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菱月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他务必要多保重自己,还让秋云给他打点好一个又一个包袱,唯恐他受到一丁点委屈。
“姐,我听说南部条件尚可,姐姐大可不必担忧。”靖儿红扑扑的脸上比之前多了不少血色。
沈菱月笑看着弟弟,叮嘱道:“到了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另外,凡事务必低调,现在沈家身份敏感,知道吗?”
沈靖点了点头:“我知道,等我长大了,我就带姐姐离开这里。”离开这满是危险的皇宫和京城,让姐姐不再整日担惊受怕。
秋云在一旁心酸不已,靖少爷知道眼下的形势,但他不知道姐姐为了他的安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待沈靖离开后,宫里的日子一直平缓如水。沈菱月始终抱恙在身,张珩也从未找过她。
不知不觉间,到了沈菱月十六岁的生日。漫天飞雪轻洒在皇宫内外,京城仿佛镀上了一层银装。
往常这个时候,清西王府里定会摆席宴客,为沈府的掌上明珠庆贺生日。可今时不同往日,沈菱月身边再无家人。
生日当天的一大早,惠太妃将沈菱月召了过去,赏了她宫里新式的布料和江南进贡的上等胭脂。
“多谢姨母,还记着我这个小辈的生日。”沈菱月始终没有改口,依旧称呼惠太妃为姨母。
惠太妃看着一身素衣、面容清瘦的外甥女,叹气道:“女儿家,还是要多注重打扮才是。外面的境界,咱们改变不了,但总能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些吧。”
沈菱月如今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并不是不爱美,只是沈家处境堪忧,自己丝毫没有心思打扮。
“月儿记下了,回去就把自己收拾得像姨母那样美。”沈菱月乖巧地答道。
惠太妃忍不住笑了笑:“你啊,和你母亲一个样,打小就心思极重,小小年纪,就成天唉声叹气。你要记住,哪怕明天天塌下来,今天也要照样过得体面才是。”
沈菱月看着久居深宫的姨母,想象不出她是怎样熬过这漫长的宫闱岁月的,或许真的需要把心量放宽才行吧。
从惠太妃那里回到住处后,沈菱月发现张珩差人送来了礼物。原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没想到他不仅没忘,而且还知道自己的生日。
小心地打开礼盒,沈菱月发现里面是一副做工精美但样式简洁的白色手镯。若忽略掉送礼之人,沈菱月发现自己还挺喜欢这镯子的。
试着戴上去之后,沈菱月更觉得这镯子好看,越瞧越是喜欢。可当摘下来的时候,沈菱月却犯了难,无论自己怎样努力,都很难将其摘下来,到了最后手腕几乎要废掉,但手镯在手腕处稳固如山。
这时,沈菱月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天张珩的面容与神情。
“你真是不知死活……”那天张珩盯着沈菱月的面庞,最后吐出了这句话。
从离家的那一天起,沈菱月就知道自己生死堪忧,前途未卜。后来找到张珩,那个传说中心狠手黑的张珩,沈菱月就意识到,自己似乎走上了一条更为危险的路。
就在沈菱月挣扎着和手镯做斗争之际,秋云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小姐,那个张珩差人过来,说是要接小姐过去,给小姐过生日。”秋云额头直冒冷汗,急着说道。
沈菱月心下一惊,没想到该来的,自己终究躲不过。
“小姐,要不你找个托辞吧,就说你不舒服,反正你也整天病恹恹的,先躲过这阵子再说。”秋云为沈菱月担忧不已,那个传说中的阎罗恶煞,自家小姐到了他手里,还能有好?
沈菱月思量再三,最后仍是摇了摇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再说,你瞧着他是容易被糊弄的人吗?”
“那怎么办?小姐若是去了,简直就是羊入虎口。”秋云神色极为愁苦地说道。
沈菱月瞧了瞧外边,见没什么动静,随后伏在秋云耳边,小声说道:“你也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真的对我怎样的。”
秋云一脸的无奈:“小姐,你真是太天真了。我听人说,越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折磨人的法子越多。”
沈菱月果真被秋云的话吓住了。
第3章 过生日
坐在张珩派来的车辇中,沈菱月一路惴惴不安。听说他要给自己过生日,想想就觉得心惊肉跳。
待车辇停下后,沈菱月才发现所到之处并不是景澜院,而是阴森幽闭的禁卫司。他不会在这里顺手把自己正法了吧,想起秋云的话,沈菱月不禁更加担心起来。
走进禁卫司,沈菱月愈发地感受到这里的阴森气氛。
待跟随来人来到一处密室后,沈菱月惊恐万分地见到了一副骇人的景象,被打得皮开肉绽之人被捆住了手脚,脸上满是血痕。
“求求你了,给个痛快,让我了结了吧。”被打之人气息微弱地哀求道。
而端坐在对面的衣冠楚楚之人,正是张珩。
心狠手黑,果然名不虚传。可偏偏这样狠毒之人,却长着一副潇洒俊逸的面孔。
一身白衣的张珩气度悠闲地品了一口茶,随后低着浓眉说道:“你叔父淮王的案子还没个说法,怎能轻易让你了结呢?”
“我说过,我不知道叔父暗中都做了什么……”那人话还未说完,就被烫红的烙铁烫到抽搐不已。
此情此景,让沈菱月直观地认识到,他果然有的是法子,让人生不如死。
再也无法看下去了,沈菱月转身逃开,来到外面之后,鼻息间依旧是那烙铁烫人的味道,让人干呕不止。
他是故意的,故意让自己看到这骇人的场景,让自己恶心的难忘。或许,正如秋云所说,钱财权势已经满足不了他的志趣,他需要更加变态的手法才能突出自身的存在感。或许,他是在提醒自己,那些王公贵胄,也不过是他脚下的蚂蚁。
回去的车辇中,沈菱月刻意与张珩保持着距离。但无奈轿厢狭小,自己依旧只能与他并肩而坐。
张珩靠在轿椅上,双目紧闭,似乎在休息,又似乎在沉思,清俊的脸上带着些许疲倦。
沈菱月心里在默默数着数,才能熬过这难挨的时间。突然间,沈菱月发现张珩的眼角旁有一颗痣,不仔细看,看不大出来。沈菱月之所以对这颗痣感兴趣,是因为听人说过,这是泪痣。他哪里像是会流泪之人?可见那些相士的说法并不可靠。
正当沈菱月仔细端详着张珩的面容之时,对方突然睁开眼睛。
与张珩就这样四目相对,沈菱月一脸的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随即低头,局促不安地搓起手来。
此时,张珩的目光落在沈菱月的手上,随后伸手轻抚着她手腕处的玉镯。
“喜欢吗?”张珩的声音低沉,还略有些沙哑。
沈菱月点了点头,不敢说不喜欢。
此时,张珩注意到,今天的沈菱月换了一身亮色的衣裳,脸上也略施了薄粉,不似平时素衣素颜的样子,可见来之前有精心打扮过。
张珩轻轻嗤笑了一声,随即将目光转向别处。
沈菱月不知他在笑什么,也不想去深究,惟愿这难挨的时光能早点过去。
车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张珩率先下了车,沈菱月紧随其后,下车之后才发现,此处是京城的一处僻静院落。也只有跟在张珩身边,自己才有出宫的机会,沈菱月在京城大部分的时间里都处在被监视的状态下,而监视之人汇报的对象自然是禁卫司。此时此刻,沈菱月仿佛处在暴风眼的中心,反倒有着些许宁静。
或许是张珩在宫外的一处私宅吧,沈菱月进到宅子里面后,除了几个仆人,再未见到其他人。
仆人对张珩的习惯似乎很熟悉,没多久便布好了饭菜。
沈菱月看着自己盘中的烤肉,又想起了密室中的那一幕,心里忍不住一阵干呕。皱着眉头,强忍着不适,沈菱月开始小口地吃着烤肉,随后发现对面的张珩只喝白粥,偶尔伸筷子夹一些青菜。
张珩见沈菱月愣愣地看着自己,问道:“怎么了?不合胃口?”
“我也想喝粥。”沈菱月眼巴巴地看着张珩,此时此刻自己一点都不想吃烤肉。
张珩轻笑了一下,说道:“你本就单薄,多吃点肉才好。”
沈菱月见喝粥无望,只好重新将目光转回到烤肉上,这烤肉大概尚未全熟,上面还渗着血水,越看越觉得恶心。他一定是故意的。折磨人的方法,他确实有好多种。
好在晚餐结束以后,张珩决定回宫。或许是有事要启奏皇上,或许他更习惯于居于宫中,总之,沈菱月不想待在宫外的私宅中与他独处。
自从爆发藩王之乱以后,京城一直实行宵禁,不允许任何人擅自在夜间行走在街市上。但以张珩的名头,在深夜里畅行无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路关卡不断,但也顺利如常。可到了最后一道关卡前,今天的值守之人偏偏是个新手。
沈菱月由于晚上吃了该死的烤肉,一路上不是干呕,就是干咳。
听到轿内有女人的咳嗽声,值守的领头之人便走了过来,刚想掀开轿帘就被喝止住了。
“大胆!张大人的轿子你也敢拦?”张珩手下的人连忙护主。
“既是张大人的轿子,为何里面传来的是女声?按规矩,今日务必查个清楚才行。”新手偏执得很,也坚守规矩,非要查验一番不可。
趁着众人在交锋和争执之际,新来的值守之人突然上前掀开了轿帘。
沈菱月毫无准备,突然惊吓住,随即被一旁的张珩揽在怀中。
值守之人见张珩稳坐在轿中,浓眉紧皱,眸色黯沉,登时吓破了胆:“小的唐突,还望张大人恕罪。”
由于值守之人太过惊恐,一时间忘记将轿帘放下。待张珩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之后,值守之人才慌忙地将轿帘放下,随后命令打开关卡,将张珩的轿子放行。沈菱月心中暗想,张珩心狠手黑的名头真不是白来的,只怕任谁见了,气势上都会先少了三分。
过了许久,沈菱月仍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声。张珩却气定神闲,松开了揽住沈菱月的手。
本以为是一桩小小的风波,可沈菱月没有想到会引发后来的事。
值守关卡之人破格得到了嘉奖和晋升,因为坚守规矩,恪尽职守。张珩在处理事情上有着独到的手腕,不仅不会落人口舌,有时还会积攒一些声誉,当然,大部分的时间里,积攒的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声誉”。
此事越传越广,一开始众人纷纷赞赏张珩秉公行事、赏罚分明,后来人们的关注点渐渐转移到了轿子中的那位姑娘身上。深夜里,张珩揽着一位妙龄的姑娘连过多道关卡,最后入了宫,此事真是值得爱嚼舌根子的人大嚼特嚼一番。
大周王朝的历史上,有权势的宦官娶妻纳妾之事并不算稀有,有的在宫中跟宫女结为对食,有的积攒了丰厚的钱财,在出宫之后不仅买田置地,还蓄养姬妾。但人们此前从未听说过张珩也有此种志趣,他一向给人一种严谨冷漠的印象,不仅宫里的人见着会心生畏惧,那些试图巴结张珩的官吏不是没给他进奉过美丽的歌姬,但统统被他拒之门外,还被严厉警告,胆敢有下此,后果自负。
寒风凛冽的早上,沈菱月去给近来卧病不起的惠太妃请安。惠太妃常年病娇体弱,屋子里到处弥漫着药材的味道。
待喝过药之后,惠太妃看过来的目光似乎颇有深意,让沈菱月感到有些不自在。
过了许久,惠太妃终于开口说道:“月儿,姨母再三劝过你,沈家的命运不是你能左右得了的,你就算能挽救得了一时,也挽救不了一世……”
沈菱月心虚且含混地回道:“月儿不明白姨母的意思。”
“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你和张珩之间的事,你以为能瞒得了我?”惠太妃有些急促地说道,随后开始咳嗽不止。
沈菱月听后顿觉五雷轰顶,虽然自知不可能永远瞒下去,可没想到姨母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一时之间,沈菱月涨红了脸,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惠太妃继续说道:“姨母久居宫中,自然有法子知道一些宫内外的消息。月儿,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那张珩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你何苦去招惹他?”
“姨母”,沈菱月眼含泪光地说道,“姨母,我别无选择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靖儿去送死啊。”
“你以为你做了这些,沈家就会对你感激涕零吗?”惠太妃无奈地苦笑着,“那些古板的家族中人会认为你的所作所为让百年世家彻底颜面无存。就如同当年姨母入宫一样,家族所有人都指望我能光耀门楣,指望我能帮他们出人头地。可一旦我在宫中受了冷落和责罚,他们撇清得比谁都快。在他们眼中,咱们这些入了宫的人,到底算什么?”
第4章 赴宴会
沈菱月看着神色凄婉的惠太妃,知道她这些年在宫中过得举步维艰,也幸亏她天性淡然,进退有度,才能安然度过一次又一次的劫难与风波。
“月儿,你若再这样下去,无论将来沈家命运如何,你都葬送了你一世的清誉和幸福,你知道吗?”惠太妃苦口婆心地劝道。
沈菱月知道,自从答应了张珩提出的条件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步向了深渊。沈家若是有难,自己也在劫难逃。沈家若是安然度过危机,自己就会成为沈家最尴尬的存在。
北风呼啸,寒冬凛凛。
沈菱月愈发地病弱下去,秋云每日煎水熬药,但沈菱月的病情就是丝毫不见起色。
“小姐,这屋子里太过寒凉,连个火盆都没有,被褥这么单薄,天儿又这么冷,不利于你养病啊。”秋云一边吹着刚熬好的药汁,一边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