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口里应允着去了,心里却不由想起,信贵人和那人的性格还真是不一样。他想起了在养心殿她百般周全皇后的情形,担惊受怕,想着维系六宫的关系,信贵人却是个十成十得罪人的性子,她深居简出也便罢了,今日这一出,宫里谁的粥都喝不消停。
想着想着,又瞧了一眼远处的位置,果真呢,满宫里,只有这一位该吃吃,该喝喝,腊八粥用了不下两碗。
她可真是来用膳的。
他去谁宫里,去不去她那儿,她都全然的不上心。
颙琰从座位站起身,怅然叹了口气。
圣上摆驾承乾宫,六宫嫔妃无人敢看中宫此时的脸色,陆陆续续向外退去,绣玥跟着众人退出大殿,她悄悄驻足在殿门口,不着痕迹地隐身在暗处等着宝燕。
本以为今日储秀宫中设宴,总会见到他的,她还特地将给他的荷包带在身上,预备见到的时候便给他。
谁知从前到后,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不一会儿宝燕匆匆回来了,她找了前几天跟她私下讨过药的一个小太监打探了口风,说是帛尧已经数日没来储秀宫当差,他平日就是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人敢问,不过粥宴的时候,仿佛见着永和宫的宫人私下里递了个八宝粥的食盒出去,交给了帛尧身边的初六。
竟是永和宫的人?
绣玥拧起眉毛,实在是想不通,帛尧不该是储秀宫的人么,怎么是永和宫的宫人私下照应着,送了八宝食盒去?
永和宫……这说起来,帛尧的住所就是在永和宫的后院附近单独辟了个院落,从前她没在意,只因延禧宫这边本来就离着奴才们住的庑房近,如今细想,却不是巧合了。
绣玥抬头看着夜空中高悬的一弯明月,如今天色已晚,她低下头,“算了,明日你随我去后院看看他吧。”
“好,小姐,那咱们还是回宫吧。”
这时候,六宫的人都散去了。方才打听帛尧的消息耽误了些工夫,兰贵人同李官女子也早回延禧宫去了,长夜漫漫,只有绣玥带着宝燕两个在长长的甬道上漫步。
月凉如水,月圆如镜,倒是个极佳的夜色。
绣玥仰望夜空,难得在这宫中得一片刻的安宁,刚刚舒了口气,想唤宝燕,却听附近阴森森的一声颤音唤着:“玥常在,玥常在——”
绣玥吓了一大跳,忙扯过宝燕,竖起了汗毛四周去瞧,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小太监极其狼狈地躲在黑魆魆的角落里,方才的呼唤声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小太监两手扶着宫墙,整个身子在微微发抖,他的一只手上几根手指已然断了,是生生截断的,还在汩汩流着血。
满心的惊惧就被这一刹那间入眼的怜悯消散了。
绣玥扯着宝燕向小太监壮胆靠近了两步,仔细看清楚人,宝燕忽然在后道:“你不是初七吗?敬事房鄂秋公公的徒弟!”
鄂秋的徒弟?绣玥诧异着回过头去瞧宝燕,又转回来看他,鄂秋不是总管太监鄂啰哩的弟弟,一向风光,他的跟班怎么会遍体鳞伤躲在这?
又为何会来找上她?
小太监哆嗦着,满脸的乞求:“小主,求您救救奴才,求求您,秋公公出事了,奴才是逃出来的,初四被打死了,奴才若被他们找出来抓回去,肯定没命了!”
第57章
鄂秋出了事?难怪绣玥想起来,今日的家宴没见鄂啰哩的身影……难不成,与此事也有关联?
“小姐!”宝燕先回绝道:“小心引火烧身,别人的死活不关咱们的事儿,还是别管了,咱走!”
“小主,求求您,求求您”初七还在小声求着,拼了命的去瞧绣玥,极尽可怜。
他也知道后宫里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可眼下穷途末路,他只能拼命想要攥住这根救命稻草。
指点他的人明明说,只要他死命地哀求钮祜禄绣玥,不但他能保住一条命,就连师父鄂秋都还有一丝生机。
宝燕看着初七在那一个劲的装可怜,她便觉得不好。绣玥的性子其实是十足的吃软不吃硬,最见不得这个。
“小姐,小心是圈套,咱们跟他非亲非故的,他为何偏偏找上小姐你。”
远处隐隐有几个太监的身影在晃动,似是在寻人。
绣玥瞧瞧宝燕,可是不管他,明天眼前这个人,可就变成了别人口中谈论的一具尸首。
她瞧着初七那断了的几根血肉模糊的手指,心下不忍,跟宝燕打着商量道:“咱们还是先给他止了血,人命关天呢,难道要见死不救,其它的事儿慢慢问清楚了再说。”
说着,就打算去搀扶初七。
瞧这样子,宝燕就知道劝不动了,她气得在后头跺脚,她倒是一向不怕事,可这明摆着是个烫手的热山芋,别人躲还来不及,她家这主子怎么就敢接呢!
延禧宫的位置偏远,好在一路上没被什么人瞧见,绣玥和宝燕费了好大的力气,还要遮遮掩掩、清理血迹,才将初七偷偷藏进了西偏殿小禄子住的那间耳房。
深更半夜,门被大力敲开,小禄子的表情讪讪的,瞧着绣玥和宝燕拖着个小太监直接撞进了自己的房间,绣玥还亲自扶着,便一语不发地站在门口处,瞧脸色,大约是不太高兴。
绣玥以为是吵醒了他的缘故,心虚地笑了两声,“小禄子,吵着你了是不是?今晚的事儿可千万别说出去,说出去了咱们都得遭殃,知道吗。”
小禄子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就还是冷场。
绣玥打扰了人家,又觉得怪对不住他,嘘寒问暖地打着圆场:“你的腿呢,可好些了吗?”
小禄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快好了。小主破费了不少银子。”
“应该的,应该的,”绣玥嘿嘿笑了两声,“腿治得好咱们就放心了。”
宝燕一直忙着给初七止血,这会儿包扎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擦了擦手,拍拍衣裳,侧过身,用眼神剜着绣玥。
初七颤抖着半瘫坐在地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虚弱得也只剩下半条命。
瞧他痛得那个抽搐劲,绣玥大约猜得着,宝燕刚刚包扎的时候必定暗地里下了不少黑手。她也只能故作不知,走上前倾下身子,细细瞧着初七的脸,“究竟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你方才说,秋公公他出了事儿?”
绣玥一问,初七便拼命仰起头看着她,痛哭道:“师父,师父他被抓进慎刑司了!”
“鄂秋被抓紧了慎刑司?”宝燕在后头嘲笑了一声,“他哥哥可是御前总管大太监,鄂啰哩会由着人把弟弟抓进去不闻不问?”
她这么一问,初七更加面如死灰,脸上慢慢透出绝望:“鄂公公他,也被皇上下旨严办了。”
鄂啰哩可是御前总管大太监,他都被下旨查办,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初七难过道:“就是前些日子后宫失窃的事儿。皇上命鄂公公严查,查来查去都没个结果。鄂公公最近又在皇上面前不得脸,实在不得已,就想着将简嫔娘娘和内务府姚胜合谋贪赃的事儿禀报圣上,将功折罪,先熬过了这一阵再说,不曾想走漏了风声,启祥宫先一步发难,她们设局栽赃,把失窃的事儿诬陷到了师父头上!”
启祥宫?绣玥的心突突一跳,启祥宫的背后,可是景仁宫。
她这边暗中思忖,初七还在那儿自顾着哭诉:“本来鄂公公迟迟查不出个结果,就有包庇袒护之嫌,查出来偏偏又是公公的亲弟弟,皇上自然更加深信了几分。证据确凿,皇上已下旨,鄂公公伺候几十年,给他个善终,罚入了辛者库,终身不得出!师父则被关进慎刑司严办!”
说着说着初七便大哭了起来,“慎刑司那种地方,师父进去了,半条命便没了啊!眼下还不知是死是活!昨天晚上,初四便被他们拉出去打死了!”
“拉出去?慎刑司里七十二道刑具,要什么没有,为何还要把人拉出去打死?”
绣玥听着初七哭诉了半天,全然跟着沉浸在难过中,当时还能这样头脑清醒发问的,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初七瞧了一眼宝燕,恨道:“还不是为了永和宫后院住着那个!这些年,她们明里暗里把人送进永和宫后院去打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永和宫后院,那里不是绣玥心凉了一分,是帛尧?
是他?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这些年他责打的那些宫女太监,竟然是諴妃一党的人一直在搜罗着给他送去的……还有今日永和宫的人悄悄送腊八粥出去,他又住在永和宫后院的附近——
他身后的势力,竟原来是景仁宫的那几位娘娘。
可他依附諴妃一党,能够单独辟院落居住,为何又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当差?
绣玥心中五味陈杂,一时百思不得其解。本打算今日去储秀宫顺便见见他,把做好的药包也给他,依着初七的说法,帛尧的情况只怕又不太妙。眼下不论为着哪一件事情,她明日一早都一定要去见一见帛尧。
经过了一番安置和说话下来,不知不觉竟煎熬到了下半夜。
从小禄子住的耳房出来,一回到绣玥的西偏殿,宝燕合上了门,当头便问了一句。
“小姐真信那个初七说的话?”
绣玥心里很乱,夜深了,折腾了一通,她恹恹的靠在罗汉床上坐着,招招手,让宝燕也上来歇着。
宝燕便上来坐到了另一边。
绣玥一手支在罗汉床的炕桌上,揉了揉眉心,“他的手指被斩断是真的,鄂啰哩被发落辛者库是真的,鄂秋被关进慎刑司是真的,鄂啰哩那样的人,会连根斩断自己在宫中数年的根基,就单单为了设个局?于他而言,太过得不偿失。”
“皇上用了几十年的御前总管,总不会是个疯子。我瞧着,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宝燕仰起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即便是真的,他们谁死不死,也跟咱们无关。”
绣玥低着头,不吭声。
宝燕便有些急了:“小姐,这事儿你还是少管!且不说小姐只是个常在,諴妃是好惹的吗?皇后生性不喜弄权,东西六宫里有多少人都攀附諴妃!鄂啰哩身为御前总管太监,跟諴妃为敌,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更别说是咱们了!”
“再说了,那个鄂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从来都跟小姐过不去,咱们与他又没有什么值得的交情,何必管他那劳什子的破事?”
“还有那个初七,不知他安的什么心!后宫里那么多内庭的主位他不找,偏偏来找小姐,找一个延禧宫正在禁足受罚的常在,小姐你想想,这符合常理吗!”
这才是绣玥一直有所顾忌的地方。
她方才还在耳房里问过初七,结果初七的答复却是令人哭笑不得。
初七说,他逃出来的时候,前后左右权衡了后宫可求救之人,却发现根本屈指可数。
中宫皇后的态度向来一碗水端平,证据确凿,皇后即便有心想管也不会再过问。余下的四个内庭主位,简嫔、莹嫔是諴妃的心腹、逊嫔潦倒、淳嫔柔弱,也已被罚降位为贵人。接下来的低位嫔妃们根本不敢置喙一句。
这么样的形势,他就想到了师父这几日嘴里一直嘟囔的延禧宫的一位玥常在。听他师父说,皇上深爱玥常在,明面上责罚,私下里却留着一连六七日拘在养心殿里侍奉圣驾。
当时初七说到这儿的时候心虚的厉害,说到底钮祜禄绣玥被打发出延禧宫,就是他师父鄂秋从中作梗,也不知人家是否知晓此事呢。
绣玥听了简直无语的很,偏偏初七说这话的时候,用看宠妃一样的眼光瞄着她,一脸的笃定,说是这话还是鄂公公对他师父私下透露的,鄂公公可是贴身伺候皇上,最善体察圣意,一准的错不了。
绣玥回想着初七的那些话,句句在理,逻辑严谨,而初七却是一个很糊涂的人,比他那个师父强不了多少。
不对,有说不上来的蹊跷。
她暂时想不通,别过头,敷衍着道:“初七不是说了么,他跟木槿是旧识,木槿受了延禧宫的恩惠,他才也敢来试试。”
“可是依着咱们在宫中的处境,此事颇为凶险,实在不宜与諴妃作对。”
“自然是不能与諴妃硬碰。”
第58章
得罪了諴妃的下场,逊嫔就是前车之鉴。
逊嫔娘娘身为一宫主位,还生育了公主,却被作践到生不如死的地步,这是她亲眼瞧见的,更何况是她这一个小小的常在。
“可人救都救了,难道你让我今天将他救回来,明天再将人献出去,交给她们处死?”
救一条人命罢了,头疼的是初七身后竟牵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绣玥还没有想得很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