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跟阮卿坐下来以后,忍不住低声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他怕阮家是不是要对阮卿不利。
阮卿遥遥地看了阮老爷子一眼,阮老爷子坐在主位上,接受大家的祝贺,面色却还有些僵硬,阮卿心想,他这个寿宴,怕是过不好了。
“估计等晚宴结束,你就知道我刚刚说了什么了。”阮卿回答道。
如果他没猜错,阮家老爷子还是会要找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开。
然后追问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阮家大概以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想要拿这一层血缘关系来重新接纳他。阮老爷子对阮三小姐多少是有父爱的,知道他是阮三小姐的亲生儿子后,自然不会允许自己的外孙还流落在外。
可惜,他想要认回的外孙,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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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能感觉到桌子上其余人好奇打量的视线,他对着右前方的一个小姑娘笑了笑,那姑娘顿时有点不好意思。
宴席开始前,灯光暗了一会儿。
阮老爷子的长子安排了礼物,自己也发表了一通冗长的对父亲的祝福,说得情真意切,可惜近两年发福,没几句就有点喘气。
阮老爷子一言不发地看着长子表演。
阮卿看得有点想笑。
在这个黯淡却豪华的室内,他想起了阮三小姐。
如果她还在,父亲的这个寿宴,她会送上怎样的礼物呢?
很久之前,阮卿罕见地问过阮三小姐一个冒犯的问题,他问她,她是真的有这么敬爱他的父亲吗?
阮三小姐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他是保护我的高墙,也是束缚我的围城。”
“可是我已经习惯玻璃花房里的生活了,去不了外面了。”
她摸了摸阮卿的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最终没说。
过了一会儿,她翻出了一个旧相册,给阮卿看最里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英俊清爽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和一件浅色的开衫,很儒雅,有一双深情的桃花眼,靠在一个钢琴边上,对着镜头外的人微笑。
他有一双薄而柔软,桃花一样漂亮的嘴唇。
“这是我以前的钢琴老师哦,很好看对不对?”阮三小姐摸着阮卿的头问道。
阮卿认真地看了几眼,这确实是个好看得有些勾人的青年。
阮三小姐细白的手指轻轻地在照片上抚摸了一下。
但是她翻动相册的时候,又不小心掉落了另一张照片。
阮卿捡了起来,看见上面是阮三小姐和另一个文弱清秀的男人的合照。
这男人生得也不错,但明显更为沉稳冷静,阮三小姐跟他牵着手,却靠的不是很近。
阮卿认得这个人,是阮三小姐的未婚夫,他父亲为她选择的。这男人身世清白普通,无权无势,却足够聪明精干,在阮家的集团里担任要职。
他很喜欢阮三小姐,订婚以后,更是死心塌地为阮家卖命。
阮老爷子很满意自己的安排,自认为对女儿用尽了心思,因为他挑了一个没有家世却能干的女婿,可以一心一意服从阮家,娇惯他这个柔弱的女儿。
然而这个年轻人最终没来得及娶到阮三小姐,就死了。
死在来见阮三小姐的路上。
连遗言都没来得及交付给阮三小姐一句。而在他的车上,还有带给阮三小姐的花,被鲜血染红了,变成脏污的一团,掉在地上。
第四十一章 抛弃
阮卿猜的没错,宴会快结束的时候,阮老爷子确实派身边人来请他散场后留步,阮老爷子有些话想和他谈谈。
他本来只想请阮卿一个人留下,并没有希望夏明之陪同。
但阮卿拒绝了。
“我的事情,明之都可以留下来听,如果只有我一人在场,那这事就不必谈了。”阮卿说道。
那人没办法,又打电话去请示了一下,才恭敬地表示请夏少爷一起过去。
如今宴席已散,刚刚还是宾客满堂,转眼就变得安静冷清,再盛大的场面一旦走到尾声,留下的也不过是一地清冷。那庭院里的灯光还亮着,花也还开着,花上的露水却已经干涸,花瓣都微微地卷曲起来,掉在石子路上。
阮卿跟夏明之牵着手走过走廊,看见小花园里的一个假山,被青色的藤蔓覆盖着,他回过头对夏明之笑了一下,说,“我小时候曾经躲在那里面。”
“我被人打了一巴掌,又没法反抗,最后只能没用地躲起来。”
那时候他又瘦又小,躲在假山里头谁也看不见他。
他不想当阮家的孩子了,他知道被收养是种幸运,是他们这些被抛弃的孩子最好的出路,可他宁愿回到那个破旧的照不到阳光的孤儿院里,也不想再当阮卿名义上的小少爷。
衣食无忧也没什么好的,缺衣少食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孤儿院里的人都喜欢他。他还是想回去。
他以为不会有人找到他的,阮家可能根本不会发现他走丢了,他躲在山洞里面,看外面的天色渐渐变得昏暗,有一刹那觉得一直躲在这里也好。
可是阮三小姐找了过来,她这么瘦,手腕细细的,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出来,累得气喘吁吁,可她没有骂他也没有责怪他,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吓坏我了。”
她一边抱着阮卿回房间,一边低声问,“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啊?下次你告诉我,你不要躲起来,我找不到你,会很担心。”
阮卿确实被欺负了,被打了他都没有哭出来,可他趴在阮三小姐的肩头,闻到她身上暖融融的蜜桃的味道,眼泪很快晕湿了她的衣服。
他后来无论受过多少委屈,都没有跟阮三小姐说过一次,但他也没有再想逃跑或者离开了。
他一直以为,即使整个阮家都轻视他,嫌恶他,阮三小姐总是喜欢他的,起码她清醒的时候,是喜欢他的。
这就够了。
他也是有过母亲疼惜的,这就够了。
可惜他错了。
阮卿把视线从假山上收回来,他感觉到夏明之握着他的手逐渐用力,他转过头,看见夏明之眼中的难过和心疼。
阮卿说得平淡,可是夏明之听得心都在发痛,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时刻,他的阮阮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却还长成了如今温柔的样子。
“我不可能再让你受半点委屈。”夏明之认真说道。
阮卿只是笑了笑。
事到如今,也没人再能让他委屈自己了。
他曾经最在乎的东西全都破裂在了他面前,让他如坠深渊,以至于放弃了自己。
可现在,他活下来了,已经没什么能再伤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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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和夏明之穿过走廊,就到了阮家老爷子独居的那个别墅,从前阮老爷子是不住这里的,但也许是上了年纪,喜欢清静,特地搬来了。
“老爷子在屋子里面等着二位少爷。”替他们引路的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为阮卿和夏明之推开了门,门内,只坐了阮家老爷一个人。
他坐在窗边,屋子里只开了几盏小灯,窗外的光透进来,照出他脸上的每道皱纹。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也没有回头。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发现自己已经有点记不起来,他的女儿阮艾敏十几岁时,是什么模样了。
但他却还记得她出生的那一天。
因为这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omega女儿,他难得在产房外等候,护士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进他手里,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看不出好看还是难看,牙齿都没有,哭得满脸通红。
他是个没多少感情的人,可看见这个孩子小小的拳头捏在一起,全身都软绵绵的,他突然觉得有这么个孩子也不错。
可是这个得到了他全部父爱的孩子,被他这么娇生惯养地宠爱着长大,最后的结局,居然是自杀而亡。
他无法接受。
他一生里见过太多鲜血,早在七八年前他就失去过一个私生子,可他痛惜了两天,也就平淡了。
唯独这个女儿,是在他手掌心里养大的。
即使疯了,他也舍不得她再受一点伤害。
可偏偏她死了。
他缓慢地转过头,去看阮卿,他听见阮卿平静地叫了他一声,声音里并没有什么起伏和情绪,仿佛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谈话,而阮卿只是他一个没有血缘的小辈。
阮振声一双眼睛盯着阮卿看了许久,他的眼睛已经有点浑浊了,但是眼神还锐利。
他是真心地想补偿阮卿,想把他接回阮家来,让他门当户对地跟夏明之结婚,两家联姻,他会保他一辈子平稳富贵。
但如今看着阮卿的眼睛,他就知道,这个孩子不是冲着补偿来的。
他不会回到阮家了。
但他还是要和阮卿聊一聊。
“坐吧。”阮老爷子说道,“我叫你来,确实是有事情商量的。”
“我在艾敏的旧物里面发现了这个,还找到了艾敏的遗嘱。你可以看看。”
阮老爷子推过来的,是一张已经陈旧的亲子鉴定书。
委托方:阮艾敏。
鉴定结果,阮卿和她确实属于母子关系。
而日期,是阮卿被阮艾敏收养的前两个月。
阮卿比所有人都要更早地知道真相,但他拿到这封鉴定书的时候,手指还是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的亲生母亲,一早就知道了鉴定结果,可最终选择的,却是让他作为养子回到了自己身边。
她这一辈子都懦弱而脆弱,想狠心又不彻底,想当一个温柔善良的母亲,她又做不到。
她永远都活在煎熬里。
夏明之看清了那个鉴定书上的内容,尤其是那个鉴定日期,惊讶到几乎说不出话。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阮卿。
“阮阮,你早就知道了吗?”他看着阮卿平静的脸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