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后来,夫妻相处日久,同伴情转化为亲情。只他对自己真的很好很好,人非草木,她已真心接纳他成为她的丈夫。
  是丈夫,小意缠绵,温柔缱绻,天天在一起做最亲密的事,她又不是铁石铸成的心肝,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她是喜欢他的,对他有好感,这非亲情,而两者相结合,形成了最独一无二的情感,厚且重。
  她对他的感情也极深。
  但邵箐知道,魏景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他想要纯粹的爱。
  其实魏景的感情变化,邵箐并非一无所觉,他的眼神他的动作,尤其近日,他目光仿佛能将她看化,缠绵间都舍不得退出。
  他想要她一起坠入爱河,抵死爱恋,用浓纯的爱意碰撞出最炙热的火花。
  可是人感情并非自来水,哪能说来就来,需要转换成什么模样就什么模样的?
  她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只是今日他挑得明明白白,她避无可避。
  邵箐抬头看他,他看似平静,实际下颚绷得紧紧的,一双黝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蕴含着恐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希冀。
  她心蓦的有些痛。
  其实她并没做错什么,只是这一刻心里还是难受极了。但她也从没想过骗他,他是她这世上唯一真心相待之人。
  邵箐抱住他,轻声说:“我喜欢你。”
  “很喜欢很喜欢。”
  “昔日种种艰难,你我二人携手同行,这世上再无第二人可与你相比拟。”
  语调轻缓,缓缓道来,她紧紧抱住他,十分认真地说:“夫君,我心里唯独一个你,此生此世再容不下第二人。”
  真的,不会再有第二人了,不管前世今生,她都只会有这一个丈夫。
  “喜欢?”
  只是喜欢。
  她动了情,说话间眼眶微微发热,可魏景也听明白了。
  他缓缓重复一遍,定定看着她。
  和先前猜测落实了一半,她是喜欢他的,但距离他曾经以为的两情相悦差之远矣。
  但今天以前,他还以为她爱他,就如同他极爱她一般。
  魏景扯了扯唇,露出一抹不是笑的笑。
  在这一刻,所有迫切愤懑,期待希冀,都变得黯淡失色,这个一向淡定从容的男人,愣愣站在原地。
  他喃喃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邵箐眼泪当场就落下来了:“不,你很好,再没旁人能比你更好了!”
  是她不好,是这该死的古代不好,“夫君你不要这样,你先听我说……”
  魏景看着她双唇一张一翕,神色焦急,目光关切。她说他很好,但方才关键却未见再提起,也没再有半分让步迹象。
  彻底扑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也是,他最知道她的,她表面柔弱,实则坚韧,头脑一贯清晰,最明白自己做什么的。
  这一瞬,巨大的失落袭上心头,胸臆间有什么在翻滚着,很闷很疼,他眼眶发热。
  魏景再无法待在此处,一把扯开她的手,霍地转身,大步往营帐外行去。
  “夫君,夫君!”
  邵箐心慌意乱,急急追上去抱住他:“夫君,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放开。”
  魏景想走,但脚下像生了根似的难以挪动,她的怀抱一如既往温暖柔软,他双眼酸涩,一滴泪水落下。
  他抬手一抹:“你先放手。”
  “我不放!”
  邵箐死死抱住他,他抹脸的动作她看见了,她哭道:“我不放,你先听我说!”
  “说什么?还有什么好说?!”
  她不爱他,又不让他走。魏景喉头滚动着,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手用力绞着,尖锐地疼,有什么在一同翻滚着,瞬间,连同他先前努力压下的怒气一起爆发。
  他霍地转身,厉声喝问:“那你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魏景本就不是多好的性子,也就是在妻子跟前他才这般温和,胸中翻腾的情感到了一个临界点,瞬间爆发,愤懑,不甘,气怒,瞬间被点燃。
  他大力捉住她的肩膀,怒声喝问:“你是铁石心肠么?”
  他都已经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给她的,她还要怎么样?
  “亲情?”
  魏景冷冷一笑:“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一开始也不认识她,他一开始对她也是同伴之情,一样的经历,一样的时间,为何他是挚爱,而她却成了所谓的亲情。
  他全情投入,而她处处保守。
  “说到底就是你不愿意?”
  “你心里不愿意,那便只能处出亲情来,只得了一个淡淡喜欢。”
  “你不是不懂,否则如何会艳羡杨舒颜明?你只是不愿,不愿意敞开心扉。”
  魏景讽刺一笑:“我说得可有错?”
  她既懂,然若的厌恶他,又如何处出好感?处出喜欢?但这份好感和喜欢,却无论如何也转化不成爱意。
  始终欠缺了一点,魏景并不认为自己做得不够,那欠缺的这一点,就只能是她心底不愿意。
  不愿意敞开心扉爱他,让自己抵达一定距离后,就不再靠近。
  魏景恨自己的敏锐,将一切彻底想明白后,他左胸处跳动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人掏了去似的,空荡荡的,钝疼钝疼,疼得他浑身颤抖。
  他这么毫无保留地爱着她,为了她,一切都能让步,就算母兄之仇,也能暂退一步,而她……
  所有伤心,愤懑,失落,气怒,最终化成一句话,“阿箐,你不信我。”
  他的心冰冷一片。
  疾风暴雨后,简简单单一个陈述句,却彻彻底底将邵箐的情绪击溃。
  她失声痛哭。
  没错。
  原来是她不愿意。
  邵箐一直没刻意往这方面想的,只潜意识里小动物的本能驱使她这么做了,今日却被魏景一句话喝破。
  她为何不愿意?
  这该死的古代,该死的男尊女卑社会,男人轻易三妻四妾,而女人只能贤良淑德。
  她害怕。
  她哭道:“我善妒,我再容不得夫君亲近旁的女子!”
  魏景一愣,却怒道:“我何时有旁的女子,我只有你,也只会有你!”
  他知道,自己已把妻子心中深藏的情绪逼出来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这个。
  他怒不可遏:“就是因为此等臆想,你就将我摒弃在心门之外?!”
  “我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你若不肯真心以待,直说便是,何用弄这些子虚乌有的借口!”
  魏景步步紧逼,邵箐再忍不住,她豁出去吼了:“那二十年后呢?三十年四十年后呢?!”
  脚下一个趔趄,她跌坐在地,一双手紧紧捂住脸,眼泪从指缝中决堤而出。
  是的,原来自己一直都怕这个。
  此时浓情缱绻,未知日后如何,多少情深爱侣,最终同床异梦。
  魏景这身体素质,四十年富力强,五十也绝算不上老。
  那她呢?
  即便气质优雅风韵犹存,那又如何跟二八二九的鲜嫩小姑娘相比。
  推翻大楚,复得血海深仇,他可是奔着当皇帝去的。
  君权至上,他要尝尝鲜,也就招招手的事,那届时她要如何自处?
  傅皇后,先帝后宫无数,只一个月有过半数时间歇在她宫里,这便是情深一往。即便傅皇后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邵箐能一样吗?
  自然不能,二十年的现代教育和生活,将她坚定地划分在另一边。
  倘若只有她一人,她爱了就爱了,大不了最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拼了一条命,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到了那时,她不止一个人,她还有孩子。
  作为一个母亲,泄愤之余,总不能拖着孩子垫背吧?
  还有,这个她同样呕心沥血打下的江山,总不能拱手让给别人的孩子吧?
  若是如此,她死不瞑目。
  所以最好的,是她有所保留。他不变,就快快乐乐过日子;若他真变了,她伤心一场,也就熬过去了。接着还能笑脸相迎,时不时打点感情牌,确保自己的孩子上位。
  邵箐一直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潜意识里小动物本能驱使,她已经在采用最安全的方法。
  可是,可是现在魏景不答应,他要她掏心掏肺,和他一般爱着他。
  可她和他不同,她没有退路啊!
  泪如泉涌,她哭道:“你是男子,自不知这世间对女儿的苛刻。我母亲从前爱恋父亲,倾心相待,只她不过是难以孕子,父亲便翻脸无情,另纳新爱!”
  说的是上辈子的父母,也是这辈子的父母。
  上辈子邵箐家境极佳,父母门当户对,热恋结婚,是当年人人称羡的爱侣。可惜不过三年,她母亲孕期,他父亲就出了轨,还美其名曰正常交际,大家都这样,你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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