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白天明愣住了, 心里咯噔一下, 虽说话跟他想的不一样, 但意思却差不多。晋阳公主怎么像看透他心思一般?白天明一向以老臣自居, 虽然面上对李明达毕恭毕敬, 但从心里头他压根就不愿和一些仗着自己身份高贵就乱闹事的小鬼打交道, 特别是这一位还是个女孩子。以前晋阳公主破了什么奇案的消息, 他也有所耳闻,但打心眼里认定这些不过是别人的功劳。类似这种事太多了,不过是因为身份特殊, 只要跑去随便插一脚,就夺人功劳放在自己身上。所以这晋阳公主每次断案的时候,才会非要带着闻名的长安城城的第一谋略少年房遗直。
今天白天明特意瞧了, 房遗直并不在, 晋阳公主怕是开始自傲,觉得自己可以“出师”, 所以就要拿他京兆府开刀闹腾一番。白天明连连叹气, 这公主可真是个小祖宗, 闹完刑部司, 又来闹他京兆府, 好好地大理寺也得陪着供着她的玩得地方了。再这么下去,好好地一个国家, 都得被这个小祖宗给闹翻了天。
白天明当下就在心里坐定,今天这案子他必然不会留情面给公主, 错了就是错了, 他不仅会让公主的颜面扫地,还会上书给圣人,阻拦晋阳公主以后再沾任何案子。好好地女孩子,只管在家弹琴下棋就好了,再调皮些,就让她出去走走,四处看看,已经是极限。掺和朝堂之事,真是糊涂的决定。圣人对这个女儿宠爱未免太过,再没有人提醒,它日必生祸端。若觐见真要以流血开始,他宁愿是第一人。
此时尼姑惠宁等人闻讯,已前来迎接。
不及白天明开口再问,李明达已经先拿话堵他:“有什么话进庵再说。”
白天明脸色不爽地颔首,仍是面上敬着公主,此刻才憋住了话没说出口。
李明达自然没心情顾及白天明的心情如何,笑问惠宁庵中情况,惠宁都一一答了。
“而今一切还如从前,只是少了三位师太在,庵中若遇事就没人做主了。”
“这有何难,你们从中推举一位贤德者做住持便是。”白天明闻得此言,紧跟着提议道。
“我们却都年纪轻,也没什么德高之说,更并没合适的人选。”惠宁转而看着身后一同而来的几名尼姑,那几名尼姑随即就点点头,赞成惠宁的说法。
“那以后你们庵中有事,该如何处置?”李明达有些意外地问。
惠宁摇了摇头。
安宁在一旁说道:“实在不行,就只能大家一起商量着来,以少服多。”
惠宁便问李明达:“贵主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倒是不错。”
李明达说罢,那厢惠宁、安宁等尼姑就都淡淡笑着,好像令她们愁苦多日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有公主这句话,对她们来说堵一些小人物的嘴就足够了。
白天明在旁点了点头,觉得这么处置也不错。
“你们之中可早就有人知道张玄真道长与永安师太的关系?”田邯缮得了李明达的吩咐后,高声喊话。
李明达就站在大雄宝殿前,眼睛平时平视着前方,也便是聚在这里的数百名尼姑的所在。
尼姑们的皆摇头。
李明达看向惠宁、安宁这边。
惠宁忙小声个李明达解释道:“庵里多数人不知,只有我们几人知晓,还是因贵主当初的调查才知。后来京兆府也通知了,方知道一些具体细节。”
白天明也应承,表示判决之后,他确实打发人知会了梅花庵的尼姑们。
“三位师太死前,你们可早就知道简文山是张玄真的儿子?”田邯缮又喊话问。
众尼姑们一脸茫然。
李明达眼睛依旧平视着前方。
白天明在旁听到这两声问话,真是满心无语。原来公主都是这么破案的,只靠问大家两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田邯缮随后看向李明达,见公主点了头,就打发这些尼姑都散了。
惠宁转身也让排在安宁身后的几名尼姑散了,省得人多,在公主跟前闹腾。
“你们先别走。”李明达说罢,就对程处弼道,“把简文山带上来。”
“简文山?不是已经判了死罪,已然于昨日处死?”惠安惊讶问。
不止她,惠安身后的几名尼姑都很惊讶。
“今天来就是要把这件案子了结清楚,再给他定罪。”田邯缮解释道。
惠安闻言后,越加疑惑地看向白天明。
白天明笑了笑,跟惠安解释昨天的经过,“刚巧有人昨天报案状告简文山诈骗他家财,因审这个案子,所以暂时推迟了对他的处刑。可巧今日公主要以明镜司的名义对简文山杀人一案提出质疑,要重审,圣命难为,而今大家就来梅花庵再次对此案查实一番。”
惠宁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李明达,“贵主觉得凶手另有其人?”
“我一直认为简文山不是凶手,也一直觉得凶手还在庵中。”李明达不咸不淡地说道。
白天明忙拱手:“那请公主指出这藏匿于庵中的‘凶手’到底是谁?”
李明达没说话,转身背对着众人,仰头看着大雄宝殿供奉的佛像。
“我记得你们出家人有几个戒律,其中就有,‘不杀人、不邪淫、不偷盗、不两舌、说诳语’,可是如此?”
惠宁点了点头,应承:“正是如此。”
“而今在佛祖面前,你们都能保证没说话谎话么?”李明达再问。
惠宁不解李明达为何有此问,但点头应承,“庵中所有人一直谨遵戒律。”
“白府尹呢?”李明达看眼惠宁等人,忽然看向白天明,倒叫人弄不明白,他到底针对谁。
白天明不解地指了指自己,“下官?贵主,下官真跟这件事没关系,我和那简文山还有这梅花庵的永安师太,可从没有相识过。而且下官觉得,这梅花庵一众小尼姑,也是不知情的,跟简文山与永安师太的宿仇没什么关系。”
“按照你的说法,简文山是张玄真的孩子,因什么缘故憎恨跑来杀害永安师太。那仁安,慈安师太呢?杀人动机为何?”
“这个是因为简文山一直拒不交代,但已有守山门的尼姑证实,简文山确实来过这里,喊着找赵芙蓉,也就是慈安师太的俗家名,可见他们是认识的,曾因什么结怨。而慈安师太做事一向和仁安师太一起,所以要杀自然就杀两个。”
“可简文山确实有一名未婚妻叫赵芙蓉,你又怎么解释?”李明达道。
白天明:“这点下官在派人去定州的时候,也顺便去找了那赵芙蓉的姑母姑丈,经证实,那赵芙蓉根本没有离家出走,而是留信跟人私奔了去。他姑母姑丈觉得丢人,对外才说因婚事不成伤心离家。我看简文山早知道这件事,刚巧慈安师太和他以前的未婚妻同名,他一定是有什么原因才找慈安师太,然后将其杀害。所以当大家发现他是杀人凶手的时候,他就拿这个巧合信口胡诌,以摆脱自己的罪责。不瞒贵主,这种犯人下官见识太多了,为了逃脱罪责,任何谎言他们都能编出来。 ”
“这就怪了,你查的和我查的不大一样。”李明达叹道。
白天明正经行礼,但眼睛里透着一股不服气,“还请贵主指教。”
“就先说永安师太和张玄真的兄妹关系。”李明达道。
“何以见得他二人之间是兄妹?”白天明惊讶问。
李明达反问简文山:“那白府尹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们之间必有奸情?”
“崔家的女管事,也便是永安师太的同门师妹远安,已经在下官这做了口供,这永安师太不仅和张玄真关系亲密,还使唤山匪全歼自己的同门,其用心何其险恶。”白天明叹道。
“仅凭远安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以构成确凿的证据。山匪一事永安师太是否与匪徒勾结,因时隔久远找不到当事人,根本没有定论。远安只是觉得永安师太一走,她们就遭了山匪,事情蹊跷,所以有所怀疑,但如果事情只是碰巧呢,当时山匪刚好就在那时候动手呢?而且她当时之所以怀疑永安师太会动用山匪,是因为庵里的所有人觉得永安师太与张玄真有干系。他们的关系见不得人,所以恼羞成怒灭口,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李明达随即让人将张玄真的自画像晾出来。
“这幅画像是韩王所绘,画中人为张玄真本人。”
白天明随之看了过去,画中所绘是一名道骨仙风的道士,但只是个背影,手拿着拂尘,矗立于松树之下,前方不远处则有仙鹤立在那里,正偏着头朝着道士的方向,两厢似乎正在对视。再看此画边缘的题字,上面确实有明确提及玄真道长,落款有韩王自己的印章。
“这画有什么特别之处?”白天明不解问。
李明达指着画上人物背影的头部,“你再仔细看看。”
白天明眯着眼仔细看,“耳后好像有一个圈,难道是笔误?”
“并非笔误,我打发人问过韩王,这耳后的‘圈意’在体现张玄真道长耳后的一个疤,一个小小的圆环状的疤痕。韩王绘此画时,觉得这一点不能落下,这刚好是玄真道长的特别之处,所以就在他耳后故意花了个细细的圈。”
“原来如此,可这跟永安师太有什么干系?”白天明还是不解。
“永安师太的耳后也有一个这样的疤痕。永安师太身亡当日,脸色并不是很好,我便劝她先走,所以刚好看到她耳后的这个疤痕。”李明达道接着,“这也是我看过这个画像之后,就八成确定他们二人并非是男女关系的缘故,我也问过你说的那位崔家的女管事,据她所言,永安师太耳后的这个疤痕自小就有,她们是一起在梅花庵长大,这点不会有错。也便是说这圆环状的疤痕,早在认识张玄真之前她就有了。偏偏巧,这张玄真的耳后也有。从他的旧相识那里打听,也同样证实了这点,玄真道长的疤痕也是自小就带了。”
白天明愣了愣,“这是为何,莫非是巧合……”
“到这白府尹怎么说成是巧合了。俩人都是孤儿,都是打小被送到了庵前和道观前,前后差了五年,但耳朵后都有同样的印记。”
“可这也并不足以证明这二人的关系就是兄妹。”白天明接着道,“下官记得贵主说过,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一些推论只是猜测。”
“对,我确实说过。既然二人相差五年,被送了出去。我想若真是亲兄妹,那他们父母必然就在长安城附近,其住所离梅花庵和青山观恐怕也不会太远。所以我这两日派人仔细打听下来,倒真有收获,就在距离青山观不远处的石家村打探到了一户人家,这家石姓的老夫妻当年已经连生了八个孩子,后来因为生了没法养活,只好把后生的都送出去,偏逢歉年,没人爱收养孩子,他们就只好把孩子送到了道观门口。隔了五年后,遇到了同样的情况,还是个女儿,就送到了庵前。而今这家的几个大点的孩子都知道这事,也知道婴孩被送出去的时候,在耳后烫了疤痕,以便日后相认。当年永安师太去化缘的时候,被认亲,永安师太并不认,如此也就没了往来。想来是永安师太后来看到了玄真道长的耳后有一样的疤痕,认出道长是和她一样苦命的孩子,这才去找他相认。此后两厢亲兄妹之间互相扶持,倒也在情理之中。”
白天明听李明达有理有据地讲完这些,眉头紧锁,几番上下嘴唇挤压,竟是一种不甘心服气的复杂感觉。
李明达有将之前从永安师太的经书中翻找出的那个信封拿了出来,将信封里张玄真所画的那张画着“别有洞天”拿给白天明看。
“这画有什么问题?”白天明看了之后,只觉得画里面的内容不过是乱糟糟的景致,随即他反应过来,“莫非是这山洞里有什么玄机?仁安师太就死在那里!”
白天明随即就有叫人去查山洞的意思。
李明达摇头,示意他不必白费功夫,“我早就叫人查过了,那山洞并没有什么人特别之处。这画的玄机还是在画本身。”
“也没有题字,画的东西也是杂乱无章,能有什么玄机。”
“看背面。”这个看画中玄机的办法还是李明达从互相帮的案子里获得。
白天明就举起画,从背面看,果然依稀可见画背面有几个字。他不解地又去看画的正面,然后再对应着背面的字来看,竟是正面下笔重就可力透纸背的缘故,所以从背面看到的时候,那些下笔较重的地方就有字形。隐约读下来,竟是“吾妹永安”四字。
这四字用的精妙,既说明了永安师太的身份,也有兄长对妹妹美好祝愿的意思。
白天明张了张嘴,转即脸变成了灰色,又尴尬又惊诧地看着李明达,向来口可百辩的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真的想不到这两幅画上蕴含的如此细致的东西,晋阳公主竟然都能敏锐地观察到,并且有理有据地剖析出张玄真和永安师太的真正身份。
且不说别的,只说公主细致入微的洞察能耐,就比他强一百倍。更不必说公主根据这些线索总结而出的缜密推断,亦是周到全面,无懈可击。而今若再有人把所谓的‘思虑周全’、‘谨慎处事’放在他身上作为评价,白天明只会自觉羞耻,愧不敢当。
白天明脸色赤红,羞愧地无地自容,反思自己先前竟那般误会公主,更觉得自己可恨。笑话人家是小女孩,结果自己还不如人家,他哪来的脸!
白天明忙对李明达下跪,诚挚磕头,为自己之前的误判和误解向李明达道歉。
“白府尹倒是难得懂得自省的人。”提及自省,李明达不禁想起另一人,嘴角忍不住勾起,她随即让白府尹起身。
白天明心知公主之前对自己的话语中般含讥讽,是知道因自己对她有情绪令公主察觉,因而对她态度有所不满。而今他认错,公主竟没有‘胜者’的得意猖狂,去借机贬低打压他。这令白天明又不得不佩服公主的气度。
今天公主给自己一个很好的教训,让他人到不惑之年,竟颇为受益匪浅。
白天明无地自容,连连叹息,连连磕头,连连赔罪。
李明达笑了笑,倒觉得这白天明有几分像魏征,是个正直刚烈的性子,但有的时候有些刻板固执己见,可一旦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他们都会及时改正,坦率谦逊地承认错误。这依然是十分难得的品性。
李明达见白天明不起身,就打眼色给了田邯缮。田邯缮亲自搀扶起了白天明,对他小声劝慰一番,这才安抚了他。
白天明这下对李明达毕恭毕敬起来,微微弓着身子,恳请公主重审简文山的案子。
那厢惠宁、安宁等几个尼姑面色复杂,看起来像是被一向高高在上,凌然正气的白府尹的磕头赔错之举给吓着了。
“永安师太真的是玄真道长的亲妹妹?”安宁不敢相信地感叹,看向惠宁。
惠宁也皱着眉点点头,感慨她也没想到。
这时,外头人传话说简文山到了。
惠宁等几个尼姑忙在一遍站好,低着头,继续等待后续。
不多时,简文山被带上了大雄宝殿。简文山抬头一看佛祖,就冷笑地叹:“拜佛何用,冤天屈地,竟没一人能还我清白。”
“胡沁什么,当下我们贵主便正要为你洗清冤屈。”侍卫呵斥道。
简文山一愣,去瞧站在殿中央的晋阳公主,万般激动,他立刻就跪下,连滚带爬地到李明达跟前,恳请他解救自己。
简文山头发蓬乱,本在京兆府住了不过两三天的牢房而已,而今却已经折腾的没了半条命。
李明达大概打量简文山一圈,见他身上没有多大的伤,知道白天明之前审案下手还算可以,即便简文山没有招供,他也没有使用什么屈打成招的凶狠法子。
简文山知道,之前在梅花调查的时候,晋阳公主就觉得他无辜,后来他被判死刑,绝望了,还曾埋怨过晋阳公主说话不算话。而今他未能死成,再见公主,自然就觉得之前的死刑之所以延迟了很可能就是公主的帮忙。遂更对其抱有希望,磕头拼命哀求,希望自己的鸣冤真能唤来晋阳公主的同情,平反了他的冤屈。
简文山被田邯缮喝令,稍作平复情绪后,就又磕了头,请公主问话,他一定知无不言。
“你起身。”李明达道,然后示意简文山看向惠宁等尼姑的方向,“瞧瞧这里面有没有你认识的人。”
简文山愣了下,随即起身,看向惠宁等人,却见这些尼姑都低着头,只能瞧见额头和鼻子。
李明达让所有的尼姑都抬起头来。
白天明这下知道,公主的每一言每一个行动,都是蕴着深意。遂此刻他好奇地睁大眼,也朝尼姑们看去。这些尼姑的年纪都在十五六到二十出头的年纪,十分年轻。数了数,刚好有十人。
尼姑们听命,都抬起头来,只有一人抬头的时候有些迟缓。李明达看了眼,正是和惠宁同住一屋的尼姑安宁。安宁长着一张鹅蛋脸,脸蛋上铺了一层褐色的斑,样貌并不算出众。
简文山看过眼前这些尼姑之后,就摇了摇头,表示自己都不认识。
李明达让简文山好生看看安宁,是否觉得熟悉。
话音一落,李明达就感觉到了安宁和其她尼姑的紧张。而这种紧张感早在之前田邯缮向庵内所有尼姑问话的时候,她们也有过。当时李明达目光虽然平视着前方,看似看着大雄宝殿前的那几百名尼姑,实则她在用余光观察惠宁等几个人。
简文山仔细看过安宁之后,不确定地摇头道,“好像没见过。”
“你说句话。”李明达吩咐安宁道。
安宁慌得脸色惨白,直冒冷汗,她求救地看向惠宁。
惠宁忙对李明达道:“她这几日嗓子有些沙哑,咳疾才好。”
安宁忙点头,张了张嘴,只能发出那种很小的气息声。
李明达瞄一眼程处弼。
程处弼这时就静悄悄地踱步,随手把怀里的一个绢帕打成结,从后面丢到安宁的脖颈出。
“老鼠!”
安宁惊叫一声,捂着脖颈。随即发现落在地上的是绢帕,她愣了下,就傻眼了。惠宁等人也都慌了,所有人有一瞬间都傻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几个月前,刚好梅花庵里来了姓赵的孤女,因半路遭了恶人的欺辱,意欲出嫁为妮。不想她成了尼姑之后,却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了,便羞愤自尽了。此事在庵中并不算秘密,你们认不认?”
惠宁犹豫了下,点点头,认下确有此事。
“这名女子本是带着三名侍从,要从晋州去定州投奔亲戚。但是半路上遭了坏人,身边的是从也都跑了找不见了,她一人无法投奔,才来了梅花庵,对不对?”
惠宁点头。
“这名赵姓女子的姑母姑丈,也就正是简文山的邻居。”
李明达说到这里,惠宁不点头了,不认这件事。
简文山愣了又愣,然后诧异地地打量安宁,看她的身形,再看他的手,简文山瞪大眼,起身就朝安宁扑过去。安宁吓得大叫,忙推开简文山,让他滚远点。
这一说话,简文山立刻就认出安宁的声音。
“你、你就是芙蓉?”
安宁立刻捂着嘴摇头,表示自己不是。
“你就是赵芙蓉,是我认识的赵芙蓉,声音一模一样。不过你这样貌我却没认出,”简文山不禁感慨,“没了头发,没有胭脂水粉眉黛,你的脸看起来好像是变了个样子。但你这双娇嫩的手,还有你的身形和声音我都认得。奇怪,我之前在梅花庵住的时候,怎么没见过你?”
“自然要避讳,不然就穿帮了。”田邯缮叹道。
这时候左青梅悄悄地进殿,走到李明达身边小声嘀咕几句,然后将一张写着简文山生辰八字和家住何处的纸条送到李明达的手里。
李明达打开一瞧,就继续前话,“芙蓉怕只是个假名,刚好这自尽而死的女子姓赵,她身边带了一封信,本是她投靠姑母家所带的一封证明身份的信。这信件后就送到了定州那边,这赵小娘子的姑母也并不知他的内侄女是个假的。我猜你们也是看到信的内容,瞧出赵小娘子并没有和她姑母见过面,可以冒充。刚刚好定州那边还有个玄真道长的孩子,巧合上的巧合加在一起,让你们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你们这几个出家的小尼姑才蠢蠢欲动,真动了杀人的念头。”
“她们杀人?”白天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忙行礼请李明达解惑。
李明达让左青梅把随身带的胭脂水粉给安宁涂抹一番,让简文山好确认安宁的长相。然后李明达把手里的纸条给了白天明看。
白天明只看到了简文山的生辰八字和住址,边上还有注明是“玄真之子”。白天明还是有些不解,询问地看向李明达。
“纸张有些黄旧,是很久之前所书,永安师太的笔迹。”
白天明再看纸张,眨眨眼,回忆永安师太的笔迹为何,倒是分辨不出,随即明白自己和晋阳公主有多大的差距了。人家就凭一眼可辨出永安师太的笔迹,由此可知她对这桩案子的了解如何用心了。
白天明真觉得自己身为京兆府府尹,所具备的能力太差,羞愧得觉得自己真该钻进地洞里去。
“这该是张玄真死前留了消息给永安师太,希望以后她能帮忙照料他的儿子,永安师太便一直存留着这张写有简文山生辰八字和住址的字条。”李明达转即看向惠宁身后的尼姑,其中有一位就是专门负责管理梅花庵藏经阁的尼姑,“永安师太该是喜欢把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夹在她三楼所在的经书之中,你在整理或者打扫的时候,发现了这张,是不是?”
尼姑低着头,惶恐地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这时候安宁的脸也打扮好了,用粉盖上她那一脸的褐斑,再描黑了她稀疏的眉毛,红胭脂勾勒出一个小樱唇,整个人像是彻底变了样。
“半年前,她还是俗家弟子有头发的,后来说是决定要彻底做尼姑,要回家陈明情况,就离开庵里三个月。”左青梅把已经证实的情况告知众人。
简文山看过去,诧异又激动地喊着:“赵芙蓉,她真的是赵芙蓉。”
简文山骂安宁不是东西,欺骗他。转即见安宁哭着跪地,他张了张嘴,抱头兀自哭起来,也不骂她了。他此时此刻情绪冲击得厉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受了。
“认不认罪?”李明达问惠宁等人。
惠宁等几个尼姑跪地,有几个已经哆哆嗦嗦起来。但她们没人敢点头认罪,因为她们都知道,这个头一旦点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李明达对左青梅道:“继续回禀。”
左青梅拍拍手,就让人把刚刚在这实名尼姑的住处搜查而来的东西丢到了地中央。一双沾了泥巴的男人的鞋子,鞋里面还放着木头脚,一瞧就是方便踩鞋印用得。还有一捆绳子,与捆绑吊着三位师太的绳子一致。
“多人作案,凶手留下痕迹的可能就更多。以为这些东西藏在房梁之上,便不会被发现了么?”左青梅质问。
尼姑们见状,都战战兢兢,不得不认了。
“真是你们做的,这是为什么?”白天明虽然之前已经意料到公主的意思是这个方向,但他始终有点难以相信是眼前这几个尼姑一起作案。不过如此倒是解决了搬运尸体和作案时间的问题。她们是一群被忽略了不在场证明的人。而且白天明清楚记得,这十名尼姑里,正有两名是看守永安师太房间的。也便是说,当时她们二人所谓的情况,很可能并不真实。
“永安师太的密室,的确给我们了错误的导向。这个案子既然从半年前就筹划,那她们十人各出主意,必然会凑出个看比较完善的作案方式。所有的案件里所谓的证据,其实都是她们的伪造。地上的大鞋印,树枝上的头发,还有永安师太的密室。”李明达解释道,“永安师太房顶的那个洞,只怕早些时候的确是一处修补,后来在你们半年前开始筹谋杀害两名师太的时候,就找借口趁机把房顶改造了。在你们诓骗或者已经昏迷的永安师太运到后山的时候。有一人把自己关在了永安师太的屋子内,将所有门窗闩上,然后挂着绳子,爬到了梁上,从房顶跑了出来,再把木榫丢到后山。因此误导我们以为永安师太掩人耳目跑出去是有什么秘密事所致。后来便是崔六郎不抖出永安师太和张玄真的事,怕是你们自己也会抖出来,只是赶巧了,又是个好机会被你们碰上。”
李明达的话戳中了在场所有尼姑的心事,遂愈加惶恐战战兢兢,不知跪在那里的自己该如何自处了。
“这、这……”白天明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缓了缓情绪,转而看向惠宁等人,“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谋划长达半年!好好的尼姑竟还伪装了身份去勾引简文山!”
在场的尼姑们都不吭声。
“倒是说话啊!有胆量杀人,倒没有胆量说话了?”白天明厉声呵斥,把惠宁等人吓得哆嗦,随即哭声更厉害。接着就有人小声说都是惠宁的主意,随即也有人附和。
惠宁沉闷的跪在最前头,眼睛里虽流着泪,但她和安宁与其她的尼姑相比,冷静不少。安宁紧靠着惠宁,哭得稍微更凶一些。由此可知,整件事的最主使之人极有可能就是惠宁。
“为何如此?”李明达冷静地看向惠宁,问话的音量与平常相同,但威严不可抗拒。
李明达转而又看向其她尼姑,“还有你们,为何要跟她合伙做这件事?”
惠宁先开口:“贵主既然查得这么清楚,该是会记得十八年前梅花庵的那场遭匪。就如那得幸逃命到了崔家的远安所言,当时庵里的十几名尼姑,都被山匪掳走。后来被强行押到山寨里,做了犒劳山匪的——什么……这该怎么称呼,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和安宁的生父,是哪个山匪,哪个畜生。总之我俩出生了,带着母亲们的恨意活下去,后来山匪不行了,被朝廷剿灭了,我们俩装成农家女得幸被放了出来,便投奔了梅花庵。看着一直被供奉敬仰,活得十分滋润潇洒的永安师太,我们姐妹俩怎么可能会安心地让她好好老死呢。至于作案的手法和经过,就如贵主推断那般,是我唆使她们几个一同杀人。本来想趁着十五这天热闹,来个惊人点的,让事情越乱越好,却没想到贵主和晋王去而复返。但当时另外两名师太已经死了,永安师太身上也下了药也正发作,而且简文山也刚好出现了,时机正对,我们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到底是觉得几分自信,觉得这样筹谋的杀人计划,即便冤枉不了永安师太和张玄真的孽种,也必然不会有人怀疑到我们身上。”
惠宁落泪阐述这些,但嘴边却带着自嘲的冷笑。此时此刻的她,早没了平常她所表现的那般单纯憨厚的样子。
白天明又惊讶地张了张嘴,感觉他活得整四十年遇到的惊讶事都没有今天多。
“那仁安和慈安两名师太呢,这二位师太与永安师太当年的事没有一点牵扯,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