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当时二嫂已冻得迷迷糊糊,一张脸通红发热,却依旧皱着眉头,低低唤了声:“师父。”声音也是极尽失望。
  沈羽听得眉心一紧,轻轻“嗯”了一声,抱着她走了。
  可我二嫂那时不知,她的这一声“师父”,非但令沈羽的眉心一紧,更令我二哥的心跟着紧了那么一紧。
  窗外的杏花开得简静,于闲止听到这里,笑了起来:“你这嘴皮子功夫,赶得上景阳街那些说书的。”又想了想,续道:“也好,你有这本事,日后将你一个人丢在宫外,也是饿不死的。”
  他的笑意衬着外头的杏花,好似一泓春水。我被这笑容晃了眼,愣了一下才正色道:“这些往事都是我二哥二嫂后来分自说与我听的,我可没有敷衍杜撰。”
  于闲止只一笑,又斟起茶来。
  桌上是新烹的敬亭绿雪,水汽在他修长的指间弥散开来,我道:“老人家才嗜茶如命,你还正当年,却有这么一个老成的嗜好。”
  于闲止一边喝茶,一边“唔”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听你那么说,你二嫂合该是你二哥的克星,怎么后来又对调了?”
  我又欲跟他说下文,却听小轩窗外有人“哎呦”了一声。于闲止放下茶盏,与我一同朝轩窗外瞧去。那头便探出半个身子,且十分尴尬地笑道:“大世子金安,昌平公主金安,小的乃是路过,路过而已,这就要走了。”
  还是个旧相识。
  于闲止没理会他这番话,悠悠道:“进来罢,难为你在那窗下蹲了半个时辰。”
  旧相识又尴尬地笑了笑,从小轩窗翻了进来。
  这位旧相识名唤许亦,我二嫂聂璎的远亲,出了名的长袖善舞。他曾跟过不少主子,后因我二嫂被提成将军,便被聂家召回,常年帮二嫂打点琐事了。
  许亦帮于闲止添上茶水,赔笑道:“将军说借兵的事她已想通了,小的便过来请二位,没想到世子大人与公主正在隔间闲叙,小的唯恐打扰了雅兴,这才蹲了半个时辰。”
  于闲止道:“她既想通了,我们便过去。”说罢便拂衣起身。
  许亦忙地跟上,又恼道:“这下却要迟了,先前小的没留意绕到世子从前的府上去了,后来一问,才小的世子大人这次没回府上,而是带了公主住在客栈。”
  这话听得我一愣,不由问道:“你在江淩有府邸?”
  于闲止看我一眼,淡淡“嗯”了一声。
  我忽然反应过来,是了,他在京城,不也住在自己的府邸?可竟是为何来了江淩,却偏要住在客栈?
  于闲止似乎看出我的困惑,道:“我江淩的府邸里种着许多田七,你从前说你闻不惯田七的味道,便没带你回府。”
  凭白被他卖了个情面,我只好回他一笑:“田七的味道是不好闻,但强在能止血定痛,裨益身心,算个大宝物。”
  岂料于闲止听了这话,眸色蓦地一黯,不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姑娘们要看的二哥和二嫂的故事,这是
  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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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假欢畅 05
  于闲止近日一直有些沉闷。我本以为是我招惹他的,去见二嫂的路上,便旁敲侧击地问了一问。
  他却答我:“你招惹我还招惹得少了?我若事事都跟你计较,这日子便不用过了。”
  我又猜他这幅沉闷样乃是他本性所致,后却想到去年今日,他扮李闲诓我的兴致,料定他是趁我不注意,默默地揽了一桩麻烦在心里装着。
  于闲止是心思很深的人,相较之下,我二嫂便容易对付许多。
  天是晴的,将军府里桂树葱茂,二嫂一脸颓唐地坐在桂树下,哀声叹道:“小阿绿,我已认命了,该来的躲不过,我随你回京。”
  我在她跟前蹲下来,问她:“要是落在我二哥手里,你怎么办?”
  二嫂别过脸,悲愤道:“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又道:“要是二哥不想宰了你,只想与你成亲,娶你做他的王妃,你又怎么办?”
  二嫂猛地一颤,顿时一脸苦楚地看着我,几乎要哭出来:“你大皇兄呢?你大皇兄他不为我做主吗?”
  嗯,看来她是真地认命了。我于是站起身,拍了拍衣角沾上的尘,释然道:“既是这样,那我们择日便回京。”
  然而二嫂听了这话,只抬起眼皮无限凄凉地看着我,隔了好半晌,才说:“可我在西里的烂摊子谁来收拾呢?”
  我一愣:“烂摊子?”
  杵在一旁一直没动静的于闲止此时终于开了口:“是一个她本惹不起却已经惹上了的人。”
  二嫂惹上的人是白朽,桓国廉亲王的嫡子。如果淮南王有儿子,身份便和这个白朽差不多。
  大随与桓国邻土相接,关于白朽五花八门的流言,我也略有耳闻,唔,的确不太好惹。
  二嫂说:“西里是两国交壤之地,平日练兵偶尔也误打误伤。那日明明就是他那骡子跑来我的营地,我顺手射了一箭又没害它性命,可那白朽非嚷嚷着说我伤了他的宝驹千里马,势必跟我没完。”
  “小阿绿,我聂璎自小在军营长大,是骡子是马我能分不清?之后我叫他再把那千里马牵来让我瞧瞧伤,他却不肯,还回了我一封血书。”
  “你猜那血书怎么写的?八个字,说他那骡子‘因伤折志,忧患而终’,我去他娘的!”
  彼时二嫂虽被气得七窍生烟,却也晓得两国交锋,当以和为贵,便在军营里头挑了一匹真宝驹送给白朽做赔。
  宝驹白朽是收下了,可他却不卖二嫂这个人情。
  之后的大半个月,聂家军便遭了几回突袭。
  其实说突袭也不尽然,后来闹明白了真相,才知是桓军的几个小兵跑来聂军营外闹事,或鸣角吹号,或击鼓呐喊,搞得聂家军上下以为是敌国进犯,惶惶不可终日。
  “我晓得那几个小兵是受白朽指使,派人去逮过几次,娘的,溜得比兔子还快!后来我实在气不过,便去信骂了白朽一通。谁知这以后,那王八羔子益发兴致高昂,非但闹事,还遣人来偷粮草,偷得也不多,每回至多一升。”
  “最无耻的一回,我忠勇营的几个兵去河边洗澡,穿着衣裳去,光着身子回来,为什么呢?衣裳被偷了。他娘的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谁干的好事!过几日衣裳被送回来了,附上的还有那王八羔子的亲笔信。你猜他说什么?说这是他部下一不小心拾到的,他仔细辨认后,觉得样式十分眼熟,让我瞧瞧熟不熟。”
  “前几日他不知上哪打探到我要随你回京的消息,又来了一封信,问我说,如果我随你走了,那我大随的边疆谁来守呢?还说眼下西里这么乱,一旦起了战事,又该由谁来担待呢?小阿绿,近日我一直在琢磨,若不是你来得巧,兴许我已拿了雄威刀与那白朽拼命去了。”
  二嫂最后这一句听得我心下一抖。
  我警惕地瞧着她,问:“你与白朽拼命,与我来得巧不巧有甚么关系?”
  二嫂哈哈一笑,面容有些尴尬:“说来也怪,昨日白朽亲自来了我军营一趟,问我大世子是不是来了。我想这事也没甚好隐瞒的,便说了实话。白朽就撂下话说,只要我能让昌平公主和大世子与他见一面,他以后便不折腾我了。”
  我纳罕道:“白朽想见我,只要遣亲使来说一声便是,何必费这些周折。”
  二嫂摇头道:“这我就不晓得了。”
  “你去问他,几时见?”
  我正狐疑,一旁的于闲止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直没出声的许亦听到这里却似一愣,“世子大人?!”满面的不置信与诧异。
  于闲止却没理他,反是看向我道:“白朽这个人褊心盛气,我去见他便可,你不必去。”又与二嫂说了几句,见天色渐晚,便告辞离去。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先不说于闲止自来了江淩便有些古怪,单就今日,白朽要见我二人却要通过二嫂搭线?反正我与白朽是没甚过节,那么白朽搭的这条线,牵扯的人必定是于闲止了。
  于闲止是藩王世子,如今却要与邻国亲王牵线搭桥。
  唔,他莫不是要瞒着我干一桩天理不容的坏事吧?
  折过一条小巷,我顿住脚步,恍然道:“啊,我二哥从前说,若能见到二嫂,叫我带几句话给她,我却把这个事给忘了,我得再回将军府一趟。”
  于闲止的目光扫过来,像是能把我瞧穿了:“你二嫂刚答应随你回京,你又要跟她提你二哥?”却也没留我,“说来你与你二嫂久别重逢,至今没能叙旧,你今日就在她府上歇下吧,我先回了。”话毕扬长而去。
  我琢磨着于闲止提及要见白朽时,许亦的反应很是蹊跷。看样子这是个知情人。谁知回到将军府一问,二嫂却道:“许亦?你们前脚走,他后脚就出门了,说有些私事。”
  溜得倒是挺快。
  二嫂凑近瞧了瞧我:“小阿绿,怎么了?”
  我又将于闲止连日来的古怪想了一遍,问道:“二嫂,于闲止在江淩有一座府邸,你可识路?”
  二嫂不识,可于闲止在江淩有府邸竟不是个隐秘事,遣人一问便知。
  日暮黄昏,云色艳得像是要烧起来。
  我叩开府邸的门,来应门的是个老叟,发色斑白已是耄耋之年,我分明不认得他,可他愣愣地看着我,霎时间眼眶蓄满了泪,颤巍巍地叹:“公主,是公主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要卖什么萌才能缓解你们对我更文的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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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假欢畅 06
  庭院草木深。
  我抬目望去,于闲止这座府邸竟没个府邸的模样,里里外外都栽着药草,活像个药园子,而春三七已熟透了,倚着老旧的墙根,迎风摇曳。
  仿佛有埋葬至深的记忆被唤起,我看着眼前的耄耋老叟,不确定地唤道:“越叔?”
  他似愣了,下一刻眼眶却红得厉害,浑浊的泪快要落下来,连忙背过身去拭了拭,应道:“哎、哎。”
  其实我本不该唤他越叔,这个称呼,是随我母后喊的。
  天华宫是我母后的故居,我七岁时翻看母后的旧经文,曾看过一段母后生前写得小笺——
  “而今入宫十载,却闻故居荒芜,草木凋蔽,心生悲怆,与越叔忆及过往,纵家道落魄,亦甘之如饴,感怀而辗转,不能寐矣。”
  我那时困惑,便拿着这小笺去问二哥。
  二哥与我说,我母后本名杨棠,原是江淩药商家的小姐,因父母早亡,与家中老仆越叔相依为命,待之如父。后来父皇南下江淩,于白水河岸邂逅母后,一时惊为天人,一见倾心,这才将她接入宫中。
  母后与越叔亲如父女,越叔能认出我并不稀奇——都说我的眉眼像极了母后,故人若见了,必定认得。
  倒是那一年,因知晓母后生前离索,年幼的我竟一时郁结在心。恰逢于闲止进宫,时而随大哥二哥来天华宫瞧我,也渐与我相熟起来。
  我幼时很不得宠,遇上一个能说话的,便很难得了。有回于闲止独自来瞧我,我一时闲来无事,便将母后的听闻讲与他听,说江淩有府,府中药香满园,青蔓繁复攀爬老墙,墙上时光斑驳,历历有痕,若在此园终老,此生可安矣。
  可于闲止听了这番话,静了良久,只应了我一个字:“嗯。”
  越叔引我绕过药草园,朝内堂走去。
  我问他:“越叔,这些年来,你都是一个人打理这园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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