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引诱,下药,俩道士的后股和腿上的淤青很小,只有两三岁小孩的拳头那么大,”李明达接着反问尉迟宝琪,“我们之前就说过,下药这种手法,一般都是弱者对付强者时的手段。深更半夜在河边,你觉得能完成这种事情的是男子可能性大,还是女子?”
“这么一说,的确女子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尉迟宝琪搓搓下巴,“深夜,闹鬼之地,如若出现了一名男子,便是相熟之人,或多或少也会有所防备,至少二人没什么理由跟其走那么远。如果是女子求救,或者是以什么其她的理由相商,那二人必定没设防。”
“若下药的话,东西必定从口入,凶手必定是用了什么借口,让这二人吃了或者喝了什么东西。”房遗直补充道。
“那很可能是熟人了,就容易拿一些理由相商,引他们去了那头。”李明达猜测道。
“但是这熟人的名单也太多了,上哪儿找去!”尉迟宝琪感觉无望地抱怨道。
“名单又何止是这上头的百余人。这些多数都是达官显贵,其家中的诸多家奴该也算在内。毕竟道士去驱鬼,负责接待他们的多数都是些家仆。”李明达补充道。
尉迟宝琪听这话,脑袋立刻大成了两个,有些无奈地展开扇子,扇了扇,想冷静下。他不经意转眸瞧晋阳公主,她此刻正手托着下巴,边翻名单边一脸沉思,样子认真极了。
公主今天身穿一件澹金底墨绿宫装,身披薄烟纱云锦,不过是随便的坐姿,却风雅之态尽显,瑰姿秀美,皎如秋月。
尉迟宝琪脸热了热,只觉得喉咙发渴,明知道自己这样看下去身体会越来越不自在,他却跟上了瘾似得,无法控制自己移开目光,遂继续细看李明达那张脸。白里透红的鹅蛋脸,明亮见底充满灵气的眸,若樱般的唇,颈如白玉,刚好有一缕青丝落挂她的脖颈上,许是骑马来时落下的。尉迟宝琪随即目光紧盯着那弧度优美的玉颈,忽然又觉得不好,把眼神儿强制移开,看向别处,但是不知怎么目光又被拉扯回来,他盯着公主的脖颈,嗓子越发干渴,忍不住想伸手去拨弄那玉颈,更有种想上前一亲芳泽的冲动。
太猥琐了,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猥琐。
尉迟宝琪自我谴责。
尉迟宝琪对于女人的追求,从来都讲究方法,虽喜欢嬉笑逗弄,但一向以礼相待,从不会强迫谁。美人们大多也都愿意主动往他身上靠,那他也愿意多给钱,来奖励这些美人们的好眼光。他一贯如此,就见那万人追捧的苗绯绯,他也能很好的把持自己,未曾有过今日这样的冲动。
尉迟宝琪感觉自己要毁了。他看了眼那边还和公主认真分析案情的房遗直,自己侧首,用白玉扇悄悄打了自己的头一下,警告自己好好学习一下房遗直的淡然。
声音没多大,偏偏被公主给听到了。
“你做什么呢,尉迟二郎?”李明达听到声音后,立刻看向尉迟宝琪。
“呃,没什么,觉得自己脑袋笨,就敲打一下。”尉迟宝琪尴尬地笑着,脸却渐渐红了,“你们觉不觉得屋子里有些热?”
“而今已经入秋了,天正凉爽。”房遗直温温道,转而目光犀利地审视尉迟宝琪,显然他已经看出他的不对劲。
尉迟宝琪用扇子不停地扇风,“我觉得热,好热。”
李明达:“外面凉爽,风大,不然你先去外边透透气?”
尉迟宝琪怔了下,忙谢过李明达,然后就步伐稳健,‘风度翩翩’地去了,实则内心早已仓惶而逃。
房遗直目送尉迟宝琪离开,转头瞧李明达看尉迟宝琪的眼神也有些不对。房遗直不禁笑叹尉迟宝琪近些日子有些反常。
“是很反常。”李明达若有所思地叹道,“你管管他?”
“我又不是他阿耶,管不了,他也不听我的。”房遗直好笑叹。
“比起他阿耶,我觉得他听你的倒是更多,有空该劝还是要劝劝。”李明达说罢,就想起那本老农的自传,问房遗直是从哪里买来的,她得空倒是想看看那老农的居所,体验一下他生活之处。
“在定州,路过时偶然得之,具体人住在哪儿却不知晓。”房遗直道。
“却也怪了,这书里也没有透露姓名,连子嗣都只叫的乳名,倒叫人无从查找。”李明达叹道,“这书里所讲村子里的几大家子的事,倒一点不比这高门府邸里的少,好像还更热闹些,虽说都是些种田养家的小事,但起起伏伏,有兴有衰,竟让人唏嘘不已。”
“这就是其精彩之处。”
“我总觉得这老农像是故意藏拙,其本来的文采可能比这更好。”李明达别有探究意味地挑眉看着房遗直,问他什么想法。
“或许老农悟性高。”
“此书的著者确实悟性高。”李明达笑一声,她其实是有些怀疑这书像是房遗直写得,然而发黄的纸张,还有书页上微微老旧的味道,都证明这几本书是已经被存放过几年。或许真有悟性高的老农也未可知。
李明达不纠结此处,她倒是更担心水鬼的案子。
“这么久也没动静。”
“快了。”房遗直道。
“你安排人了么?”
“安排了,但这件事还要是尽量保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明达点头,表示她没有告诉第三人。
房遗直也附和表示他也如此。
“这个令牌给你,有消息你可及时传进宫去。”李明达将早准备好的令牌交到房遗直手上后,就起身告辞。
“公主有急事?母亲还想我请公主中午去家中用饭。”
“今天是魏公二女儿的生辰,我去道贺。”李明达不忘之前舅舅对自己的交代,这次就趁着魏婉淑生辰的机会,找了个由头去,瞧瞧她这人到底如何。
房遗直不知此事,只当是公主和魏家二娘关系要好。既然是人家的生辰,这自然不好继续邀请她,点了点头,欲送她去。
李明达边走边和房遗直道谢,“回去帮我好生谢谢卢夫人,这次我是没口福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过去。”
“不好了!”尉迟宝琪三两步冲到二人跟前。
“出什么事了?”李明达见他面色有异,立刻问她。
尉迟宝琪钻进手里的扇子,深吸一口气整理情绪,然后控制语调地跟李明达和房遗直道:“我家后院,好像、好像死了个人。”
“嗯?”李明达有些不信地看尉迟宝琪。
房遗直也问:“什么叫好像?”
“刚刚管家和我说的,他们在东院的墙根底下发现了一具死尸,女尸。我没有亲自去看,所以才说‘好像’。刚刚我立刻让管家调查府内是否少人,看看到底是哪个丫鬟不小心身死在那里,但刚刚管家告诉我,府里根本不少人,不论男女,一个都不少。”尉迟宝琪一脸惊悚地看着李明达和房遗直,“那你们说我家怎么会好端端的多出一具女尸?”
“去看看。”李明达这就要动身前往。
尉迟府的赵管家在一旁,立刻有些着急的看向自家二郎。
“贵主别去,管家说那女尸死相十分难看,满脸鲜血什么的。”尉迟宝琪不大确认地看向赵管家。
赵管家忙补充道:“回公主,是脸被刀戳烂了,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长相,十分血腥。”
“衣着?”房遗直问。
“穿的是府里丫鬟的衣裳,所以一开始才误会是府里的丫鬟死了。”赵管家道。
李明达二话不说,只让赵管家领路。而今正好左青梅随她出宫了,倒是可以让她看看尸体。
赵管家依言在前领路,临走时便很客气地告知李明达等人,距离有些远,在后院的最东边。
走了大概有两柱香的工夫,终于到了赵管家所言的东院后的墙根下。
尸体身上的血还有一些鲜红,可见刚死没多久,但蚊蝇已经招了来。到处飞舞,乱嗡嗡地,这些蚊虫眼睛多少腿儿几条,甚至腿上粘着的鲜血,李明达都能看的清清楚楚。虫子多了,有些瞧着恶心,李明达遂别过头去。
赵管家还以为公主受不住尸身那血肉模糊的脸,忙叫人遮挡。
“倒不必,叫人用柳条驱赶蚊蝇即可。”
赵管家依命,忙让人去折柳条驱虫。
左青梅率先走到尸体身边,检查其情况,看了个大概后,跟李明达道:“腹部中刀而死,脸上的伤应该是死后划烂的。具体判定,还要把脸上的血冲洗干净才能确定。”
李明达点点头,当即叫人准备草席和水,令人把尸体的脸擦洗干净。
房遗直冷眼瞧着尸体,并未说话,但目光久久停留在尸身上并未移开。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李明达问。
“瞧此人身形有些眼熟。”房遗直皱眉道。
李明达打个激灵,再去仔细去看尸身,“我还以为就我一人有这感觉,我瞧她也有些眼熟。”
“眼熟?”尉迟宝琪走过来,把眼睛从扇子后微微挪出一点来,然后猛地看一眼那尸身,接着赶紧用扇子挡住脸,“我瞧着不眼熟,都是血!”
“不过若是你们二人都觉得眼熟的人,那必定是贵族了。”尉迟宝琪随即反应叹道。
李明达和房遗直互看一眼,然后李明达问房遗直可想起来是谁没有。
房遗直认真在脑子里搜寻一圈,摇了摇头,“这女子身材并不特别,光凭身形来想是谁,有点难,总归不是特熟的人,该是只照过几次面。”
这时候,左青梅已经用水和布巾将女子脸上的血清洗干净,但被戳烂的部分却无法恢复。
李明达一眼就看到了女子嘴角那颗小的褐色的斑,李明达随即向该女子的双手看去,让左青梅将其手腕上衣袖向下拉,果然见黑白分明皮肤。
李明达再看这人的身形,心中有了猜测,为了确定自己的想法确实如此,又让左青梅将此女子的鞋子脱下,其大脚趾和二脚趾比常人分开的略大些,且中间微微有薄茧。
“这是?”尉迟宝琪不解问。
“倭国人。”房遗直道,转而问李明达,“贵主是不是已经确认此人是谁了?”
“芦屋院静,也就是倭国公主。”李明达道。
“芦屋院静,这人是芦屋院静!?”尉迟宝琪惊讶地接连感叹两声。
“上次见她,还是在长乐公主去世的第二日,就在公主府的后门,她骑着马从我跟前一闪而过,后来折返回来问候我。”李明达道。
尉迟宝琪:“这死的人如果是倭国公主,那就麻烦了。”
“封锁消息,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暂时不要外传。”房遗直道。
“但是倭国公主怎么会死在我府里?”尉迟宝琪不解地问。
“瞧她这身衣着,该是乔装成尉迟府的丫鬟,潜进府中有所图谋。”李明达转即问尉迟宝琪,“你府中可有什么值得她盗窃的东西?”
尉迟宝琪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你们也知道这府邸就我一个人住,我有没当官,没有身居什么要职,能有什么东西值当她偷。我府里倒是有几贯钱几匹帛,一些略贵点的家具,但倭国虽小,她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总不至于为这个而来。”
“你废话了。”房遗直叹一声,让尉迟宝琪挑紧要的说,不要东拉西扯。
“你再想想。”李明达凑到尉迟宝琪的身边,用只能让他听到的声音对其道,“一定是什么机密的东西,能让他们倭国有利可图的东西。”
尉迟宝琪怔了下,然后有所顿悟,正要对李明达说,却被她先抢了话。
“是不是你藏了什么名家古画,春秋时期的古物?反正你府里头必定有什么东西,吸引她过来。”李明达提高音量。
房遗直眯起眼睛,立刻回应李明达:“我听闻倭国人很是崇拜我们这边的古画古物,估计是你这府中有什么古画宝贝入了她的眼,她得不到就来硬取。”
“啊,对。”尉迟宝琪终于反应过来,“府里正好有几幅画,有一副还被曹孟德题字过呢。”
“这人冒充了你府里的丫鬟,保不齐还有第二人。”李明达继续使眼色给尉迟宝琪。
尉迟宝琪恍然点头,明白公主这是要他把所有人都调走。随即依言,命赵管家以调查府中是否还有冒充的贼人为由,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后院,由他负责挨个问话审查,左青梅从旁监督。
三人眼见着下人都散了,这才回了正堂,关门议事。
尉迟宝琪:“我刚想起来了,三天前我阿耶派人送了封信给我。”
“什么内容?”李明达问。
尉迟宝琪不好意思地笑道:“没看呢,不知道。”
李明达和房遗直同时用深邃的目光看他。
尉迟宝琪退了两步,对他二人道:“我以为又是他老人家训斥嘱咐的那些啰嗦话,想着看了也是闹心,还不如不看。难道这次会有所不同?”
“不管怎么样,赶紧去看信还在不在。”
尉迟宝琪随即带着他二人去书房取信。
尉迟宝琪到了书房后,就四处翻找瓷瓶。
“你这是做什么?”
“我每次收到信后,就会随手塞进瓶子里。”尉迟宝琪说罢,就从一个瓷瓶里掏出两封信来,看着不是,就去翻下一个,终于在高脚几上找发到了三天前那个没拆封的信,随即他就将信递到了李明达的手里。
李明达打开来看,然后把信递给了房遗直。
“是不是没写什么要紧的,就是啰嗦我让我好生学习。”尉迟宝琪说着就凑到房遗直身边看,随即脸色变了,正要张嘴说话,被房遗直一个眼神警告住了。
“把信烧了。”房遗直道。
尉迟宝琪点点头,让人弄了铜盆,随即就把信烧得一干二净,
“现在怎么办,后院那个死人……是报还是不报?”尉迟宝琪的意思是指上报朝廷。
“他就是大理寺少卿。”李明达看眼房遗直,随即就坐了下来,“这事蹊跷,既然她人已经死了,东西没得到,那杀他的人可能就会冲着你来。”
“我?”尉迟宝琪惊诧地指了指自己,“那我现在怎么办?”
“跟我回府住,你后院出现死尸的是对外不会瞒着。我随后就会让大理寺的人来收尸验尸,但尸身的真正身份,我们暂时不要外传。既然凶手有意把她的脸弄烂,不让大家知道她的身份,那咱们遂其心愿,暂时不对外公布。”
“这怎么闹得,水鬼案还没个头绪,而今我家后院又平白无故冒出个这么恐怖的女尸。”尉迟宝琪直叹自己倒霉。
“虽然信烧了,那我父亲信中说的那个……”
“我自会派人去处理,你不必操心。”李明达接着道,“对方既然连倭国公主都敢杀,保不齐你的府中还有他的细作,你的一举一动很可能早就在人家的监视之中。我们很可能也是。”
“有这么吓人么?”
“也不看看你府里死了个什么样的人。”房遗直冷言警告他,转而建议李明达将这件事上报给皇帝,“那东西还是让圣人派人去取,我们不要乱动,最好暗中取,不要走露消息。”
李明达点头,“不过若真如你所言,这府中可能有细作,我们倒是可以现在就做一场戏,让宝琪亲自出去一趟,把东西取回来,看看会不会有人对你动手。”
“引蛇出洞,此法极妙,稳准快。”房遗直附议。
“啊——那我岂不是随时都有危险?”尉迟宝琪叫苦不迭。
赵管家这时来回禀诸位贵人,他已经详细问过府中的下人,没有人注意到昨晚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尉迟宝琪点了点头。
李明达这时候起身道:“虽说是死了个倭国公主,但她到底是来你府上盗窃而亡,死得名不正言不顺,倒也不怕倭国人闹什么意见。此事你和房世子一同处置就是,我还要去郑国公府道贺,就不多留了。”
李明达说罢,就带着左青梅等人离开了。
房遗直则命人去叫来了大理寺的人,处理尸身,随即让尉迟宝琪做个证言,务必闹出些声势来,引人注意……
李明达赶到郑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下了马后,李明达就问田邯缮,可曾提前派人来知会。
田邯缮应承:“出了女尸的事后,奴就派人来知会,让魏二娘她们先开席,不必等着贵主。”
李明达“嗯”了一声,随即被证国公府的人热情迎了进去。魏征之妻裴氏和魏婉淑得知消息后,忙来迎接。
李明达免了她二人的礼之后,又听裴氏寒暄数句,无非是感谢她赏脸给她女儿过生日。
“自小就照过面,也算是自小相识了,裴夫人倒不必这样客气。”李明达说罢,就转头,示意田邯缮奉上她的贺礼。
是一对金玉步摇,自然是宫里的精致之物,外头难得。
魏婉淑忙谢恩,请公主入席上座。
裴氏忙道:“因不是整数生日,未摆大宴,就是家里几个亲戚姊妹相聚,还请公主海涵。”
“正好,我也不喜欢太热闹。”李明达在裴氏的引领下,往后院去。在接近要到的时候,李明达闻到了不同味道的脂粉香,也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一些关于她的话。
多数是心情激动,觉得今日能得幸见到她运气好,也有好奇她是不是跟传闻那般温婉贤慧并存。倒是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抱怨自己来得晚了,害得她饿了肚子。
不过听着吵吵闹闹的声音,听着像是不少人,也不知道裴氏所言的‘未摆大宴’是个什么程度。
李明达随后见了众人,见其在湖边摆了二十八桌,七桌一排,左右各两列,每桌坐了两人。大多数都是和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家,也有几位年长些的,是魏婉淑的姨母之类的亲戚。
李明达在主桌落座之后,裴氏和魏婉淑就在主桌左右下首坐了下来。李明达一眼就扫到了坐在她斜对面的周小荷,果然她也在。
李明达见大家都因为等她饿着肚子,遂也不多言,只道了声:“开席。”
裴氏就高兴地命人传菜,然后菜上来之后,就有伶人前来弹琴奏曲。
裴氏则观察李明达的眼色,挑拣了一些好说的话,比如问公主前段时间外出的事,又说了说魏婉淑如何盼着她来,感恩她肯屈尊亲自到府上为她庆贺生辰。
李明达笑了笑,看向魏婉淑,然后问她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最爱弹琴,下棋。”魏婉淑道。
“既是爱弹琴,何必听那些,你来弹一曲让我听听如何?”
魏婉淑应承,忙让人把她的那把琴捧过来。
随即就有丫鬟在地中央扑了席子、软垫,放了琴桌,小心摆好魏婉淑那把古琴。魏婉淑端庄坐定之后,双手摆在上面,静了片刻,手指突然跳跃,争鸣的琴声随即而起,铿锵有力,波澜状况,似乘船于浩瀚无尽的海上,迎风破浪而行,欲有雄心壮志创出一片天。
李明达听着这轻声,面色渐渐沉了,随即看向那边还在自顾自认真弹琴的魏婉淑。面容淡然,从容不破,这女子绝非凡品。
那边的周小荷听到这琴声之后,如痴如醉,听到动情之处,还禁不住和身边的小姐妹感慨魏婉淑弹得真好,真真是技压群芳。
魏婉淑随后手抬起,轻轻地往下一放,缓慢的动着手指,勾了几下琴弦。琴声落,若玉碎,却仍有余音缭绕于耳边。
安静片刻之后,大家忙纷纷赞叹魏婉淑琴技了得,无人可敌。
魏婉淑忙道不敢当,“其实这琴技还我的一位小姐妹教我的,她的能耐在我之上,只是她而今入宫了。不然大家听了她的琴,就知道我是如何不入流了。”
“哦,那教你琴技的这个人叫什么?”李明达感兴趣地问。
“正是而今在宫中的武才人。”
“武才人,”李明达念了一下,随即笑道,“不简单。”
公主提了武才人之后,才叹了一声不简单,却不知道这声“不简单”是说武才人还是魏婉淑。
“我四哥也爱弹琴,他的琴技与你相比,却也未必及你声势浩然了。”李明达又叹道。
在场的众人听了这话,面上都纷纷笑着附和。但稍微谙些说话之道的人,都觉得公主这两声赞美另有玄机。公主说她的琴技比魏王都好,岂非说她野心胜过男人。若魏婉淑是男子,受这样褒奖的话倒还好,偏偏她是后宅之中的女子,该以贤德温柔为重,这种夸赞总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别扭。在太平盛世下,一个比王爷还有野心的女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不过不管谁有怎样的琢磨,在这样的场合下,谁都不敢扫兴,只当公主是在夸赞魏婉淑,不敢再有二言。
魏婉淑行礼谢过众人,她仍拿捏有度,一派从容淡定。
周小荷见魏婉淑走过来的时候,忙脆生生地赞叹魏婉淑:“表姐琴声极好,极有魄力,却如公主所言,比得过男儿了。”
李明达扫一眼她,端着装有葡萄酒的玉杯送到嘴边。
这时候周小荷就提议,不如每人出个才艺,恭贺她表姐生日,正好也献给公主。
李明达放下手里的玉杯,微微一笑,“知道我在,你们都不自在。正好今日也还有别的事要忙,既然贺已经道过了,我便不打扰大家。”
众人忙起身表示不敢。
魏婉淑也忙来行礼,诚挚表示大家都喜欢公主留下同乐,那才是众人之幸。
“的确有事。”李明达道。
魏婉淑听得此言,自然不敢再多说,忙恭送李明达。
“倒不必送,你是今日的寿星,我也不是那么摆架子的公主。你们随意,我兀自走就行。”李明达说罢,又受了裴氏的行礼,就转身爽快地去了。
才出了月亮拱门,就听那边周小荷对魏婉淑抱怨:“才来一下就走了,公主倒真忙。”
魏婉淑没说话。
周小荷大概自讨没趣了,就再没吭声。
李明达走了几步远的距离之后,就听到裴氏深沉的话语,正是和魏婉淑的对话。
“公主说要给你庆生,必然是出自真心,而今提早走了也是有事,你不要介怀。”
“公主能来此赏脸,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哪敢奢求更多。但我闹不懂一件事,总觉得她夸我那几句话,另有意思。”
“我倒没觉得什么,是真心夸你,我女儿就是这么好啊。”裴氏笑着抓着魏婉淑的手,随即口气忽然凌厉起来,“却不知道你大哥跑了哪儿去。一早就和他说过,今天公主来,要他不要出门,但人还没到中午的时候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没找到。”
魏婉淑:“大哥许是碰到什么急事,不得不出府。阿娘,您真有心思让大哥尚主?”
“怎么,长孙家,房家,杜家,萧家……那都是尚过主了,唯独咱们家没有。就因此咱们魏家还被外人说过,不是京师内的一等世家,充其量是二等,比人家矮一头!”裴氏不甘心道,“你说说咱们家差哪儿,你父亲一代名臣,清名可谓传遍全国,将来也定会名垂青史。你大哥又是那番出挑的模样,出挑的才学,凭什么我们魏家没资格尚主。我倒觉得我们该尚最好的。却不知为何,你大哥偏偏想不开,你得空倒也劝一劝他。”
魏婉淑点头应承,请裴氏放心,她会就此好生劝慰魏叔玉。其实她的想法和裴氏差不多,觉得大哥就该尚主,光耀门第,如此出名才更容易。
“……偏偏他就是想不开,要靠自己。殊不知这尚主,其实也靠他自己的能耐。”魏婉淑叹道。
裴氏提到此事就头疼,无奈地应和魏婉淑后,越发觉得精神不济。她随即打发魏婉淑招待客人,只让女孩们兀自热闹玩去。
李明达出了郑国公府大门的时候,从东边街头跑来一群骑马的人,打头的是一名绝色的少年,穿着一身深蓝色云帛圆领袍,腰束玉带。他挥鞭仰首在马背上驰骋,十分风姿飒爽。
李明达看眼迎面而来的魏叔玉,照常骑上了马。
魏叔玉随即看到了李明达,怔了下,面容即刻闪现慌张和后悔,随后他拉停了马,然后带着众随从们跳下马,走到李明达的马前拜见。
“免礼。”
李明达说罢,就安静的看着魏叔玉。
魏叔玉平身之后,眼珠子朝左看了下,觉得不自在,又朝右看了下。随即,他就道:“多谢公主来贺我二妹的生日。”
“不必客气。”李明达依旧垂着眼眸看他。
魏叔玉看着前方李明达所骑的马的马蹄,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就更急懊恼自己回来的不是时候。他没想到公主这么晚才走,照道理来讲,宴席再慢,也该早就吃完了。
魏叔玉脑袋里随即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莫非公主这么晚才走,是故意为之,便就是想等他。想到这,魏叔玉心中更为发愁了,疑惑地在心里问着‘难道是我之前表达的还不够明显?’。
魏叔玉正有些焦急,不知道当下该怎么缓和场面,怎么去和公主明确的表示自己的志在靠自身出名,而非其它。
到底该怎么和公主讲最合适,既能坚持自己,又能不让公主觉得丢人、伤心或者受挫。毕竟公主本人还是挺招人喜欢的,魏叔玉不想伤她,就是念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也不该去伤害一个那么温柔聪慧的女子。
“你挡我路了。”李明达等了半晌,还是不见魏叔玉让路,终于忍不住发话赶人道。
魏叔玉怔了下,抬头看着公主,有点没缓过神儿来。
魏叔玉随即发现公主立刻就回看自己,目光很坦然,眼睛里毫无感情,而且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
田邯缮在一遍喊道:“烦劳魏大郎给公主让路。”
魏叔玉这才被喊声叫回了神儿,他忙慌张给李明达行礼赔罪,立刻带着人撤到一边。
李明达面无表情地骑着马,带着她的随从,快速消失于街头。
徒留一阵风而已,没有任何留恋,走得干脆至极。
魏叔玉尴尬地站在街边,恍若被雷劈了一般。他呆呆地看着公主消失的街头,心里五味杂陈,但所有的情绪最后化成一道雷劈在了他的脑壳上,令他脑子里来来回回只荡着一句话:公主似乎并不喜欢他。
不可能的,她若是对自己没意思,有怎么会故意晚走……
魏叔玉还是有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他急忙忙撩起袍子,快步回府,随即问府中的下人,公主是什么时候到他们府中。
“才来不久,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人就走了。”家仆道。
“才来?”魏叔玉惊讶,“宴席不在晌午么?”
“好像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听说是尉迟府出了事。”
魏叔玉失色地点了点头,然后挥手打发走下人,一个人回房。
没多久,裴氏就来找魏叔玉,训他太过分,竟然为了躲公主,背着她悄悄跑出去。
魏叔玉听着裴氏的唠叨,皱了皱眉,然后眼睛睁圆了问裴氏:“你们总劝我尚主,可知道公主是否对我有意?”
裴氏被魏叔玉的话问愣了,“瞧你这一天到处跑,躲着她,她怎么可能对你没意思,你父亲在这方面愚钝,看不出来,我却是瞧得清楚。不然她今日为何无缘无故地来给你妹妹过生日,你妹妹和她又不算熟,以前也没见过她为此来过。如此不是为你为谁?好孩子,这是多好的机会,阿娘倒觉得你该好生和公主相处才是。尚了主,圣人必定因为公主的关系,对你青眼有加,你就有更多机会施展才华,还怕会不成名么?”
魏叔玉摇了摇头,忙恳求裴氏不要再说了,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
一个时辰后。
大理寺的人终于从尉迟府撤干净。
很快尉迟府里发现一具无名女尸的消息,就散播了整个长安城。
李世民从李明达口中得知,尉迟府后院死去的女子竟然是倭国公主,十分震惊。
“可确认那具被毁容的女尸,一定是她?”李世民问。
“该是她。兕子这之后,随便找了个由头,邀请芦屋院静来我这。倭使团的人说她今早就不见人了,至今没回去。”
“今年倒是个多事之年,先是倭国副使死在了你舅舅府上,而今又是倭国公主死在了尉迟府上。”李世民失声冷笑叹道,“莫非这些倭国人与我大唐相克?”
李明达:“反正我看那个芦屋院静没存什么好心思,他跑去尉迟府,八成就是为了要尉迟公当年留下的那张金矿地图。可见这些倭国人明面上臣服于我大唐,暗地里却觊觎大唐的财富。”
“要不阿耶干脆把他们驱逐出境,叫他们以后不许再来大唐。”李泰在旁提议道。
李明达忙点头赞同。
“证据呢,赶人要有真凭实据,若只凭口随意诬陷,倒让我们大唐以后如何在众番邦之中受到尊重敬仰,长久屹立不倒。”李世民反问。
“我找。”李明达道。
李世民点点头,笑着称赞李明达深得他心,并表示他拭目以待。
这时候,田邯缮进门前来回话,告知李明达:“程侍卫等人抓到水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