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段缱面上一红“谁被他骗了阿兄要再说这些浑话,我就去告诉爹爹了。”
“别别,”段泽明素来持重,在段逸跟前威严深重,因此一听她要告状,他立刻没了底气,“是阿兄错了,阿兄不该这么说,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跟爹告状,算阿兄求你。”
段缱抿嘴一笑“那阿兄现在可是信了”
“信当然信”段逸忙道,可过了片刻,他又满脸纠结地开了口,“小妹,你跟他你们两个真的没什么”
“你”段缱气结,“你不信就算了。”
她抛下这句话就转身准备走人,却在看见空空如也的身后时一愣,段逸见势不好,伸手去拉,也愣住了。
霍景安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这里,盛放的牡丹丛前空无一人,只有花朵的暗香幽幽传来,采蘩采薇侍立在旁,敛容屏气,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一滴晶莹的水珠自花瓣滑落,悄无声息地没入土中,消失不见。
莫名的,段缱心里有些空落。
“看吧,”她小声嘀咕,“就说只是恰好碰上。”
长公主及笄盛宴,陛下赐婚晋南王世子却被当庭拒婚这件事很快在长安流传了开来,虽然天家之事不可妄议,但当晚参加宫宴的人不在少数,人一多,有些事情就难以控制了,不久就传遍了街头小巷,成为了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本来,这事传传也就算了,毕竟长安最不缺的就是奇人轶事,过不了几天,这桩新闻就会变成旧事,自然而然地被人遗忘,可不知赵娴从哪听来了这些流言,气得大哭一场,整个娉芳阁都乱成了一团。
赵静为此多次出入娉芳阁,好言相劝,赵娴却是毫不领情,到了后来,甚至连赵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在与段缱同行时抱怨起了此事。
“这件事本来就是陛下起的由头,长公主也没否认,殿下不过依着他二人之言行事罢了,本是一片慈爱之心,如今闹成这样,长公主不去责怪晋南王世子,不去责怪陛下,反倒怪起了殿下,真是叫人想不明白。”
她当然不会怪赵瀚,段缱心道,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姐弟两个自己策划的,霍景安就更不用说了,照这几天的情况来看,赵娴还真是喜欢那个霍景安的,自然不会责骂心仪之人,剩下来的也就只有她的娘亲了。
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只微笑道“听县主之言,似是对此颇为困扰”
赵萱嘟起嘴“当然,一次两次还好,整天哭哭啼啼的,我都快被她闹死了。”
段缱一愣,想起这位宜华县主暂住在娉芳阁不远的留容苑里,顿时明白了她的不满从何而来,平心而论,若是她也有这么一位哭闹不休的邻居,恐怕也会对此心生不满,怀有怨言。
“不过想想也是,”不等她开口说些什么,赵萱就又道,“被人当众拒婚,又听说了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我要是她,我也没脸见人了。其实,她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明心意,甚至眼看着就能嫁给心仪之人,却被拒绝得毫不留情,要是我”
说到这里,她忽然红了脸,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快走几步,笑着指向廊外的梨花道“郡主快看,这里的梨花开得可真好,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层雪一样,现在的时节已经很难见到开得这么盛的梨花了。”
段缱心知她刚才语止必是戳动了心事,八成是和赵娴一样有了心仪之人,并且含情在心,未曾宣之于口,但体贴地没有戳破,而是顺着她的话点头一笑“的确很美,犹如白雪压身。”
赵萱笑道“是啊,淮阳的梨花都谢得很早,很少开得这么旺盛,长安真是一处美丽的地方,就连花都开得这么漂亮。”
段缱道“县主若喜欢,不如摘下几朵,制成干花,便可长久保存了。”
赵萱羞涩一笑“干花我不会制,倒是香囊还行,就是不知郡主兄长”她越说越小声,“可喜梨花”
段缱目瞪口呆,她才猜这宜华县主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居然这么快就被证实了只是她没听错吧,这位县主的心上人是她的阿兄那个整天遛鸟逗狗、浑不着调的段逸
这位宜华县主的眼光,莫不是有点问题
第9章
想是这么想,段缱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毕竟她这兄长实在有些太不着调,就连她也不禁担心起未来嫂子的着落来,如今乍闻赵萱对其芳心暗许,惊讶的同时也暗暗欢喜,不住拿眼偷偷打量赵萱,盘算着她当自己大嫂的可能。
当然,面上她还是维持着一贯的笑容,只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以免吓到赵萱“县主此言”
赵萱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月前宜华随父进宫,曾远远地见过段公子一面,段公子风度翩翩,器宇不凡,实为青年才俊;前回宫中盛宴,又见段公子笑意湛湛,行事豪爽,便便喜欢上了。”
她抬起头,双目晶亮地笑道“不怕郡主笑话,宜华曾偷偷让人去打听过,听闻郡主兄长目前尚无婚配,便想着,纵然没有这个缘分,让他知道我的这份心思,也是好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段缱听在耳里,喜在心底,想这宜华县主天真烂漫,对阿兄一片真情,若能成为自己嫂子再好不过,等回去后一定要问问段逸的意思,冲着赵萱莞尔一笑“素闻淮阳女子端庄大气,谈吐爽利,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家兄能得县主欢喜,是他三生之幸。”
赵萱双颊一红“郡主莫要取笑我了。”
段缱掩口而笑“县主心仪家兄,我欢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取笑县主阿兄若能收得县主香囊,定会十分欢喜,明白县主一腔真情。来,咱们下去好好挑选挑选”
她说着就携赵萱下了回廊,又唤了后头远远缀着的侍女上前,开始在一众梨树中仔细甄选,和赵萱一道采摘起花朵来。
正值盛夏时节,烈日炎炎,梨花树下虽有遮阴,却也热燥充斥,段缱只摘了一会儿梨花,鼻尖就沁出了不少汗珠,采蘩看在眼里,生怕她中了暑热,连忙上前道“郡主,这些事交给奴婢们来办就好,郡主就和县主去一边歇息着,奴婢们采摘惯了,知道哪里的花开得最香最美。”
“不必了,”赵萱笑着开口,“这些花我自己来摘就行。”
段缱笑道“那我也留下”
“也不必麻烦郡主,”她继续笑道,“这本就是宜华自己的事情,郡主能有这份情谊,宜华已经很感激了,若是让郡主因此而累着,可就是宜华的罪过了。”
见她这么说,段缱也就不再坚持,又因为身上出了一层薄汗,黏黏的难受得紧,干脆辞别了她,回了碧玉阁去沐浴更衣。
碧玉阁在临华殿一侧,是段缱平日留宿居所,一应布置都很上心,四下都放了小巧精致的冰炉,又有珠帘帷幕重重,遮挡了大半日光,整个阁里都漫着丝丝凉意,她沐浴完毕,散着长发倚榻而靠,好不惬意,不一会儿就起了倦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在一方气宇恢宏的殿里,一群人或着朝服,或贯盔甲,正对着一名背对他们而立的男子说着什么,不知谁起头喊了一声,所有人都跪了一地,对着那男子稽首拜服“殿下承天之命,吾等愿跟随殿下,惟命是从,请殿下为苍生顾,留待宫中,登基大宝,以谋天下万民福祉。”
男子低声道“我已明言多次,无心帝王之位,并非假意推辞。诸位大人若想拥立天子,还请另寻高明。”
“殿下”
“不用劝了,我去意已决”
一道惊雷轰隆落下。
段缱猛地从梦中惊醒。
闷雷滚滚。
她撑着额头缓了半晌,方反应过来刚才的那声雷并不是梦里的,外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雷声伴随着雨声一道落下,天光暗沉。
她听着雨声怔怔出神,好一会儿才唤采蘩采薇进来,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怎么忽然下起了雨”
采蘩答道“快申时了,这雨下了有好一会儿了,郡主可是被雷声给吵醒了”
她微微一笑“没事,正巧我也睡醒了。”又命二女给自己梳妆打扮,很快穿戴完毕,起身出了内室。
“我一个人走走就行,”她在门阑处对着跟上来的两人道,“你们不必跟来。”
采蘩采薇面面相觑,看上去有些犹豫,但还是恭敬地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段缱就这么出了碧玉阁,在长廊中慢慢走着。
雨下得不是很大,淅淅沥沥落珠成线,廊下垂柳随风轻摇,海棠碧枝轻颤,景象如诗如画,她却没心思欣赏这些,一门心思地想着刚才的那个梦,越想越心情沉重。
自从那个山路遇袭的梦后,她就再也没做过类似的梦了,偶尔入梦,也都是些迷迷糊糊、不成逻辑的碎梦,像刚才那样,梦中情形真假难辨、梦醒后有一瞬间恍若隔世感的,还是头一回再碰上。
这是一个纯粹荒诞的怪梦,还是之前那个梦的承继
梦里的情景会在不久应验吗
想到这里,段缱就心中一紧,梦里的那群人朝服盔甲不一而着,很明显是一众群臣,并且文臣武将都齐了,说着什么“登基大宝”、“为苍生顾”的话,这是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字眼文臣武将齐聚一堂,皆拜一人,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够拥有的待遇
难道在不久的将来,有人会推翻赵家天下,自立为帝
不对,如果是这样,那个人不会推辞帝位不受,也不像是假作推辞的模样那又是什么原因,会使得一名男子受群臣拥立,希望他能登天子之位
他是赵家人吗
她努力回想着梦里那名男子的身形模样,他身上的暗玄锦袍、他高束一尾的长发,还有他负手而立的姿势,她都在心中描摹了一遍,越想越觉得熟悉,心中疑窦不断扩大。
她肯定认识这个人,但也不会太熟,不然她不会猜不出他的身份。
是谁会是谁在将来夺了赵瀚的帝位,一步登天
段缱眉头紧锁,如果这个梦是真的,那么不管这个男子是不是姓赵,她的母亲、他们段家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算赵瀚亲政,她都担心他会因为往日的恩怨而对他们一家不利,更何况是别人
历史上有许多不是帝王而总揽大权的人,这些人多数都只是一时风光,尚不及身死便落败凄凉,一时揽权而不终握者,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长公主监国,大司马统领三军,段氏一门在当下风光无限,就连天子也得避其锋芒,可现在是这样,将来未必会这样,尤其赵瀚还和他们关系极差,对赵静心存怨恨,段缱相信,一旦有朝一日赵瀚执掌大权,必定会对第一个对付他们段家。
这些道理,她明白,她的母亲更明白,所以赵瀚始终无法亲政。
可现在,更大的忧患来了,这个梦如果这个梦里的事都会发生,那么到时她的母亲该如何自处,是体面放权,依然养尊处优,还是
“前面是拐角。”一个声音忽然道,“郡主再不往边上走点,就要撞上了。”
段缱一惊,停了脚步抬起头,果然发现拐角处的廊柱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连忙后退几步,同时偏头循声看去,在看清旁边之人后又是一惊“世子”
霍景安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世子怎么会在此处”她下意识道,又觉此话不妥,忙笑着加了一句,“方才真是多谢世子提醒了。”
“不必谢。”霍景安淡淡道,“只要郡主不觉得我是只讨人嫌的飞虫就好。”
段缱面上一红,没想到他还记着她那晚的气话,自知理亏,只得默默受下这份讥嘲,有些讪讪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世子说笑了。”
霍景安微微一笑,转头看了别处一眼,又看回她“你有心事”
他没有再继续称呼郡主,而是直接用了“你”字,这是只有较为相熟的人才会用的问法,听得段缱心里异样,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笑着摇摇头,礼貌地回了一句“并无”。
霍景安看着她“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想告诉我”
“”这叫她怎么回答她的确是有心事,可她既然说了没有,那就是没有,但凡有点眼色的人都不会再问下去,这人怎么偏偏就喜欢跟她对着来,说些她下不来台的话
她招他惹他了
段缱心中郁闷,正为难着怎么接话,霍景安就又道“也罢,既然郡主不想多言,下臣也不勉强,大雨将至,郡主还是快些回屋的好,告辞。”
说完就转身往回走去,干脆利落得让她忍不住一愣。
他这是又生气了
她抿了抿唇,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叫住他,目光不自禁地跟随而望,却在望见他背影的下一刻心神大震,整个人如遭雷劈。
是他
梦里的那个人是他
第10章
霍景安今天穿了一袭藏蓝的菱袍,与段缱梦中之人的穿着相差甚远,可那高束一尾的长发和背影却是极为相似,仔细想想,甚至连声音也有七八分像不,不是像,他根本就是
他就是那个被群臣拥立的男子
细雨被风卷着飘入廊中,落在脸上带点凉意,段缱只觉得她的心也跟面庞一样凉彻透骨,全身发麻般僵硬,直到霍景安走出了丈余远,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世子且慢”
霍景安停下了脚步。
他侧过身,回头看向段缱“郡主还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