要丢面子,保持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体面,就给我恪守本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你们可都听见了”
这几句话,段缱依然说得温柔敦厚,不显严色,但经过刚才的那一番问询,众人已生了七分贴服敬畏之心,不敢轻慢,俱都恭敬应是。
段缱的这一场训话花费了不少时间,等人散去时,酉时已经过了一半,夕阳西斜,昏黄的日光笼罩住整个王府,给人以一种宁静之感。霍景安见时辰不早了,就命管家去张罗晚膳,准备摆在登鸿堂和段缱一道用膳,顾妈妈则是听从段缱的吩咐,和采蘩采薇回新房去收好檀木匣子,布置晚间就寝的衣物床褥等物。
“夫君。”在人都走光后,段缱对霍景安盈盈一笑,面对下人时故意摆出的持重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娇俏灵动的灿烂笑颜,“你觉得我刚才做得如何”
“八面玲珑,威风凛凛。”霍景安笑道,“为夫甚是佩服。”
是夜。
书房。
霍景安负手面朝轩窗而立,刘用站在下方,低声汇报着消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今日未时末,陛下密见车郎将于承厚宫,盏茶时分后挥退车郎将,复见晏平侯。”
“宋狄”霍景安有些惊讶,思及前世情景,又有几分了然。“居然是他。”前世他攻进长安,能够不费一兵一卒地入主皇宫,就是多亏了这位袭爵晏平侯、任职光禄勋的宋狄大开宫门,迎接他的羽林大军。彼时皇长公主赵静已近油尽灯枯之时,朝廷大权由赵瀚掌握,宋狄身为大魏臣子,向赵瀚效忠顺理成章,只不过没想到在赵静依旧总揽朝政大权的现在,他也还是选择了赵瀚。
或许是得了宋远振的授意,眼看赵静后继不力,就倒向了赵瀚,完全没有考虑过他这一边,宋家还真是对这赵家皇室忠心耿耿。
想到这,他转过身,“我记得陛下身边的内侍是临华殿的人,陛下接连密见两位朝臣,临华殿那边就没有什么动静”
“临华殿尚未得知此事。”
霍景安沉思片刻,淡淡开口“既然如此,咱们就送陛下一个人情,把那内侍给除了。殿下把承厚宫逼得这样紧,也不是个办法,总要给人留一口喘气的余地,她不肯给,就我来给。”
“是,属下这就吩咐人去办。”
“让方保去办,留下线索,让人能够查出那内侍是临华殿的。”
“是。”
宋狄的事暂时不用去管,有他也好,可以让那姑侄两个相互斗法一段时间,至于赵瀚今天密见的另外一个人
“把公羊兴给我叫过来。”他沉声道,“一炷香内见不到他的人,就永远不要来了。”
一炷香后。
公羊兴从王府暗门而入,匆匆行过小廊,满头是汗的进入霍景安的书房。
“小人见过世子,”他微有些气喘不匀地作揖行礼,“不知世子深夜传见小人,所谓何事”
霍景安坐在椅上,冷冷瞧着他,没有开口。
公羊兴脑门上渗的热汗逐渐变成了冷汗,他飞快地回忆最近几日都干了些什么,越想心跳得越快,冷汗流得越多。
在沉默了足有一盏茶后,霍景安才开了口。
“上月,陛下以皇后之位向皇长公主求娶长乐郡主,这一件事,我是从别处得知的,整整晚了四日,若非我手段迅疾,恐怕昨日迎娶长乐郡主的人就不是我,而是陛下了。”
公羊兴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好,当即噗通一声跪下,流着冷汗道“世子恕罪小人办事不力,没有闻得风声,差点让他人抢占了先机,是小人的错,还请世子恕罪”
当初他奉霍景安之命去拖延赵瀚接触先帝旧臣的脚步,顺道以美人图徐徐周旋,不让赵瀚破坏霍段两家的联姻,世子和长乐郡主的这一门亲事,本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赵瀚却是直接绕过了他,不跟他商量只言片语的就跑去找了皇长公主,以后位为聘求娶长乐郡主,他听闻这个消息后惊得差点魂飞魄散,世子将他安插在陛下身边,为的就是第一时间能知晓陛下的各种动向,可他竟在这么一件大事上被蒙在了鼓里若是因此坏了世子大事,他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着实为此惊吓了好几天,生怕霍景安怪罪下来,好在霍景安当时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反击和迎娶段缱,没空来找他的麻烦,他也在最初的几天担惊受怕后放了心,没想到今夜霍景安却忽然传他来见,一幅秋后算账的模样,他如何能不惊慌
更何况他今日还擅自去找了赵瀚,说了那样的一番话,一想到这件事很有可能也被霍景安知道了,他就止不住的冷汗直流。
“因为你的无能,差点坏了我的大事。”霍景安冷凝着目光,“你要我恕你的罪,那我问你,你可有什么功,来赎你这罪”
“小人”
“又或者,你今天的擅自行动能给我带来什么重大的消息能让我放过你,再继续重用你”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公羊兴后背一阵发麻,面对喜怒无常的赵瀚,他还能游刃有余,可面对霍景安,他的那些手段就全派不上用场了。
霍景安从不轻易发怒,可他一旦发怒,就是常人所承受不起的。
就像现在,他只是盯着自己,说几句话,就能看得自己头皮发麻,说得自己心惊胆战。
面对这样的霍景安,公羊兴只能无力地重复一句话“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知罪你何罪之有”
公羊兴在察言观色这点上还是机灵的,陛下求娶郡主的事已经过了那么久,霍景安要找自己算账也不会选在新婚头一天,今日他会传自己过来,恐怕还是白日里自己去找赵瀚的举动触怒了他,忙道“小人不该擅自行动去见陛下,今日一事,是小人鲁莽,今后绝不再犯,还请世子恕罪”
霍景安“哦”了一声“绝不再犯我怎么知道你这话是真心的,还是说来骗我的你不经我的同意就擅自去见陛下,可是心生他意,想侍二主了”
“小人不敢”
“不敢”霍景安猛地沉了脸色,厉声道,“那就言行如一,别去做多余的事情,打听多余的话”
“今天暂且放你一马,你继续去做你该做的事,若有任何异动让我知晓,纪勇的下场,就是你的将来。”
第97章
霍景安回到新房时, 段缱已经沐浴完毕,拢着一头青丝坐在榻边, 见他进来, 便抬起头, 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夫君。”
烛火摇曳, 映照得她脸庞柔和朦胧,明明已经除去了钗环,不着粉黛,却丝毫不减容颜丽色,甚至比白日还要更添一分娇美。
霍景安走过去, 在她身边促膝坐下, 握住她的双手“这么晚了, 怎么还不休息”
段缱道“我在等你回来。”
“那我要是一直不回来, 你就一直这么等下去”
“那可未必。”她笑着抽回手, “最多等到戌时三刻,我就歇下了, 你今儿是回来得早, 还没到我素日就寝的时候, 我等等你也无妨, 若你回来晚了,可没有这番待遇。”
“原来你只是顺便等我回来的”霍景安同她开着玩笑。
段缱也笑“是。”又站起身,“你忙了一天, 一定累了, 我去叫人打水进来, 服侍你洗漱沐浴,早早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