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跟了出来,带着秦云画一起,朝我跪拜而下:“末将——叩谢昌平公主叶落谷相救之恩。”
  听他提及叶落谷,我一时想起当日远南军在谷中的惨状。
  莫白莫恒是两兄弟,自幼跟着于闲止,眼下独余莫白一人在此,再不见莫恒。
  我道:“我听闻,莫恒将军他已经……”
  莫白一听“莫恒”二字,神色一伤,片刻又平静如常:“他是王上的武卫,是远南的将军,今能为王上、为远南战死,是他宿命所归,荣耀所在。”
  可是,当日在叶落谷战死的,并非仅仅莫恒一人,三万将士几乎死伤殆尽,于闲止麾下的将军,单是我认识的,莫恒、虞倾等人全都葬身于这一役,连张凉也受了重伤。
  莫白看我一眼:“公主可是想问,王上早已料到桓整军分兵是为围杀他而来,当时小河洲之战后,王上为何不带着远南军与焕王爷一起回到淮安,反而执意往南?”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赔上这么多性命,究竟值是不值。”
  “公主有所不知,往南走,并非王上一个人的决定,更不是他一意孤行,而是远南所有将军,包括二公子四公子,共同的决定。”
  “我们南行,为的是一个人。”
  “谁?”
  莫白道:“辽东大元帅,沈羽。”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小阿碧并不是跟柿子约定了又放了他的鸽子,当时她才9岁多,什么都不懂,最多把柿子看成哥哥,柿子问她愿不愿嫁的时候,她其实没回答。但是柿子当时已经12岁,初涉政务了。所以当时两个人之间隔着懂事与不懂事的距离。
  等完结了会写一个柿子视角的番外的。
  大家儿童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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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5章 生生世世 03
  听莫白提及沈羽,我心中略有所悟。
  小河洲一役,随、桓、远南三方围杀苟延残喘的辽东军,沈羽即便不战死,也该被俘才是,可事后的消息却说,沈羽竟突破围杀,携阿青一起逃了,且我的二嫂还因此受了重伤。
  我追问过为二哥送信的小将士,沈羽竟为何能逃。
  那小将士说,二哥只道当时战况复杂,没有多提。
  而今想想,早在随与远南联兵之初,事情便初显端倪。彼时辽东残部尚存一息,随急于收复济州,又怕远南从后方包袭失了淮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样的情形下,急的本该是随,可主动提出联兵的,却是于闲止。
  于闲止从来一步百思,眼下看来,他联兵这一步,竟也藏着后招。
  我问:“你的意思是,你们远南当时之所以主动与随联兵,意不在灭辽东,而是在沈羽?”
  “是。”莫白点头,“是王上下令,无论如何都要留沈三少一命。”
  他说着,解释道:“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这些年来,远南一来需要兼顾平西沙场;二来要与辽东对峙;三来,桓境内的义军,也有远南分去的暗桩与兵力。随地广物博,战至今日尚精疲力竭,远南纵然势大,毕竟只是区区一藩,经不起这样多方的,长久的战事消耗。而今战势逐渐明朗,想要保证实力,平安获取一方立足之地,就必须在两年内结束这场纷争。”
  “桓内乱已起,小河洲一役之前,王上便决定从平西撤军,将战场彻底转去桓。可王上本有伤疾,经年作战,早已不支,再不益领兵。桓白氏清楚这一点,他们若将桓境围成一个铁桶,只顾守,不顾攻,久而久之,远南无力再战,只能撤兵,白氏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年来的努力岂不白费?”
  “整个远南,都需要一个能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将军,这个人,一定要有本事在两年之内带兵突入桓境,以最小的代价攻破皇都,可是放眼整个远南,竟无如斯将才。”
  我听了莫白的话,不禁在心中感叹。
  这样的将才,何止远南没有,就是整个大随也找不出一个。
  桓境内乱,慕央、二哥、二嫂或能凭借这一点,带兵蚕食突进,花上三年五载攻到桓都,但要在两年之内做到,太难了。
  一念及此,我忽然想到五年前,二哥带兵去月凉山突围,事发紧急,只凑齐兵卒五万,若非后来于闲止给了四万,只怕二哥与他麾下的将士都要殁于此役。
  后来于闲止与我提起月凉山,提起沈羽,却道:“这么说吧,当时无论是谁带着区区五万军去月凉山突围,只怕都要丧命,唯沈羽一人能破阵杀敌。”
  乃至于再后来,我被困在雁山,听远南军的将领论起天下将才,也感叹:“随虽弱,这一辈却出了朱焕、慕央、萧勇、包括聂璎这样的领兵大才。”
  “而今打起来了,才知好的将帅可遇不可求,难怪那沈琼倾万万兵万万粮,也要与大随换回一个沈羽。沈三少天生帅才,纵慕央萧勇莫敢与之相提并论,我们远南若有一个沈三少,何愁霸业不成?”
  原来从那么早以前开始,于闲止就有意将沈羽纳入麾下,让他为自己而战了。
  莫白道:“小河洲一役,王上既想收复沈三少,自然要保他的命。沈三少在沙场上及其敏锐,看出远南军刻意对他手下留情,看出桓军意不在杀他,于是孤注一掷,放弃与远南和桓周旋,直取随将朱焕。他这搏命一击,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直取焕王爷要害,但焕王爷久经沙场,未必不能接招,至多负伤罢了,可叹聂将军情急之下却乱了方寸,扑出去帮焕王爷挡下沈三少的一剑,这才受了重伤。”
  “聂将军一伤,焕王爷不知为何,竟下令随军撤军,不再围杀沈三少。当时辽东残部几乎死伤殆尽,沈三少趁着随撤军,带走小世子沈青,独自往南而行。”
  “后来王上与末将等带兵追上了沈三少,说明来意。只可惜辽东与远南毕竟曾是仇敌,辽东王沈琼之死或多或少与王上有关系,沈三少说,他今既彻底战败,从今后,这场乱战与他再无干系,不愿追随王上。”
  “后来桓军追来,前后夹击,我等陷入绝境,沈三少又说,这时候唯有一计。”
  我讷讷问:“……分兵?”
  “是,分兵。沈三少说,桓既是为杀王上而来,那便是下了死志,这样的情形,无论谁带兵,都不可能赢。想要让更多的人存活,唯有分兵一计,即王上带着大部分兵力把桓军引去叶落谷,与他们决一死战,而余下的,至多不能超过两千人,在西里与小河洲交界处的山中隐藏起来,待桓军不备去搬援军。但是,沈三少还说,王上已没有援军,平西与远南境内远南军的根本赶不及,除非,大随的焕王爷与慕将军愿意带兵来救,否则王上就是死路一条。”
  “其实当时的处境,王上早在出征当日就预料到了,他那时就说,若真到了如斯境地,沈羽活着比他活着有用。远南为求立足之地,苦苦筹谋征战数年,若他死了,远南尚有二公子四公子主持大局,可若沈羽死了,四海之内就再找不出这样一个能助远南破桓杀敌的帅才。因此在沈三少提出分兵之时,王上便让末将带着两千人护沈三少走,而自己却带着远南大军留在了叶落谷。”
  莫白说到这里,叹一声:“其实出征前,王上甚至连遗诏都写好了,遗诏上说,王上宾天,则传位给小公子,着令二公子与四公子辅佐。还让末将在事情了结后,亲自将遗诏与一封遗函交到公主殿下手上。”
  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卷蓝白的绸卷呈上。
  我缓缓展开,看到云纹交织的诏书上,“今传位于吾子清让”八个大字。
  原来他为阿南起名为清让。
  莫白又取出一封信函:“请公主殿下过目。”
  信上字迹清隽而疏狂,短短一页,凝于最后一句。
  “平生负你良多,虽尽全力,终难以相伴相守,虽有憾,终无悔……”
  原来出征前的那日,他来看我,与我说是他对不起我,并非为了将桓昭永带在身边而道歉,而是怕今生再无可能相守。
  我道:“这些……他从未与我提及。”
  “叶落谷一役,王上已料到自己是九死一生,事先与公主提及,岂不徒惹公主伤心?”
  我道:“可是,他若提前与我说,我能让二哥去救他,他也不至于如今日这般……”
  “若提前与公主说,公主或能信王上,可焕王爷又如何能信?反倒要在小河洲一役时,就防着远南了。”莫白说着,一叹,“公主与王上相识多年,王上什么脾气公主难道不知道吗?王上的心思虽深,可这么多年说到底,他这心里,只藏了一藩一人。藩是远南,人,是公主您。当时的情况,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王上既已决定要为远南搏命,绝无可能回头。这样的境地下,只怕王上还盼着您能恨他,若他真的……没了,您恨得多了,日后也许就能少伤心一些。”
  他说到这里,忽然又郑重其事地伏地而下:“哪怕是末将,即使清楚王上这些年的苦衷,也只有到了今日,才能对公主殿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主而今救了王上的性命,便是远南的恩人,请再受末将一拜。”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二嫂这里也会写个番外的,第一人称的文就是这点不好啊。
  明儿柿子就醒来了,到时候双更,不然没法5号前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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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 生生世世 04
  莫白带着秦云画,伏地,叩首,起身,然后再伏地,叩首,起身,如此循环,整整七回。
  默立良久,我问:“叶落谷一役,你带着两千人护沈羽走了,眼下你来了秦庄,沈羽在何处?”
  莫白道:“末将与沈三少原本暂歇在西里的一处高地,听闻王上伤重,末将心急如焚,连夜赶回秦庄照顾,临行前曾问过沈三少可愿同行,但沈三少什么也没说,只问了问王上的情形,至今仍留在西里。”
  沈羽的态度,我大约能够猜到。乱世战伐,是非对错没有定论。他今虽受于闲止相救,但沈琼的确是被远南逼入绝境而死,沈羽能否释怀归顺远南,不在朝夕之间。
  我到底久病未愈,与莫白叙完话,只觉乏得厉害,回屋歇下,竟又睡了一日夜。
  隔日醒来,绣姑说于闲止昨夜起过身,可惜我正睡着。
  我实在想要见他,心中有些着急,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必急,反正余生时光我都要陪在他身边,不如趁这几日把病养好。
  如此过了几日,当真每每清醒,都彼此错过。没等来于闲止,竟先把二哥等来了。
  二哥约莫还在气我那日不管不顾去救于闲止,耽误了自己身子,一进屋,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他没死成,你倒是去鬼门关逛了一遭。”
  我受他大恩,眼下只有赔笑脸,奉上一盏茶,道:“我听秦云画说,于闲止救回来的时候已在弥留之际,是二哥您去守了一夜,与他说我和阿南的事,他这才缓过来。”
  二哥道:“远南从平西撤军了,本王自然给他一个面子。”
  又看我一眼,冷哼一声,“再说他若没了,我看你也活不成了。你二人左右活够了,死了不打紧,可怜阿南摊上你们这一对爹娘,临到头了,尽顾着追着彼此去死,谁也没为他想一分。”
  我讪讪道:“你不是去淮安了么?阿南呢,怎么没随你一起过来?”
  二哥又冷笑:“你看看你这副样子,再看看于闲止那副样子,两个一只脚刚从阴曹地府里缩回来的药罐子,叫阿南瞧见了,还要累及他一个三岁小儿为他不争气的爹和娘操心。”
  我一直好生与他说话,他却连一个好脸都不肯给我。
  想到此,我忍不住道:“我听说,远南军在小河洲围杀沈羽时给沈羽放了水,那日我求你带兵去叶落谷救于闲止,你一开始执意不肯,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他放水了?”
  二哥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
  我又道:“其实你也放水了吧?”
  二哥脸色一僵。
  我续道:“否则二嫂帮你挡下沈羽的一剑后,你应该下死命剿杀他才是,怎么忽然撤军了?”
  我问:“你是不是原本就没打算要沈羽的命?为什么?为了二嫂,你想与她和解?”
  我又说:“二嫂这回伤得不轻,两年内都不能再上战场,你留在秦庄的一个副将昨日跟我说,二嫂一伤,你便利索地写了一封信回京,让人把你王府里的最好的一处院子捯饬出来。你是不是想重新把二嫂接回王府去住?她竟也肯吗?你怕是还没敢对她开这个口吧。”
  二哥一面听我说着,脸色愈来愈难看。
  过了会儿,他道:“那院子收拾出来原本是要给阿南住的,眼下我看你是铁了心要带着阿南跟他那个三年都没见着一面的爹走,院子空了,我爱放什么人进去就放什么人进去。”说着,讥诮道,“你还有心思盘算我的事,你道我前几日干什么去了?可长点心吧,大哥眼下已在南行的路上了,你且算算你这几年背着他干了多少荒唐事,你可紧着你这一身皮,等着被他收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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