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他只有一庶长子,名为朱宸濠,目前已被封为上高郡王。能袭封宁王爵位的,也只有他了。不过,须得先缓两年再给他袭封。一则,他应该给父亲守孝;二则,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甚么样的性情。若是个聪明人,倒是能和睦相处;若是不够聪明,或许咱们便该好生准备一二了。”
  尽管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证明,当年的郑旺案以及宫女替换案是宁藩指使的。但关在诏狱里的那名龙虎山出身的老道士多多少少都与宁藩有些干系。因此,朱祐樘从未放松过对于宁藩一脉的警惕。朱觐锥安分守己是件好事,却也令当年之事断了线索。如今刚到及冠年岁的朱宸濠即将袭爵,也许此事迟早会有眉目。
  直到九月初,宁王朱觐锥病逝的消息才传入京中。一并入京的,还有江西承宣布政使司上上下下的官员夸赞朱觐锥与朱宸濠父子人品出众的折子。甚至还有官员提出,朱宸濠品性肖似其父,又颇得众位长辈喜欢,正当早些袭爵以安宁藩众宗亲之心。
  朱祐樘将锦衣卫送来的密折与这些折子一并给了内阁,似笑非笑道:“看来,尚未袭封成宁王,这朱宸濠在江西便已经颇得人心了,竟有这么些人都向着他说话。想必平日里他们没有少接到上高郡王宴请的帖子,也没有少得上高郡王送出的节礼。”
  朱觐锥在的时候,宁王府从未行过甚么出格之事,家人侍卫也都非常警惕。锦衣卫长久没有探查到消息,自然便不再格外关注宁王,转而侧重观察宁藩其他藩王。却不想,自朱觐锥病重后,朱宸濠私底下却做了不少事。其中固然也许有想要尽快袭爵,不希望发生甚么变数的缘故,但拉拢人心、贿赂官员却是实打实的。
  徐溥等人比皇帝陛下还敏感,纷纷道:“陛下,必须彻查此事!”藩王与地方官员勾连,这可是大事!虽然还没有到当年钟陵郡王朱觐锥在封地上一手遮天、与官员联姻、左右当地政事的程度,但也已经是急需警惕了。
  “朕已经加派锦衣卫赶往江西。”朱祐樘道,“朱宸濠袭爵之事,便按祖宗规矩,等他过了孝期再说。另外,看看这些替他说话的人有哪些已经到了该考课的时候,好好查一查他们在任上都做了甚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老宁王应该是弘治十年去世的_(:3∠)_
  但是我觉得情节可以紧凑点儿,所以让他多活两年,朱宸濠迟点儿袭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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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0章 贼心不改
  宁王病薨, 朝廷立即派出官员前去宁藩吊唁。等到宗人府、礼部以及都察院、锦衣卫等遣人组成的来使匆匆赶到宁王府的时候, 形容哀毁的嗣宁王朱宸濠主动前来相迎。他此时刚到及冠的年纪, 身形瘦高,看上去略带些病容,仿佛有些弱不禁风。
  京城来使们见此情状,自是心下各有判断, 先按规矩宣读了圣旨,而后便与朱宸濠寒暄起来。听闻自己两年后才能袭封, 朱宸濠没有甚么反应, 似乎并不觉得意外。许是刚失去父王心里哀伤的缘故, 提起病逝的宁王他的眼眶便有些发红, 时常神思不属, 正说着话就出了神。众位来使也体谅他此时的心情,便并未再打扰他。
  等到来使们都住进了当地知府准备的别馆里,方才还是一脸茫然状的朱宸濠转身回到灵堂内, 脸色就微微变了。他的从兄宜春郡王朱宸浍与从侄瑞昌郡王朱拱栟对视一眼,默默地随在他身后,来到了书房的密室内。
  朱宸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俩,心里多少有些暗恼。不知不觉间,宁藩竟然衰败得连个像样的人都寻不出来了。他登高一挥,响应他的竟然只有两个年龄相近而且没有多少本事的远亲, 这种情况令他觉得颇为棘手——
  他自己是独子,没有亲兄弟帮衬。嫡亲叔叔钟陵郡王朱觐锥被废为庶人,另一位叔叔建安郡王朱觐鍊竟像是因此被吓怕了, 这回过来祭奠的时候总是装傻,根本不接他的话茬。他有心想拉拢朱觐鍊所出的那些堂兄弟,他们也一个个同缩头乌龟似的装聋作哑。
  再往上数,同曾祖父宁恵王(朱盘烒)所出的还有弋阳郡王一脉、石城郡王一脉与乐安郡王一脉。上任弋阳王前两年已经薨逝了,嗣弋阳王也算是他的从兄弟,尚未袭封。这混账以此为借口,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搭理他的试探。石城王朱宸浮则是个混不吝的,前两年犯了事,阖家都送到京城高墙和朱觐锥一家作伴了。乐安王朱宸湔和嗣弋阳王走得近,回回都装傻充愣。
  接着往上数,高祖父宁献王(朱权)的子孙也就剩下信丰王朱盘了。可他是曾祖父辈,年纪最大又没有生养儿孙,这回因着病了也不曾来宁王府吊唁,自然没有甚么可说的。还有个新昌郡王已经无子封除,临川郡王则早就被废为庶人不得袭爵。算来算去,也只有从兄宜春王朱宸浍与从侄瑞昌王朱拱栟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血缘近的反而都不愿意帮衬他,倒是血缘远的与他走得近些。想到此处,就算朱宸濠心里再怎么嫌弃朱宸浍与朱拱栟,都不得不承认他只能寻着这两个帮手。也罢,父王他们当年不打算再经营的那些人手,他早已经暗地里收拢过来了,总算没有断了联系。慢慢地养上些年头,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见他神色微缓,不过十四五岁的朱拱栟问:“叔父,那些京城来使是不是为难你了?明明咱们上下都打点过了,怎么偏不让你早些袭封?”
  “朝廷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让我袭封?”朱宸濠冷笑一声,“打点那些人,不过是想为咱们往后挣得一二人脉罢了,可不是指望着靠他们就能让我赶紧袭封。等到他们都升进了朝中,碍着如今的交情,怎么也得替咱们说几句好话。”赶在如今这个时候行事,目的其实是为了让朝廷相信他是想要袭爵才与这些官员交好,而不是为了拉拢人心。他毕竟年纪轻,不是甚么老谋深算的人物,心里哪会有甚么了不得的成算呢?
  朱宸浍与朱拱栟恍然大悟,原来他是为日后打算,果然比他们看得更长远:“那眼下有甚么要紧事需要帮忙?”
  朱宸濠收起冷笑,热情地揽住了两人的臂膀:“要紧事儿多着呢。这头一项,便是将京里来的人都招待好了,务必让他们宾至如归。这次一项是往后的事,无论如何,来咱们封地里的官员可都得替我拢过来……”
  至于其他事项可是宁王府的绝密,便不必他们俩经手了。想来,就算他叔叔朱觐鍊也知道外头那些人手的存在,定然亦不会声张。毕竟他早已恨不得与这些事划清界限,又如何可能承认当年郑旺那一出他也是知情人?以当朝皇帝对皇后的爱重,要是知道此事,朱觐鍊也必然讨不得任何好处,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甚么都不知情呢。
  ************
  这边厢朱宸濠暗自盘算,另一厢朱祐樘却因江西那些官员受贿而思考起了地方官员的考课问题。闲暇的时候,他与自家皇后也提起了自己眼下的疑虑:“京官毕竟都是在跟前的,有都察院和锦衣卫随时盯着,稍有甚么事便能传进宫里来。就算在考课的时候不够公允,总归也不敢过分偏袒着谁。否则若是被揭穿了,吏部上下都讨不得好处。”
  “但外官就不同了,离京城远,就算任期内发生了甚么事,只要上官与下官沆瀣一气将证据都湮灭了,便不可能传到外头去。外官的考课一看政绩,二看上官给的评语,三看入京后在吏部的对答。但我总觉得,这些都未必能真正考校出他们的能力。”
  张清皎思索片刻,道:“如此说来,倒让我想起了皇庄中定的管事升迁之制。他们考评起来倒是比官员容易,毕竟皇庄出产的粮食是多是少都是能衡量的,皇庄里的佃户生活得如何,对管事有何看法等等,也不能轻易弄虚作假。便是他们想哄骗外人,只要时不时地派人下去暗访,也能知道真实的情况。”
  “卿卿上回提起了此事,吏部也开始商议该如何改进考课之制。”朱祐樘道,“只是,说来容易,做来更难。我其实不愿意将锦衣卫派去各地暗访,更希望都察院派出的御史便有足够的能力监察各地的情况。但事实往往是各地官员都懂得该如何敷衍御史,有的甚至会将御史也拉下来同流合污。没有锦衣卫,我便无从知道事实真相。”
  “锦衣卫暗访并不是坏事。御史在明,锦衣卫在暗,一明一暗相互平衡、相互辖制。他们所呈上来的事实也能相互印证,如此才更容易发现问题。只是锦衣卫不可滥用,也须得保证他们是忠诚可信的。”张清皎道,“万岁爷有牟指挥使襄助,自然如虎添翼。可万一换了个人品与能力堪忧的指挥使,锦衣卫便只能沦为鹰犬。”
  朱祐樘颔首:“所以,我才觉得,如何选拔武将也至关重要。兴武学堂,势在必行。话说回来,卿卿觉得政绩该如何考校?上官的评语如何能确定其真假?吏部的对答又如何能保证不是敷衍了事?若是他们说得花团锦簇,其实细问之下漏洞频出,要怎么才能发觉呢?”
  张清皎想了想,执笔在宣纸上写下“政绩”二字,由此延伸数个箭头,分别是“民生”、“教化”。“民生”之后又分为“粮食产量”、“田赋与商税”、“治内罪案”、“兴修水利”等;“教化”则分为“学堂数量”、“识字者数量”、“秀才与举人数量”、“溺婴等恶俗移风易俗”。
  “我粗略估计,政绩应当指的是这些,万岁爷还可让吏部继续细化。既然咱们想要看到政绩,就必须让这些政绩确实可衡量。一地治理最终呈现出来的景象,都是能够证实的,也是上官抢不走的功劳。”
  “吏部可做出详实的表格,每位地方主官每年都须得一项一项填写,给吏部提交上来,在吏部与都察院备份。御史与锦衣卫前往各地察看的时候,必须一一印证是否属实。上官给的评语,也须得从这些方面着手,与表格一并交上去。若是评语与事实不符,则问责上官。”
  述职和总结怎么都该有个模板,上司给的评语当然应该是模板的一部分。县令将述职表格交给知府,知府再交给布政使,由布政使将这些统一送到京城。
  “至于来京城吏部对答,也可规定必须问一些能够展露他们的能力与施政策略的问题。文官问一样的问题,武官问一样的问题,所有对答都必须记录在案。七品与六品官员升迁,须得经过吏部侍郎审核考评结果;五品官员升迁,须得经过吏部尚书审核考评结果。至于四品——”
  朱祐樘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接道:“应由我来审核考评结果。四品……至少是一地知府,三品以上则是各承宣布政使司的封疆大吏。卿卿,我一直觉得,自己对外官知之甚少,与他们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如果由我来审核他们的考评结果,定然不会只是看看评语与对答便罢了,而是须得召见他们,亲自听他们奏对。”
  “封疆大吏与知府的位置如此紧要,自然该召见。”张清皎表示赞同,“唯有召见这些官员,才能从他们的回答中发现真相,真正了解地方上的情况。况且他们再往上迁便该入京担任六部侍郎了,怎么也该尽可能地查问清楚他们的能力与品行才是。”
  朱祐樘与她所想的完全相同,不自禁地神色微松起来。每一回与自家卿卿商议要事,他都觉得仿佛是在询问自己一般妥帖。她的想法与思考,总是能点中他心中的关切,更能给他许多启发。他不止一次暗自庆幸,自己能够拥有一位可以无限信任的内相究竟是多么可贵。
  第二日,他便与内阁提起了此事。听说陛下打算不拘于在乾清宫里召见重臣,还想在谨身殿后的云台门前平台上召见外官奏对,五位阁老都非常赞同。勤政的皇帝哪个臣子不喜欢?经历过先帝朝的他们,简直要热泪盈眶了好么?!
  “平台奏对并非每日常设。一旦有四品以上外官进京考课,朕便会召他们来云台门前述职。五品外官,由吏部尚书给他们复核述职。六品与七品人数众多,却也须得经过吏部侍郎的审核方能升迁。这些我都已经让尹爱卿去安排了。说来,最近可有考课期满的外官进京?可有一地布政使领着他辖下的州府县正官前来朝见?”朱祐樘问。
  “听说江西的左布政使已经任满三年,眼下该带着辖下正官动身了,应该会在年末入京。”徐溥道。
  朱祐樘勾起唇角:“江西啊,来得正好。”这群人便是不进京觐见,他也想直接撸掉几个。见一见面也好,待他仔细分辨分辨,朱宸濠究竟是个甚么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掠影扔了1个手榴弹
  虽然朱宸濠叛乱,但是宁藩不少郡王也没跟他一起干。我仔细查查资料,发现跟他血缘近的都没发傻,偏偏血缘远得快出五服的跟着他犯傻了,还是两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想来想去,应该是一起犯了中二病,然后就真的造反了。
  ps.开新文的时候犯傻没有点全文存稿读者可见,不知道会有啥影响啊,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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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1章 平台召对
  然而, 许是江西左布政使那一行人在路上走得太慢了, 朱祐樘迟迟并未等来他们入京的消息。头一次尝试平台召对这等待遇的外官, 乃是时任陕甘宁三边总制的威宁伯王越。
  这王越亦是一位传奇人物,乃是国朝第二位因军功而封爵的文臣。他二十余岁中进士,本是御史出身。后来因缘际会巡抚大同,骤然掌握兵权, 却是屡战屡胜。最终因军功累积而晋升先帝朝的兵部尚书,并被封为威宁伯。
  他为人虽疏阔, 愿意提携后进, 却也像先帝朝许多重臣一样, 极好结交宦官。汪直煊赫的时候, 他与其交情不错, 后来更成为共事者,一同取得了几场胜利。等到汪直被罚出京,他自然便受了连累, 被削官夺爵,险些忧惧而死。
  朱祐樘登基后,王越多次上疏为自己伸冤。他知道此人并没有犯甚么过错,索性便恢复了他左都御史的职缺。只是他再冷眼观察时,发现这人仍是死性不改,依然想方设法地结交内官, 逢年过节都会殷勤地派人送上礼物。这种行径,真是与如今的朝堂上下格格不入,自然招致了不少言官弹劾。
  即便如此, 王越也依旧我行我素。朱祐樘有些哭笑不得,但到底还是因朝中无将可用启用了他作为陕甘宁三边总制,还因他再度斩获军功恢复了他威宁伯的爵位。王越或许觉得自己的官途变得顺畅必定有送礼的功劳,于是送礼也送得更勤快了。
  或许这位威宁伯该庆幸的是,如今并没有权宦当道。司礼监的大珰们皆是品行俱佳,便是收受了他的礼物也很有分寸。太珍贵的礼物他们都是不收的,而且每回都会向万岁爷报备一声。若非如此,他迟早又会因此受到连累。
  “小王先生,这位威宁伯当真如此厉害?”朱厚照听王守仁提起王越后,眼睛猛然亮了起来,“他可是进士出身,自幼没有习过武艺呀!”
  “没有习过武艺又何妨?懂得用兵法韬略便足够了。”王守仁道。他对王越结交内宦的行为也颇有微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佩服这位的能力。于他而言,历史上的其他名将都离得很远,唯有这位威宁伯是最接近他如今的处境、亦是最容易接触的榜样。说实话,王越好不容易回京一趟,他觉得怎么说都得上门拜访他一回。
  朱厚照点了点头,将领既有攻城掠池的武将,也有专定谋略的儒将——虽然他更喜欢当亲自上战场的武将,但事实上考虑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只有成为儒将才有可能说服爹娘让他领兵出征。所以说,这位威宁伯身上确实有许多值得学习之处。
  “……小王先生,你说我爹会不会召见他呀?我能不能在旁边听着?我想听听他打战的事!去年贺兰山之胜是不是他指挥的?虽然斩首才不足五十,却也是不错的小胜啦。”对于如今的边疆而言,任何一场胜利都是值得肯定的。至于斩首数百级的大捷,等他和小王先生掌兵了,自然不会罕见。
  “听说陛下打算在云台门前的平台上召见外官。想来,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王守仁道。
  于是,满怀振奋的朱厚照回头便央朱祐樘,说是他想旁听平台召对。朱祐樘自然知晓他是为甚么而来的,微笑道:“是么?既然你想旁听,日后可都得过来听。不许因着这回召见的威宁伯是你想见的,便特地过来听,等到我召见别人的时候,你又以各种借口推脱不来。”
  便是心里的小算盘被自家爹看穿了,朱厚照亦是脸不红耳不热:“爹要是赶在我读书的时候召见外官,我能丢下课业过来旁听么?”
  “放心,我自会盘算好时间,绝不会耽误了你的学业。”朱祐樘笑道,“你如今已经九岁了,也该时常听听外官都在做些甚么。他们平日里忙忙碌碌地皆是民生、教化与防务,都是最接近黎民百姓的实事。”
  “嗯,我明白。”朱厚照皱着眉道。仔细一想,也不是隔三差五就能遇上回京述职的封疆大吏。偶尔有机会听听各地的官员都在忙碌甚么,当然不是件坏事。说不得他听了这些后,会对京城外的地界更加了解,对他往后的出京之行自然有益无害。
  两三天后,终于到得平台召对的正日子。
  因着眼下已经是冬日,若是就这么在光秃秃的平台上坐着说话难免觉得寒冷。张清皎便特意命人围绕着平台竖起了明黄色的行障。厚厚的行障挡住了四面的寒风,中间还搭建着一顶敞开帐门的赤红色大帐篷,里头摆了好几个火盆。
  朱祐樘坐在御案后,手里袖着暖炉,浑身都觉得暖洋洋的。朱厚照年纪小身体又强健,正是不怕冷的时候,坐得离火盆远远的。而前来召对的王越已经七十余岁,年老体衰,给他安排的坐席亦在火盆旁边。
  君臣二人便似围炉闲话一般,说起了这些年陕甘宁三边的军务。王越才智过人,将自己对边防军务的见解与担忧都娓娓道来。这两年河套地区来了一个强盛的鞑靼部落,其首领名为火筛。去岁也正是火筛带领人入侵大同,但那不过是试探而已。如今这个部落已经开始在河套放牧,日后的冲突绝不会少。
  朱厚照听着这些“珍贵”的消息,暗暗地将火筛的名字记下来。说不定,此人就是他未来的敌人了。他可得将这些消息都告诉小王先生,得空的时候好好商讨一番,该怎么对付这个叫火筛的家伙。
  这场召对持续了整整三个时辰,直至天色早已完全漆黑,朱祐樘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了谈话。因已经是晚膳的时辰,张清皎特意命人送来了热腾腾的美味佳肴。朱祐樘便给王越赐膳,等用完膳后才命何鼎将王越送回家去。
  何鼎让小太监掌灯,亲自搀扶着王越在寒夜中前行。王越熟门熟路地给他塞了个装满了银两的荷包,这才与他感叹起了皇帝陛下的慈悯:“陛下不仅命何公公送老夫回府,还叮嘱老夫记得去寻谈老先生好好诊一诊脉,平日里好生保养身体。这说明,陛下确实是看重老夫这把老骨头啊……唉,先帝固然曾经看重老夫,却也从来不曾如此……”
  经过这回召对,便是他心底依旧存着些受到冤屈的怨怼与恐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郁愤也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而今他这匹老骥终于遇到了赏识他的伯乐,便是再奔走数千里又如何?他是心甘情愿受陛下驱策啊!
  何鼎听着老人家难得的唠唠叨叨,时不时回应两句,向他宣扬万岁爷对所有人都同样仁慈。夏天会让人去捕捞太液池里的鱼,命御膳房做成鱼脍分给所有宫人与内宦品尝;冬天会叮嘱他们修补值房,给皇城里里外外所有值房里都加火盆,免得大家受风寒;夜里会命巡逻京城的卫士掌灯,送夜归的官员回家等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吹捧着皇帝陛下,犹如遇到了知己,只恨相识太迟。直到将王越送回威宁伯府,他们依旧是依依不舍。等到回了宫,何鼎便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报给了朱祐樘与张清皎知晓。
  “你们倒是意气相投。”朱祐樘失笑,“以你看,威宁伯如何?”
  “千里马遇伯乐,正是恨不得舍身报答万岁爷的知遇之恩的时候。”何鼎客观地评价道,“只是到底年纪已经大了,而且子孙里没有甚么能人,便是有报效万岁爷之心,再过两年也难免有心无力。”
  “如此说来,也该考虑三边总制的继任者了。”张清皎道,瞥了瞥若有所思的朱祐樘。这几年有王越在陕甘宁镇守着,朝廷才能专注于改善民生。可一旦王越不在了,边患便必然会愈演愈烈。到得那时候再来寻找合适的人才已经迟了,必须立即确定继任者人选,让这位继任者稍加历练才好。
  这时候,趴在旁边听的朱厚照毫不犹豫地道:“爹,娘,我推举小王先生!”
  “你的小王先生眼下太年轻了,而且没有丝毫战绩,怎么可能继任三边总制?”张清皎勾起唇角,眼尾余光飘向了旁边的朱祐樘,“大哥儿,如此重要的位置,你可不能任人唯亲啊。”她当然也认为,未来的王阳明绝对能够胜任三边总制。可那是经过无数历练之后的王阳明,而不是如今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年轻的王守仁。
  “所以,爹就该给小王先生足够的机会历练啊。”朱厚照赶紧接道,“我保证,爹你绝对不会失望的。小王先生真的很厉害,只要他能遇上好时机,就能像今天这位威宁伯一样,一战成名!咦,他们俩都姓王,真有缘呀!”
  “……”朱祐樘回过神来,笑道,“怎么听起来,你们娘儿俩像是在一唱一和地替王守仁说话?大哥儿,莫非你事先贿赂了你娘?”
  “我才没有!”朱厚照替自己叫屈。
  张清皎无奈地笑了:“我不过是随口顺着他说罢了。”就算是她有心一唱一和,自然也不会承认。
  朱祐樘摇了摇首,温和地对儿子道:“王守仁的仕途如何,当由他自己来决定。大哥儿,若是你相信他,就该知道此事应由他自个儿做主。等到他认为时机合适的时候,自然便会上折子。我只能答应你,到时候必定会成全他。”
  朱厚照眨了眨眼:“那爹你也会成全我么?”
  朱祐樘与自家卿卿相视而笑,轻描淡写地回道:“视情况而定。”
  “区别对待……太过分啦!”朱厚照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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