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入了冬, 草木凋零, 昆虫都钻到底下准备过冬, 四周一片寂静, 唯有风声拂过树梢带起的簌簌声。
宋嘉禾如何?
季恪简承认对这个小表妹, 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注。非因美貌, 一开始是因为她对他的态度不同寻常, 然后自己也变得奇怪了,最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
他觉得宋嘉禾就像一个谜团,他想解开, 却不得其法,无计可施。
母亲话里含义季恪简自然懂,娶了她, 是不是这个谜团就能迎刃而解?若他点头, 宋家那边应该也会答应吧!
可季恪简不敢娶,他怕辜负小姑娘的一片真心, 真心值得用真心回报, 季恪简怕自己给不到。
若她不喜欢他, 季恪简想, 他倒是愿意娶她。她该是位好妻子好母亲。
“表妹是个好姑娘, 不过儿子只当她是可爱的小妹妹。”
季夫人目光研判。
季恪简坦然回视,他想那个梦, 只是一场美好的春梦罢了,毕竟他年纪也着实不小了, 他那群朋友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之所以为产生宋嘉禾是那个女孩的理想, 只怪时机太巧,正好在那一晚看见了她,她穿着一件纯白的狐裘,和梦里那女子一样。
只不过梦里那面容模糊的女孩明显比宋嘉禾更高挑一些。
季夫人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
失望于儿子还是没遇上他想娶的姑娘,也有那么点庆幸。宋嘉禾瞧着确实不错,只年纪着实有些小。成亲起码要等两年,至于生孩子,为了母子安全考虑,更得等上三年五载。
“你年龄也不小了,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季夫人语重心长的看着季恪简,她也想做祖母啊。季家一枝几代单传,到了丈夫这一代,老天开眼,生了两个儿子,可嫡长子遇刺身亡,到头来还是一脉单传。
望着母亲眼角的细纹,季恪简轻声道:“儿子觉得覃氏那样的姑娘挺好的。”
覃氏,季恪简亡故的未婚妻,端庄守礼。季夫人望着儿子,覃氏不是当时那几个人选里家世最好的,也不是最美,更不是最有才的。她是唯一一个见了儿子不会脸红心跳的。
季夫人轻轻一叹,“当年的事,你还是放不下吗?”
七年前,长媳董氏的妹妹爱慕季恪简,非君不嫁,只哪有姐妹嫁给一家兄弟的道理。那会儿,十三岁的小姑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寻死觅活的闹了好几次,一不小心真给吊死了。
长子儿媳回董家奔丧,不想半路遇刺,双双殒命,儿媳腹中还怀着四个月的孩子。
家里老太太受不得打击,一病不起,没几个月就去了。
经此一事,本有些纨绔浪荡的小儿子性情大变,迅速成熟稳重。这些年人人都羡慕她有一个好儿子,可谁知道季夫人的心疼。
承礼,这个字是季恪简自己要求的,长子名恪礼,他想承担起兄长的担子来。
“阿简,那些事与你无关!”季夫人郑重道。
季恪简笑容温和:“母亲,我知道。“他只是觉得当年的自己若是成熟一点,那些悲剧都不会发生。
他终究没有放下,要不不会如此杯弓蛇影。季夫人忍着酸楚道:“夜深了,回去吧!”
季恪简起身,扶着季夫人回房。
初到京城,少不得要四处拜访联络感情。整个十月在做客和请客中悄然溜走。
一直忙到了十一月初才算是能缓一口气,能在家安安静静歇上几日。
一闲下来,宋老夫人就开始惦记去寺庙听经了,她老人家信佛,以前在武都那是每个月都要去珑月庵听好几次经。
打听了一番后,宋老夫人拍案决定去声名远播的皇觉寺。
到了约定的日子,宋家女眷浩浩荡荡的出了门,到了山脚下一看,密密麻麻的车马,其中还有梁王府的。
“肯定是你们姑祖母来了。”宋老夫人笑呵呵道:“想不到她来的这么早。”
进了寺庙,两厢在大雄宝殿遇上,便是一番厮见,拜过佛祖后,两位老人家相约去听经,有兴趣的跟着去了,没兴趣四下散开,各寻乐子。
宋嘉禾等于魏歆瑶一行打过招呼,也各自分散。
宋嘉晨和宋嘉淇头一次来皇觉寺,看哪都好奇,兴致勃勃的想到处看看,宋嘉禾倒是来过无数次了,可不会扫两个妹妹的兴,陪着她们逛起寺庙来。
且说离开的魏歆瑶,打发走燕婉和姐妹,带着两个丫鬟去寻高僧净空。她打听过的,净空大师与季恪简是莫逆之交,季恪简每月都来找净空论经,这个月就是今天。
出家人五蕴皆空,不过安宁郡主亲自到访,且这位郡主这一阵可没少捐香火钱,高僧如净空少不得也要郑重接待。
好一会儿,魏歆瑶客客气气的告辞,泪盈眉睫:“多谢大师提点,跟您说完之后,我心里好受多了。”
净空大师打了一个稽首:“阿弥陀佛,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魏歆瑶还了一个稽首随即起身离开。
刚出厢房,就见季恪简迎面而来。魏歆瑶捏了捏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安宁郡主!”
“季世子!”魏歆瑶福了福身,又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似乎不想让季恪简发现。
而季恪简目光平静,像是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动作一般。
擦了又擦,都没等来他的询问,魏歆瑶暗叫失策。以季恪简君子之风,他为了不让自己难堪,怕是不会多嘴一问,这可如何是好?
她那么费尽心思的安排这一出,就是想让季恪简知道她对那场致使柯玉洁身亡的意外满心悔恨,若不拔掉那根刺,何谈让季恪简喜欢上她。
“郡主自便,在下约了净空大师论经,先行一步。”季恪简客气地抬手一拱,绕过魏歆瑶要走。
等魏歆瑶反应过来,季恪简已经走出几步外,魏歆瑶张了张想留下他,可留下他又能如何,他不过问,自己还能主动提及柯玉洁那事不成,岂不太过刻意。但愿,净空大师能与他说一说。
怔怔望着他清俊挺拔的背影,魏歆瑶一颗心又酸又甜还带着涩。更是后悔当年莽撞,她那会儿也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马鞭就挥了过去,哪想柯玉洁会这么寸,把脖子给摔断了,以至于她今天落到这尴尬地步。
若没这一茬,也许他们早就定亲了,父王一直想拉拢季氏。
相较于魏歆瑶的愁肠百转,宋嘉禾姐妹处则是欢声笑语不绝。
这时节山上的腊梅开得正盛,势若花海,漫山遍野,飘香数里。不少香客都聚集在这儿玩耍。宋嘉淇觉人多嘈杂,遂往里头跑了一段。
“这儿的腊梅比家里的更好看更香!”宋嘉淇享受的深呼吸了一口:“好香啊!”
下一句暴露了本性:“做成梅花糕肯定特别好吃!”
宋嘉禾嗤笑:“你就能不能出息点,整天惦记着吃。”
宋嘉淇正要还嘴,就见宋嘉禾脸色大变的盯着她的东边,宋嘉淇诧异扭头一看。
宋嘉淇正要还嘴,就见宋嘉禾脸色大变:“嘉淇,回来!”
宋嘉淇一惊,想也不想,撒腿就往她那边跑。
在她身后,一群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正飞速奔来,来者十来人。模样狼狈犹如亡命之徒,动作矫健的很,几步就能窜出一大截,可见都是好手。
这群不速之客,引得林子里的娇客惊慌失措,尖叫四起。
见宋嘉淇安全归来,护卫们不敢耽误忙护着宋嘉禾姐妹几个避开,情况不明,他们也不敢冒然插手,万事以几位小主子安全为上。
“我好像听到二姐的声音了!”跑出去几步的宋嘉淇突然道。
不只她,宋嘉禾也听到了,回头一看,就见远处那群人里一彪形大汉肩上扛着一个绿衣女子。
宋嘉禾心生不妙,宋嘉卉今天穿的就是绿衣,再听那女子的尖叫挣扎声,更是确认无疑。
宋嘉卉怎么会被抓住的?
宋嘉卉也是倒霉,她和宋嘉禾三个从来都玩不到一块,遂一出大殿就和她们分道扬镳。
她就在山上瞎溜达,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冷清的地方,正想回去,就遇上了这群正被官兵追捕的歹人。
护卫带着她就想跑,可晚了,护卫下人被重伤,宋嘉卉也被挟持为人质。
宋嘉卉惊骇欲绝的喊出了自己的身份,让他们不要伤害她。这群亡命之徒可高兴坏了,没想随手一抓就抓到个护身符,逼退官兵之后,就带着宋嘉卉开始逃命。
见宋嘉卉被挟持,宋家那些护卫岂能袖手旁观。护卫长命几人护送宋嘉禾等离开,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往回走。
宋嘉禾犹豫了下,让人去向旁人家借一些护卫过去帮忙,人多总是势众的,接下来的事就看宋嘉卉自己命大不大了。
错眼间瞥见一约莫五岁的小女孩茫然的站在腊梅树下,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一股脑往外跑。
宋嘉禾几步赶过去拉起那呆愣愣的小丫头:“跟我走!”
小姑娘好奇的看着宋嘉禾,忽然咧嘴一笑,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滚开!”狼狈逃窜的一众人见出现拦路虎,怒喝,穿过这片梅花林就是黑竹沟,那儿地势险要,道路七通八达,官兵休想再追到他们。他很清楚朝廷鹰犬并没放弃,只不过顾忌人质,远远的尾随。
“放下我家二姑娘,我们绝不阻拦各位。”护卫长沉声道。
闻言,宋嘉卉激动,她歇斯底里的叫起来:“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保证我保证官府不会追拿你们的,我可以保证的。我爹是齐国公,我祖父是尚书令,梁太妃是我姑祖母,梁王是我表叔。只要你们不伤害我,他们一定会放你们走的。”
宋嘉卉吓得语无伦次,“可我要是死了,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爹也不会放过你们的,我爹最疼我,我爹最疼我了。”
“闭嘴!”站在宋嘉卉身后那人受不得宋嘉卉的聒噪,一巴掌狠狠甩到她脸上,齐国公宋铭,要不是他,京城怎么会失陷的那么快,他们这些前朝旧人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
这一巴掌带着愤恨,宋嘉卉的脸一下子就红肿起来,嘴角都出现了血丝。可她紧紧抿着双唇,一哭都不敢哭,她怕哭出来,这些人再打她。
护卫长脸色一沉,压着怒火道:“再往前两里地就是黑竹沟,诸位放下我家姑娘赶过去还来得及,再晚一些,朝廷来人后,各位恐怕没这机会了。”
打头一人满脸阴鸷,一把将宋嘉卉从那彪形大汉肩膀上扯下来,用剑抵着她的脸:“废什么话,给我闪开,否则我先给你家姑娘脸上来一刀。“
冰冷的刀锋在脸上游移,如同毒蛇吐信,宋嘉卉不由自主的惊叫起来:“滚开,快滚!啊!”挣扎间宋嘉卉感觉到脸上一股刺痛,她吓得三魂六魄都飞出去了一半,她的脸!
宋嘉卉想也不想地用手去摸脸,双手直直撞在剑刃上,霎时飞溅出血花。
瞪着满手血色,宋嘉卉又惊又俱,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崩溃大叫,声音尖利,直刺耳膜。
拿着剑的人也不想她会这么蠢,竟然自己摇头晃脑把脸往剑上撞,还能主动割伤自己的手,下意识把剑收了回来免得这枚护身符把脖子撞上去,又被魔音灌耳,忍不住往旁边侧了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