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九章
金秋时节, 丹桂飘香, 站在桂花树下, 甜香从四面八方袭来。
宋嘉禾与骊姬面对面而立, 一个方及笄年华, 犹如枝头含苞欲绽的花蕾, 清丽雅致, 带着一抹青涩娇嫩。
另一个二十有三,正是女子容貌最盛的年纪,如鲜花怒放, 美不胜收。
各有千秋,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佳人,远远看过来便是一幅画, 醉人心脾。。
“不知丽姬姑娘寻我有何事?”宋嘉禾含笑道, 稍微带了些疏离。
骊姬岂会没有发现,她十一岁被卖入风月场合, 学的便是察言观色之道, 她的目光缓缓在宋嘉禾面上划过:“我今日便要离京了。”
宋嘉禾眨了眨眼。
骊姬脸上浮现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不想在这儿巧遇宋姑娘, 一时情难自禁, 冒犯了。”
宋嘉禾又眨了眨眼。总不可能只是来告诉她, 她要走了,若如此, 何必专门把她叫出来。宋嘉禾继续望着骊姬,等待她的下文。
“早就听闻靖王与姑娘喜事, ”骊姬不禁看向旁边的桂花树, 一阵清风拂过,浅黄色的小花随风飘落,落在尘土里。莫名的就想到了自己,生逢乱世,她们这些人便犹如这离了树的花,飘去何处,只能听天由命。
骊姬忍着心头萧瑟,对宋嘉禾款款一福:“今日遇上,便想向姑娘道一声喜,靖王与姑娘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乃是天生一对。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她若有此显赫出身,不,哪怕她只是平民女子,他是不是就不会拒绝她。
宋嘉禾微笑:“多谢。”
轻轻浅浅的酸涩,从心底弥漫开来,渐渐的顺着喉咙涌到唇齿间。鬼使神差一般,骊姬看着宋嘉禾的眼睛轻声道:“靖王话不密,却是难得热心人。当年若非靖王相助,我恐难赎身,这些年来,也多亏靖王庇佑,我才能独善其身。靖王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只能来世结草衔环报答。”
笑容微微淡了,宋嘉禾在骊姬的话里听出了一丝挑衅味道,她这话是想证明她与魏阙渊源流长,交情不比寻常吗?
宋嘉禾挑了挑眉,不管有意无意,当着一个女子的面,说对方未婚夫如何照顾她。她都觉得是不妥当的,若她心眼小一点儿,只怕心里要长刺儿。幸而她足够相信魏阙,也不是那等患得患失之人。
再看骊姬,不知怎么的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仙气飘渺的出尘感。大家都是红尘俗世人罢了。
“话不密?”宋嘉禾歪了歪头,像是纳闷,却没继续说下去,而是马上转到另一个话题上:“三表哥的确是个好心人,自幼就十分照顾我。”
宋嘉禾面颊微红,一脸的娇憨。
骊姬双手倏尔握紧,莫名的羞耻难堪填满了胸口。
“我家人还在等我,我先行一步。”宋嘉禾轻轻一点头。
“姑娘慢走,”骊姬垂下眼:“今日一别,他日也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相遇,骊姬在此祝姑娘一生安康无忧 。”
这句话中带了几分真意,宋嘉禾压下刚刚升起的不悦,也道:“祝骊姬姑娘此去一路顺风。”
骊姬轻轻一笑,淡若烟火。
宋嘉禾也笑了下。
两相分开,宋嘉禾在凉亭里面找到了等候的宋老夫人与温氏。二人身后微风掠过池塘,掀起阵阵碧浪。
“让祖母二嫂久等了。”宋嘉禾笑道。
宋老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眼,笑容如初,便也不多问,就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温氏有些好奇,方才那女子美得出奇,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一身出尘的气质。只听名字,‘骊姬’不像是寻常女子的名字。小姑子怎么会认识她?见宋嘉禾没有细说的打算,她也不追问。
祖孙三代若无其事的下山回府,信至岔路口,温氏辞别,往卫国公府去,还带走了朱嬷嬷。宋老夫人委实不放心她一个新媳妇,故而让朱嬷嬷前去照顾。
待只剩下祖孙俩,不消宋老夫人问,宋嘉禾主动招了。
她语气轻松:“骊姬要离京了,正巧遇上,便与我打一个招呼。”
“就这么简单?”
宋嘉禾笑:“那您还想怎么样?”
“她要去哪儿?”
宋嘉禾一愣,干笑:“我没问。”
宋老夫人失笑,忽尔轻轻一叹:“这倒也是个可怜人。”自从在孙女这里得知骊姬这个人之后,秉承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宋老夫人打探了一番。
一些事打听起来并不难,如骊姬十三岁在豫州扬名,引得无数文人骚客为之倾倒。却在五年前突然消失,再次出现是在雍州。不过彼时她已得了自由身,吟诗作画,偶有佳作流出,美名更胜当年。
再打探下去,才发现她竟是昔年豫州大族张氏女,这世道,人命如草芥,纵是世家大族,稍有不慎,也会在朝夕之间覆灭,张氏便是亡于战火。
万人之上的世家贵女,一夕之间从云端跌下流落风尘,但凡心性弱一点都活不下去,她能活成这样,殊为不易。
宋嘉禾静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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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开拔之际,宋老夫人在承恩公府设宴为宋铭饯行。
因为一大早宋铭就要出门,故而践行宴结束得颇早,顺势,宋铭便歇在了承恩公府里头,省得来回折腾。
深秋的夜,已经有些冷了,苏清月缓缓的披上斗篷,眼角余光忍不住往边上瞄。
宋铭微垂着首,认真地听听宋老夫人训话。
清清冷冷的月光,为这个成熟稳重的男子镀上了一层浅浅光华,恍若天神。
苏清月收回目光,轻轻的抚过斗篷边缘,似乎这样能抚平自己紊乱的心。
曾经她离他那么近,差一点只差一点,哪怕为妾,她也心甘情愿。
可惜世事难料,她成了宋家义女,这个身份注定她不可能做宋铭的妾室,宋家丢不起这人。
时也命也!
散场之后,宋嘉禾提着早就准备好的三个包袱去找宋铭,乖巧道:“这是我为父亲和二哥准备的东西,就是一些手护膝手套,天越来越冷了。”
宋铭的目光意味深长的在三个包袱上划过。
宋嘉禾抓了抓脸,支吾了一下:“这个绿皮包袱是三表哥准备的,劳烦父亲帮我捎过去。”
说完,宋嘉禾的脸控制不住的有点发热。
宋铭微淡淡的嗯了一声,不辨喜怒。
宋嘉禾拿眼瞧着他,嘿嘿赔笑。
宋铭无奈的摇了摇头:“这还没过门呢,他的地位就跟我和你二哥持平了。”
宋嘉禾一双大眼睛睁得更大,断然道:“怎么可能!他哪里比得上父亲和二哥在我心里的地位。”她拍了拍包袱:“最好的那一份是您的,稍差一点的是二哥的,最差的就是他的。”
瞧着女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宋铭似乎信了,满意的弯了弯嘴角。
宋嘉禾忍不住笑了开来,最后慢慢道:“父亲此去,一定要保重自己,我和祖母在家里等着您和二哥凯旋归来。”
宋铭眉眼温和:“放心。”又打趣了一句:“为父还要送你出嫁。”
“爹!”宋嘉禾红着脸跺了跺脚。
一声含羞带恼的爹,哄得宋铭身心愉悦,忍不住朗笑出声。
翌日东边刚亮起一抹鱼肚白,宋铭便要出门。
宋嘉禾扶着宋老夫人一直送他到了门口,身后还跟着温氏、宋子记与宋子谚,宋老爷子嘟囔着,小题大做,被宋老夫人凉飕飕的剜了一眼之后识趣的闭了嘴。
直到宋铭的背影消失在街口,宋老夫人还久久的回不过神来,儿行千里母担忧。
“风大了,祖母,咱们回吧。”宋嘉禾柔声道。
宋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回吧。”
九月底,魏闳回京。他压根不想回来,此次是出征,他本是想用凭河间之乱为自己镀上一层战功,万不想被俘,蒙受奇耻大辱。
眼见魏吴之间有一场大战,他自是想留下以血前耻,更想戴罪立功,挽回在皇帝,朝臣中的形象。
哪想皇帝派了人来接他回去,往好处想,皇帝是怕他再出意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往坏里想,只怕皇帝不想他在这里添乱。魏闳控制不住的往坏处想,越想越是如坠冰窖,在惴惴不安上了路。
越靠近京城,魏闳心跳越快,险些顺着喉咙蹦出来。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魏闳跪拜在地。
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定定望着魏闳,眼色晦暗不明。
久久不听起,魏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背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按在地上的双手微微蜷缩。他咽了一口唾沫,请罪:“儿臣无能,请父皇降罪!”
良久,皇帝才徐徐开口:“先起来吧!”
魏闳缓缓直起身,踌躇了下,抬眼看向上面的皇帝。
皇帝神色平静,只一双眼冷冰冰的,看的魏闳心头发沉。
“你身体如何了?”皇帝淡声道。
魏闳眉心一颤,头皮发麻,强自镇定道:“儿臣无恙,劳烦父皇牵挂。”
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魏闳。
魏闳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死死控制自己别过眼的念头,尽量坦然的回望皇帝。
“还是让御医瞧一瞧吧,如此朕也可放心。”皇帝扫一眼侯立在一旁的李公公。
李公公会意,躬身下去请御医。
魏闳身体一颤,微微张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