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怎么?你怕了?”
“怕?怎么会?我只是觉得,为这么点小事闹得后宫不宁,一点儿都不值当罢了。”宁溪月扭头,表现出了一只死鸭子的嘴硬风范,但很快就又欢快道:“好了,去吃饭去吃饭,也不知今天御膳房都安排了多少皇上爱吃的菜。”
“你看清楚了?她真的是和皇贵妃身边的人说话?”
“是,奴婢看的真真儿的。这种事,原也不敢乱说,万一冤枉了人,总是不好的。只是那小蹄子明摆着是做贼心虚,从咱们院里出去后,就东张西望,时不时的回头。小主您说?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心里没有鬼,干什么老回头望?也亏着我跟的远,又披了件衣服,假装低头赶路的模样,遇见树啊墙啊假山什么的,我能躲就躲,不能躲就大大方方的走,才没引起那蹄子疑心,然后我就看见她和皇贵妃娘娘身边一个大宫女跑去亭子后嘀嘀咕咕,一脸急切的模样。等到她回来,连素云都看出她不对劲儿了,是吧姑姑?”
清霜噼里啪啦说完,就看向素云,宁溪月也连忙看过去,只见素云沉着点头道:“清霜说的没错,秋月一回来,我看她就有些六神无主的。奴婢猜度着,许是她心中害怕,所以想让皇贵妃出面,把她调离照月轩,但贵妃却觉着咱们这里风平浪静,不一定就会想到她身上,所以不许她离开,叫她仍在这里充当眼线,这蹄子自己心虚,可不就害怕呢。说到底,就像小主之前说的,这也不是个在宫里做老了事的,到底年轻识浅,没经历过什么事儿,自己就先慌了手脚。”
“这几天其他人还都正常吧?”
宁溪月喝了一口红枣茶,听素云说其他人都还好,她便点头道:“既如此,这个秋月留不得了,明儿我就找个由头,把她撵出去。”
“只是撵出去吗?”清霜不服气:“这蹄子包藏祸心,那天敢害秋桂,焉知她心里就没存了害小主的念头?怎么着也该打十板子再撵出去。一来给秋桂出气;二来,小主也该立威了。不然别人还当咱们照月轩是软柿子,谁都能来拿捏。”
宁溪月笑道:“你这丫头,就是个暴脾气。到如今,不也只停留在形迹可疑这个层面上吗?又没有真凭实据,说一定是她做的,就算十成里有九成是她,到底还有一成不确定不是?哪有这样随便给人定罪的。秋桂如今也大好了;洛嫔那里,我好端端的去,又好端端的回来,倒是她偃旗息鼓,这个中内情,怕是后宫已经传遍。如此,该立威的,也已经立了,倒不宜再生事端,毕竟这里面还关着皇贵妃的面子。”
素云笑道:“小主说的极是,恰恰是这个道理。”
宁溪月点点头,将红枣茶喝完,方沉声道:“那便这么定了,明儿发作。是了,这一次秋月走后,直接去告诉内务府,我嫌人多闹得慌,不许他们再送人过来了。”
素云摇头道:“这可不是小主说了算。奴婢这里倒有个主意,小主生怕内务府再送个不知底细的,倒不如您冷眼选一下,挑个咱们知根知底的,到时候将秋月撵走,直接就命内务府把那人补上。”
宁溪月瞪大眼睛:“什么?还可以这么干吗?”
素云笑道:“这种小事,妃嫔们便是有意插手,也不过是暗地里,明面上都是内务府自己做主,按例送人过来。如今小主还正得宠,内务府也犯不上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和您过不去。若真是过不去,那瞎子都知道送来的人有问题了,他们就算对哪位妃嫔忠心耿耿,也不敢这么明着得罪您。不然您要无意间和皇上提一句,再让皇上生了不满,这可是关系到前程性命的事。”
宁溪月笑道:“原来如此,既这样,倒不急着先撵秋月出去,咱们须得好好选一个知道底细的,素云你在宫里这么多年,有没有什么好人选?”
第五十一章 重回旧地
素云叹了口气,小声道:“原来是有一个的,只是如今却不成了。就是之前秋桂说的那个丫头,她原本在玉妃宫中伺候,我对她也十分了解,真正是心灵手巧,做事勤快,人品也来得,只有一条,不太会说话,所以素日里有些沉默寡言。只可惜如今她的命虽然保住,腿却残了,小主用不得……”
不等说完,就听宁溪月兴奋道:“怎么用不得?腿残了算什么?又不是瘫了。咱们照月轩的人手难道还不够多?跑腿洒扫的非要劳动她么?你既然说她心灵手巧,就让她在屋子里做些针线上的事,岂不好?这也是做好事,不然我料着她这情形,怕是也轮不到去什么好地方做事了。”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传来一阵细细哭声,宁溪月便道:“咦?我这里竟然也有人哭?清霜你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清霜忙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道:“这人真是不禁念叨,咱们刚说到那宫女呢,结果那个叫杏儿的小宫女就来了,恰好在院中看见秋桂,说是发了月钱,来还钱的,不过只能还一两银子,因为欠了秋桂最多,才先来还她。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原来那个叫宛儿的宫女,被发配去了洗衣房,说是为了她的腿着想。洗衣房倒多是坐着洗衣,只是那里的活计太过劳累,都是健壮妇人来做,这宛儿身有残疾,未必能受得了苦,更不用说她这样的,很容易受欺负。”
“这就结了,合该这宫女是我的。”宁溪月高兴地站起身:“素云,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宛儿是吧?我就要她了。”
素云笑道:“阿弥陀佛,小主既然这样慈善,合该那丫头的福气到了。旧时听故事,常听见各种巧合,说故事的人说,这就叫无巧不成书,没想到今儿个竟让我也赶上一回,怎么这事儿就这样凑巧呢?”
宁溪月笑道:“看,你孤陋寡闻了吧?这哪里是什么无巧不成书?该着这宛儿和咱们照月轩有缘分。”
素云笑着点头,然后道:“这会儿她去了洗衣房,不知心里该有多悲苦,若真再受了欺负,别再生出什么傻念头,恰好前儿奴婢们送去洗衣房的衣服还没送来,我亲自过去走一趟,借着这机会把此事和她说,让她好歹忍耐两天,有了盼头,自然就能咬牙坚持了。”
宁溪月点头道:“对对对,你快去,不是说你从前也在洗衣房做过吗?那地方你熟。”
素云想起自己曾经在洗衣房的那些日子,不由深吸一口气,暗道我可不是熟吗?正因为熟,我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所在。唉!不是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去了那里也不过是被当柿子捏的命,就连我当日,还被人支使呢,也幸亏是咬牙苦忍,熬出了头,只当初调我来照月轩的时候,我可万万没想到,那竟是让我时来运转的一道命令。
一边想着,便出了院门,一路来到洗衣房,远远便看见两个在井口打水的妇人。走到近前一看:事情便是这么巧,其中一个恰是从前欺负过她的。
只是素云宅心仁厚,虽然以自己如今照月轩管事姑姑的地位,要报复轻而易举,她却也不愿多生事端。
倒是两个妇人认出她后,欺负过她的那个只吓得面如土色,看样子恨不能地上出现条缝隙,让她赶紧钻进去才好。
另一个则是热情迎上前来,上下打量了素云几眼,目中露出强烈的谄媚羡慕神色,啧啧有声道:“我当日就说姑娘不是个寻常人,果然,离了这里,可不就是青云直上了?我听说如今照月轩里那位主子,可是后宫最受宠的,啧啧,你落了这么个地方,当真是福气到了,看看这通身的气派……”
素云微笑道:“行了,再怎么着,我也不过是个宫女。今日过来,是要拿回前儿送过来的衣裳,不知道洗没洗好?”
那妇人连忙赔笑道:“姑娘先去屋里坐着喝茶,昨儿就洗好了,只是如今事情太多,时间和人员又少,还没来得及熨烫,您等着,我立刻就去派人熨烫,回头亲自给您送过来。”
素云道:“整日在屋子里坐着,也怪闷得慌,所以今儿我才亲自过来,倒是各处走走看看的好。”
那妇人忙笑道:“我就说嘛,这么一点子小事,哪里值得您亲自做?原来却是惦记着我们。哎呀,这个地方,但凡出去的人,哪个还愿意再回来?偏偏姑娘这样重情义。那您就四处看看去,回头熨好了,我立刻给您拿过来。”
素云点点头,心中却也有些愣怔,暗道是啊,这洗衣房,辛劳库等地,当真就是宫中奴才们的噩梦一般,但凡能出去的,远远看见就要绕道走,哪里还会主动回来?我今儿怎么也没多想想,便这么自然而然过来了?从前我在这方面也有些忌讳啊。
再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只觉哭笑不得,摇头暗道:是了,我为什么会这样?还不是被小主影响的。难怪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果然不错。我跟在小主身边日子长了,她没跟我学一点忌讳,倒是我跟着她,越来越不忌讳了,那是刚入宫就敢去冷宫逛的人,洗衣房虽苦,和冷宫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洗衣房这地方素云当真熟悉,从廊下绕到后面,果然就见那座熟悉的井口前,有一个瘦骨伶仃的身影,身边两大盆衣服,她坐在一个凳子上,正费力捶打,双肩抖动着,显然是一边干活一边哭泣,只是听不到哭声。
素云知道,但凡是冬天来洗衣房的新人,都少不了要过这一关,这便是下马威了,所以她第一时间就往这里来寻,果然没有落空。
因便走上前去,轻轻叫了一声:“宛儿?”
那宫女猛然抬头,站起身仔细看了素云两眼,方认出来,忙用衣襟擦了擦眼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哽咽道:“原来是素云姑姑,你怎么来这里了?我听说你如今在照月轩做管事姑姑,很得贵人的意。”
素云想起宁溪月,脸上不自禁就满是笑容,点头道:“是,我如今在照月轩,小主对我很好。”
宛儿叹了口气,轻声道:“姑姑是个好命的,虽然也在这里吃过苦,终究苦尽甘来。不像我,这辈子怕是再也出不了这里,只有到死的那一天,才算熬到头呢。”
“别这样说,日子总得过下去。”
素云不动声色的劝了一句,并没有立刻说出来意。虽然她对宛儿的印象不错,但总要试探一下,跟着宁溪月这么久,受对方乐观坚强的情绪感染,她不太希望选一个性情脆弱的宫女进照月轩。
“是啊。”宛儿点点头,低下头看了自己的伤腿一眼,喃喃道:“我这条命是杏儿给的,捡回来着实不容易。便是再苦再难,能多活一天总是好的,如此,也才不算辜负她的救命之恩。”
素云心中就十分满意了,却伸手指了指宛儿脸上泪痕:“还说要熬着呢,看看你哭得,不是我吓你,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就哭成这样,往后的日子,怕不是要以泪洗面了?”
宛儿苦笑道:“我从前虽然在主子们面前不得意,却也没吃过这样苦,今儿头一回知道这里的辛酸,一时忍不住。我想着,大概过两天习惯了,也就能坚强些,不会再为这个哭了。”
素云点点头,至此再无疑虑,于是四下看看,发现没人后,便把住宛儿的胳膊笑道:“你刚刚说我是个有福气的,你不知道你也是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且在这里支持几日,自然有你的好结果。”
“嗯?”宛儿抬头,疑惑道:“姑姑的话我不明白,似我这样的人,能活下去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着什么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