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李世民皱眉瞧了眼折子里内容, 便丢了下去, 叹道:“年纪大了, 便越发不要脸。”
  “左右圣人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何不先看看再说, 好歹也算是望族。”方启瑞轻声建议。
  提到‘望族’, 方启瑞还生怕李世民计较, 特意观察了下圣颜如何。
  李世民“嗯”了一声,倒也赞同方启瑞的话,随即把折子推到一边, 准备稍后再议。
  当下房玄龄来觐见,李世民问了其子房遗直的情况,得知自家女儿聪明机灵地帮忙找了解药出来, 李世民颇为有李明达这样的女儿感到骄傲。
  “这‘互相帮’恶行昭昭, 既已嚣张至而今地步,断然不可留存, 恳请圣人派兵捣毁, 一个不留。”房玄龄铿锵建议, 一贯文雅的他难得会有今日这般动怒的情形。
  李世明也有同感, 立刻批复了房玄龄的请旨, 令周常怀和程处弼二人戴罪立功,协助刑部侍郎李大亮捣毁‘互相帮’。且对所有可查的参与者按罪论处, 如石红玉、哑巴厨子四兄弟等人,当即斩立决, 不必再等明天。而与齐飞共同参与偷盗金矿的山匪及其互相帮另外九名成员, 随即也在次日被缉拿归案,以斩首论处。至于只是轻浅涉案的贵族以及东宫官员,则以连降两级作为惩处,包括驸马都尉杜荷。
  而对于那些潜藏的互相帮成员,李世民自然也不会放过,着命刑部侍郎李大亮主审调查。可悬赏缉拿,但凡有提供可用线索者,从普通参与者赏帛十匹始算,划分等级,直到帮派里主要人员可达赏至万匹帛。
  不仅如此,为防止消息泄露,相关人员逃窜离开长安城,整个长安城禁严七天。对外名义上则是以“缉拿城内通缉要犯”为由。
  这七天内,长安城内可谓是谈‘帮’色变,大街上时常兵马路过,也时常会看见某一户看似普通的人家被士兵突袭,拿人带走。如此办案的结果,的确不可避免地令长安城内百姓人人自危,但也有奇效。程处弼等人随即在拷问被缉拿的帮派人员中,得到了重要线索,最终顺藤摸瓜,得知‘互相帮’另一护法的安身之处,正是平康坊贩卖吐蕃香料等物的“四季如春”铺子的店老板。因程处弼以前曾跟李明达来过这间店铺买过香草,故他对当时的店老板颇有印象。但这次缉拿时,程处弼发现所指认的店老板确与之前所见的那位不同,此人更为年长些,年纪在四十出头。
  程处弼随即带人搜查整间店铺,发现了晋阳公主的画像。仔细审问之下,方知他们而今所缉拿的这位店老板乃是互相帮的右护法,名叫禄达昂。这禄达昂才是铺子的真正老板,而之前给公主售卖的香料的人,则是禄达昂所收养的汉人养子,这名养子竟对禄达昂和互相帮所做的一干事情都不知情,不过是禄达昂养的干净门面,用来伪装做挡箭牌用。
  这禄达昂与石红玉很有帮些相似之处,都不愧是互相帮内的被尊为‘护法’之人,同样能言善辩,狡猾至极。他口称愿意招供,但只会说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出来糊弄人,不过他到底年纪大了些,阅历丰厚,不比石红玉那样的初生牛犊。几番刑罚折腾下来,禄达昂总会有扛不住的时候,便会吐露出一些。
  禄达昂坦白交代,‘互相帮’名义上的帮主叶屹正是达赞干布当年为自己筹谋,而安插在大唐的吐蕃探子。吐蕃地域不如大唐富庶,造反都是要钱的,所以当初达赞干布为尽早筹备,就先行安插了探子过来。本来达赞干布对叶屹有打算让其大有作为的想法,但没想到这叶屹在大唐待久了,娶妻生子之后,便前怕狼后怕虎,毫无办事魄力。达赞干布觉得他了无大用,不过他所在的东宫位置又十分紧要,所以就只让他负责宫内的小‘互相帮’,还让他做了名义的帮主。
  禄达昂还交代,达赞干布此人十分的奸猾谨慎,喜欢做事多留后路。所以互相帮的帮主和互帮主人选,其实都是用了‘鸡肋’一般的人物做顶罪羊而已。事情败露,必然是匪首先被抓,若匪首知情不多,很容易给敌方‘这帮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错觉,如此就可化大事变小,通过牺牲替罪羊把事糊弄过去,而保住互相帮真正的根骨。所以情况特别的齐飞,因为好控制,就被石红玉盯上了,最终以‘自然而然’的方式令其成为互相帮最合适的副帮主,同时也成了叶屹以外的另一个顶罪羊。
  当李世民把这些审问结果给了李明达时,李明达对于达赞干布的城府颇感惊叹。同时也很惊讶叶屹当初的谎言,自己竟然没有看破。不过后来听李世民解释,很多探子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非人非鬼,都进行过撒谎锻炼。李明达便明白她一时看不出也正常。
  “没想到这达赞干布竟能思虑到这种地步。”
  “想谋国,也可能没些城府和手段。我已经书信送往吐蕃,把这边发生的事都会告诉吐蕃赞普。给他提个醒,顺便也让他痛快的把这个达赞干布给处置了。”李世民道。
  “名册呢,互相帮真正的名册是否找到?”李明达接着道,“既然互相帮已蔓延至全国,若只在长安城内斩草除根恐怕还不行。”
  李世民愣了下,“倒是,看来这个禄达昂还是没有全部交代。”说罢,他就立刻命人赶紧传令下去,一定用尽一切手段从这个禄达昂的口里套出‘互相帮’名册的所在。
  禄达昂随后不久就招供,大概说了互相帮的名册所在。那名册存于长安城以北十里外的密林之内,且四周设有陷阱,唯有地图才能找到并安全进入那里。因为十分麻烦,以往他都是每四月才会去一趟,往里面添名字。
  再问这地图如何获得,禄达昂方告知就在香料铺大堂东墙挂的一幅‘四季如春百花图’的背后。
  程处弼和堂弟程木渊随即带人去了铺子里,将画取下,观其背面,雪白一片,倒没有看到有什么图。
  程木渊气得一掌拍裂了桌子,“必然是禄达昂那厮又在糊弄我们!这已经是他虚晃我们第五次了!”
  他们武将都性急。程处弼以前比程木渊还要性子急。但这段日子跟着公主久了,他倒明白了些,很多事情没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程木渊气得伸手要撕画,程处弼忙拦着。“还是带回去给李大亮查验,问清楚再说。”
  程木渊应承,随即跟着去了。李大亮也没看出端倪,就去审问禄达昂。
  禄达昂被逗得哈哈大笑,骂李大亮等人太过蠢笨,实在不配与他说话。
  “你还想受刑?”李大亮问。
  禄达昂嗤笑里带着一丝傲气,“可别逼紧了我,叶屹咬舌自尽那一套我也会。其实说起来人终究逃不过一死,而今年纪大了,心中顾虑多,才被你们拿捏住。但我这人实在是不太喜欢几番被人威胁,你们若再这般的话,我倒不如上下牙一打,死个干净。”
  李大亮面上冷笑,看似不屑于禄达昂之言,但心里却十分紧张,担心禄达昂死在自己的手里。他不敢担事,遂忙把这情况禀告上头,看上头怎么处置。李世民自然不允许让贼人猖狂,着命李大亮必须审出名单,否则这禄达昂的命留着也没用。
  李大亮应承之后,便叫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禄达昂肚子里剩下的那点油都给逼出来。岂料这禄达昂真敢咬舌自尽了。
  李明达听说这消息后,趁着李大亮从立政殿出来的时候,拦住了他。
  “明知道他要咬舌,你们就没拦着点?”
  “拦着了,拷问的时候,一直用东西塞着他的嘴,但总得让他吃饭啊,谁知道那么一会儿,他就真下狠心咬了。”李大亮说的时候,表情还有些惊惶,一脸不可思议,“这舌头是自己的,怎么就能下狠心去咬呢。”
  “自尽的人那么多,咬舌有什么稀奇,人疯起来什么事干不出来。”李明达转即问名册的具体经过,想了想,皱眉琢磨道,“你们拿了画,禄达昂没嘲笑你们被耍,只说你们蠢,保不齐真是嫌你们蠢了。”
  “难不成这画里真有端倪?可若是真有,他已经交代这一步了,何至于不把最后的说清楚,尚可以保命。”
  “人活一口气,估计是你们把他这最后一口气给逼没了。这互相帮的两位护法都有一个毛病,干的事下作,但心却异常高傲。若真是这画里有什么,他透露线索至那般地步你们还没有发现。认定了你们蠢,而他自己却输给了他认为蠢的你们,如何能甘心?”
  李大亮这没想到这些,惊叹的点了点头,觉得贵主这样的分析也有几分道理,对错与否,就要看那画是否有事情。
  李明达让李大亮把那幅画拿来给他看看。
  李大亮犯愁,“圣人吩咐,不让贵主再碰这桩案子,这……”
  “你等着,我去请旨。”
  李大亮一脸不信地看李明达,这次贵主遇刺出事可真惹毛了圣人,他可不信贵主随便撒个娇,就能把权力要回来。圣人毕竟是圣人,那可是铁骨铮铮一言九鼎的帝王,哪会随便吃小女儿家那套。
  李明达打眼色给田邯缮。田邯缮忙去把红豆银耳汤端来。李明达抿起嘴角,理了理衣襟,然后从田邯缮手里接过托盘,就端庄地踱步向立政殿。
  李世民正埋首认真地批阅奏折。听见门口有动静,却没人传报,知道是李明达来了。李世民没抬头,把手头的事弄完了,听那厢没什么动静,他才抬头搜索李明达的身影。
  李世民瞧李明达一看到她,立刻莞尔一笑,就乖乖地凑过来。李世民心下就了然她肯定是有事求自己。
  “不行。”
  “女儿亲手熬得红豆银耳汤,阿耶不尝尝么?”李明达可怜地对李世民眨眨眼,有些委屈地抿着嘴角。
  李世民斜眸瞥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红豆银耳汤,嗤笑一声,“你还会熬汤?新鲜。知道你什么目的,不行。”
  “行不行,阿耶喝了再定。”李明达笑嘻嘻地端起碗,双手奉到李世民跟前。
  李世民看着那碗汤,竟然瞧不见红豆的样子,也看不到银耳,倒是新鲜。李世民接过来,用汤匙舀了一口放嘴里,汤汁浓稠滑腻,但吃起来却十分清爽,甜度适中,还有淡淡的桂花香,一口汤下肚,唇齿间留着红豆和桂花的香味,不会像别的甜汤那样喝完嘴酸腻人。可见这汤熬制的用心了。
  李世民扬眉,另眼相看李明达,“没想到我们公主还能下厨做出这等美味,难得,却不知你这熬汤的法子从哪学得。”
  “阿耶猜猜。”李明达靠在桌案边,就把手放在了桌上。
  李世民下意识地去看李明达的手,食指处竟裹着纱布。李世民惊诧:“你手怎么了?”
  “没事,学做东西笨了点,烫了手,已经上药了,明天就好。”李明达嘿嘿笑。
  李世民静静看眼李明达,抬手把碗里的汤都一口饮尽了,而后接过李明达递来的帕子拭嘴。
  “我特意问过高太医,说这红豆银耳清心养神,健脾益肾。说时常熬夜,耗费心神的人喝最好不过。”
  显然,李世民就是兕子口中所言时常熬夜耗神的人。当然这也是兕子在变相夸他勤政,李世民听得心里十分舒坦。
  “这道汤可又是卢夫人的主意?”李世民问。
  “阿耶猜对了。”李明达笑,“之前和卢夫人请教过一点心得,早就想给父亲做一道能入口的东西,奈何这段日子一直没练好,今儿个总算能拿得出手了。”
  “这段日子?怎么。你练了很久?”李世民惊讶问。
  “当然了,阿耶别看这只是小小的一碗甜汤,熬制的火候可讲究了,用什么柴,填多少水,熬多久……连红豆都是要新鲜现磨的才能好,如此才能保证这汤里的香气。女儿为表孝心,连这豆子都是自己亲自磨得,厉不厉害?”李明达偏头,甜甜地笑看李世民,对他不客气道,“阿耶快夸赞兕子一下。”
  李世民阴着脸瞪她:“宫里没人了么,什么事都要你个公主亲力亲为?就是为了我,也不必这样,用不着,不稀罕。”
  李世民说罢,还是没忍住勾起嘴角,其实他心里是美滋滋的,但还是舍不得女儿为自己熬一碗汤就这么辛苦,他心疼。
  李世民回过神后,忙去抓李明达那只受伤的手,问她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宣太医!”
  “阿耶,真不用。就是烫一下,皮都没破,我没那么娇气了。”
  “娇气怎么了,我大唐的公主还不能娇气了?”李世民不忿道。
  “真没事。”李明达忙把手抽回,背到身后,不给李世民看。
  李世民好笑地看她,似乎在等李明达开口哀求自己。
  李明达讪讪地行礼,声音糯糯地对李世民道:“那兕子就不打扰父亲处理国务了,先行告退。”
  李世民看着李明达的背影有些失望落寞,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无奈道:“行了,别装了。想干什么直说,阿耶应你就是。”
  李明达连忙欢喜地凑到李世民跟前,笑着跟他打商量道:“互相帮的案子就差最后一步了,那份名单还没查出来。”
  “嗯,李大亮刚回禀了,那个禄达昂和石红玉一样,疯了。”李世民叹了声,然后侧眸问李明达,“你有主意?”
  “有,女儿觉得禄达昂其实招供了名单所在。”
  “长安城北十里之处的林子广阔茫茫,徒步走一年都走不完。更何况是藏在树洞里,有陷阱倒是不怕,必有可破之法,但只凭禄达昂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盲目搜查那么一片深远的林子,太过耗费人力。”李世民叹了声,转告李明达这件事不容商议,便是叫人试着搜查,他也不会允许李明达上山。毕竟那禄达昂也曾亲口说过,放名单处四周有埋伏。李世民自然不放心女儿再陷险境。
  思及李明达遇刺一事,李世民忍不住又是一阵暴怒,誓不会放过罪魁祸首达赞干布。
  “我思来想去,又给吐蕃赞普去了一封信,既然这达赞干布在我大唐闹事,此人理应送到我大唐处置,不容异议。”李世民气愤道。
  “阿耶放心,兕子不去林子。兕子就是好奇想看看那画,不离开太极宫。”李明达柔声和李世民打商量。
  李世民怔了下,怒气消散大半,和李明达确认之后,这才干脆地应允。而且李世民应允下来之后,还颇觉得十分开心,夸赞他的兕子懂事乖巧,知道体谅他为父的苦心。
  方启瑞在旁看着,忍不住抿起嘴角。晋阳公主果然是晋阳公主,也就只有她能这般厉害,生生地把盛怒之下态度坚决的圣人,劝得改主意不说,反过来还会夸赞她一番。
  由此可见,这为人处世真要聪明点才行,嘴巴一张一合,说得巧了,能把许多干戈化为玉帛。
  李明达高兴地谢过李世民后,就愉悦地告退,去跟等在殿外的李大亮说。
  李大亮从刚刚就一直在心里琢磨着劝慰晋阳公主的话,此刻已经攒了一肚子安慰之言,忽听公主说圣人允准了,他呆了又呆,有点发懵。
  “真允了?”
  “废话,我还能假传圣旨不成,快去拿图给我。”李明达催促道。
  李大亮忙点头应承,转身就去。
  李明达犹豫了下,叫住李大亮。
  李大亮忙回过头来,。
  李明达若墨的眼盯着李大亮,“房世子情况如何你可知道?”
  “一切都好,公主竟不知?”
  李明达摇头。
  李大亮忙道:“那日用了蛇胆解毒之后,果然如高太医所言,第二日人就醒了,但因为之前的刀伤正好割在血脉之处,还是失血太过,需要修养些时日。前日我去看他了,人精神着,还有只猫陪他。那猫可被他养得娇惯,你猜怎么着?脖子上竟然还挂这个金铃铛,真了不得。
  我都羡慕那猫了,只恨不得也能跟它一样,每天懒着躺一躺,被心疼爱护。
  说起来我这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两天为案子跑上跑下,累得脚底板上的水泡都起了三茬了。”
  李大亮说到此,就忙对李明达行礼,佩服她前些日子能把‘互相帮’这么复杂的案子给破了。
  “而今线索都被贵主查了出来,我们不过是最后扫尾,却还能累成这副德行,可见贵主之前多耗费心力。先前刑部那些识趣乱吠的人,我都打发他们为这案子跑,个个叫苦不迭,他们都明白了贵主的不易。他们还凑在一起向我赔罪,说对不起贵主您。”李大亮愧疚地解释道。
  “没什么的。”李明达勾起嘴角,笑容里自然带着淡淡优雅。
  李大亮刚说完话就有些后悔,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透露了那些人说过贵主坏话的事。此刻听贵主不计较生气,李大亮愣了下,又行礼,再次谢过公主的大度。晋阳公主真不愧是一国公主,心胸宽阔,根本不屑与那些斤斤小气的官员计较。
  “你去吧。”李明达道。
  李大亮忙对李明达行礼,方告别。出宫之后,他就赶忙要去取画,然后好给公主送去,但到刑部的时候,李大亮忽然想起公主之前问候房世子的话来。李大亮思来想去,觉得房世子既然救了公主,公主必然心存感激,想知道他的情况,自己何不顺水推舟从中做个人情。反正从刑部这往太极宫去,只要多绕一条街就能到房家,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
  李大亮带上画,遂决定自行骑快马去梁国公府,这样既能见房遗直,又不会耽搁进宫复命的时候。
  李大亮随即被引路去见了房遗直。房遗直此时正坐在院里晒太阳,身上盖着白狐皮毛,皮毛上窝着一团黑,仔细瞧有个金铃铛露出来,便知道是那只叫‘黑牛’的黑猫了。
  李大亮又艳羡地看那猫一眼,然后笑着让房遗直不必和他客气招呼了。
  房遗直笑了笑,也因和李大亮熟悉了,就道了声:“正合我意。”
  李大亮愣了一下,骂房遗直太不知道客气了,转即笑着坐下来,问房遗直情况如何。
  “恢复中,一切安好。”房遗直打量李大亮,“倒是你好生奇怪,忙得脚不沾地,怎有空来瞧我?”
  “这你都知道?看来房世子虽然人在家休养,耳朵不可清闲。”李大亮叹道。
  “闲着无趣,就听听外头的流言罢了。案子结了?”房遗直问。
  李大亮摇头,“哪那么容易,说起来我倒有些佩服那个达赞干布,怎么养出这么多厉害的死士来。”
  “看来是禄达昂死了。”房遗直推断道。
  李大亮惊讶,摇头无奈地笑,“可真什么话都不能和你说,一张嘴就被你给猜透了。正好,那你猜猜我来你这里所谓何事?”
  房遗直道:“无非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你案子没进展,想问问我的意见。再一种是——”
  房遗直话说一半停了,看向那边跟来的房遗则,打发他回去好生读书。
  “听完你的话再走也不迟。”房遗则耍赖道。
  房遗直眼色沉下来,别有意味。
  房遗则立刻害怕起来,担心房遗直回头出什么鬼招数害他的课业加重,立刻飞速地拱手告辞了。
  李大亮啥端倪都没敲出来,嘿嘿笑着感慨,“你弟弟可真听你的话,不像我家里那几个,以前调皮的叫我直头疼。”
  “管教有‘方’就好了。”房遗直转即对李大亮接着道,“再一种就是——贵主。鉴于你从来到现在都没跟我主动提案子,就应该会后者了。”
  李大亮惊诧不已,“你怎么知道?”
  “倒简单。你查案必要进宫复命,圣人常在立政殿处理政务,公主本就曾负责过这案子,自然对这桩案子心有挂念,那面会问到你。而你现下又忽然来找我,不为案子,那必然是为贵主了。当然这里面也有前些日子我为贵主挡刀的一些缘故。”房遗直解释道。
  李大亮连连点头,佩服不已。“世子都猜对了,其实我此来也是擅自做主。”
  李大亮随即就把公主问候房遗直的事告知,“正好我要回宫复命,想着反正距离也近,就来一趟,问问你有什么话对贵主交代,我正好可以顺路。”
  房遗直敛目轻笑,“倒没什么可讲,你只需如实告知她我而今如何就行了。”
  李大亮惊讶,“我特意巴巴地来一趟,你竟一句话都没有?”
  “没有,你快走吧,别耽搁了正事。”房遗直赶人道。
  “行行行,看来是我白好心。”李大亮无奈叹一句,嘱咐房遗直好生养病,就拂袖匆匆去了。
  待李大亮走后,卢氏就开门从屋子里走出来。她伸脖子确认那厢李大亮不可去而复返,转而才急急地瞪向房遗直。
  “你干什么呢,多好的机会,人家好心特意来要帮你传话,你冷冷一句不用就给回绝了。你还要不要尚公主了?”因院里闲杂人等没有,就剩两个亲信,卢氏说话也不那么忌讳,直接挑明了。
  房遗直默默看卢氏。
  “我跟你说话呢!”
  “儿子何时变过主意。”房遗直道。
  卢氏诧异瞪他,“你怎么没变过主意,上次圣人有意让你做高阳公主驸马的时候,你怎么说的。”
  “我怎么说?”房遗直反问。
  卢氏气得指了指房遗直,“你说这天下有两件难事,一件是做太子陪读,一件就是尚主。哎呀,我怎么几能生出你这么大逆不道的儿子来,怀你的时候,我也没吃什么熊心豹胆。”
  “是难事,难道就不能做?我也没说这一辈子只选择简单的事做。”房遗直不解地看向卢氏。
  卢氏惊呆地看着房遗直,被噎得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话好。
  “你……”
  卢氏紧接着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你狡辩一句,圣人就会听你的耍弄?”
  “没想耍弄圣人,只想活得明白些。别人给我不喜欢的东西,我为何撒谎装开心接受?这等违心之举,就不算是耍弄了?”房遗直又一次反问卢氏。
  “好好好,你有理,我倒要看看你将来怎么凭你一张嘴办事。”卢氏气道,转即觉得不对,纳闷看房遗直,“我们现下说的是你怎么不给公主捎句话,让她知道你好好的,好容易公主挂心你,你不好好利用机会?”
  “那要看什么机会,暂时不说,总好过落把柄到别人手里强。”
  “你的意思是李大亮他——”
  “不了解。”房遗直摸了摸猫脖颈上的金铃铛,抬首对卢氏道,“不然我何苦放着好机会不把握?”
  “倒是我思虑不周,多管闲事。”卢氏叹道。
  房遗直摇头,表示他能体会理解卢氏的心思。
  卢氏叹口气,在房遗直身边坐下来,皱眉跟他道:“博陵崔家,不必我说,你也知道吧?”
  “嗯,两次了。”房遗直眼底泠泠,面色更沉。
  “你得想个法子。”卢氏直言道,“便是圣人强行干预,把李家和长孙家排在《氏族志》内一二位,令崔家位居第三。但博陵崔氏乃本该位列第一,谁都清楚不过。若说这世家之中,论才学家世的,长安城内,确实无人可与你相比。但论到长安城外,那博陵崔家可有才学子弟与你不相上下。而且人家的士族的根基深厚,根本不是我们房家可比。”
  “知道。”
  卢氏怔了下,发现自己儿子的面色很沉,连带周遭的氛围都十分迫人。想想自己怎么就嘴巴没守住,儿子而今正身体有伤,不便思虑过多,偏偏还忍不住说这些。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崔民干在朝不过是中书令,没你阿耶得宠。你阿耶才是圣人眼跟前真正的红人,再说我冷眼瞧晋阳公主对你,那也是有欣赏之意,而且你和贵主也算是共患难破了不少案子,早结下了情谊,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儿子还这般慧敏、才德兼备,还能比不过那远来的?”
  房遗直不觉得卢氏的话如何,但知道她在努力安慰自己,遂脸上浮起一抹温柔地笑,以让卢氏安心。
  卢氏拍拍房遗直的手背,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红豆银耳汤。”房遗直道。
  “只喝汤怎么行,多吃点肉才好得快,听话。”卢氏说罢,就笑盈盈地去了,准备为自己生病的儿子亲自下厨。
  房遗直敛目,看着怀里的窝成一团的黑猫,指尖始终没有离开它脖颈出的那个金铃铛。
  ……
  太极宫,立政殿。
  李明达得了李大亮的画之后,就将画反放在桌上,先研究画的裱褙,没有什么多余的夹层,纸的表面也并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异味。
  李明达转而又看画的正面,四季如春百花图。
  “瞧着就是一副普通的话,没什么特别之处。”李大亮见公主没发现什么也不意外,因为这画他也亲自检查过。
  李明达没有应承李大亮,他一直盯着这副百花图,然后打了个激灵,让人把画对着窗口展开。
  李大亮跟着看过去,也没瞧出什么来。
  “还不够亮,今天正好晴天阳光好好,拿出去看看。”李明达提醒李大亮道。
  李大亮赶紧跟了出去,宫人们展画在阳光下。李大亮就半蹲在画的下面仔细看画的裱褙。因为光强,倒是能透过裱褙隐约看到画那边勾勒的痕迹,却都是正常之处,没什么特别。
  “只看红色。”李明达提醒道。
  李大亮依言再去看,果然发现红色着笔之处像是一幅地图。浅色是山峦的够了,深一些的线条,则是路。
  “那名单的藏匿处到底在哪儿?”
  李明达看着画上的诗,“藏字诗。”
  “坡阤坐鳌背,林下步绿薇。
  君为东南风,流莺三数声。
  再擢金门第,白莲八九枝。”1
  李大亮读完之后,看了会儿,这才反应过来,激动地看着李明达,“坡下东数第九?”
  李明达点了点头,然后指着涂上最红的一点,正是牡丹花的花蕊处,“那个‘坡’该是在这里。”
  李大亮拜服不已,忙行大礼,这就将图绘出,同程处弼等人一起出城前往林中搜寻名单。
  李明达些许松了口气,就等李大亮和程处弼的结果了。她随即坐定,刚饮了两口茶,就听见那厢李世民和方启瑞又提起那个求婚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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