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可能是他。”李明达立刻否认道,“父亲睿智,在其身边的人岂会愚钝。”
  房遗直:“我也意外。”
  “君王圣明,皇储贤睿,皇亲朝臣们也不乏有诸多智勇兼资之人,他暗中求权又有何用。他身在君王的眼下,众目睽睽,不等做大,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引人发觉,惹来杀身之祸。如此愚笨折腾的结果,只不过是求速死。且不论忠心如何,只论为人性子方启瑞一向小心谨慎,洞察世事,他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李明达解释道。
  “所以这件事要等回到长安后,试着传信一次,观其结果才可判定。”房遗直脸色并无意外,似是早有和李明达同样的想法。
  李明达点头,嘱咐房遗直道:“不放过坏人,却也不可错冤一个好人。”
  “谨遵公主之命。”房遗直目色坚定。
  “这回京之后,你那些‘事无巨细’怎么办?”
  回宫之后,落歌那些碎碎念也就没机会了,李明达也不信房遗直有天天进宫的能耐。如此的话,房遗直的承诺不能信守,她以后倒是有理由说他了。虽说她以此为理由有点强人所难,但那也算是个理由。遂李明达对房遗直得意一笑,她知道房遗直答不上来,所以没有等待她的回答,用腿轻夹了一下马肚,就挥鞭策马而去。
  马蹄声起,身边的少女就如一片轻柔的云从他的眼前飘过。站眼见就只留下了个背影了,但房遗直眼前还留着少女漾若春日牡丹般明艳的笑容。
  他自然是有办法,不会让她‘失望’。
  侍卫们一见公主加速,急忙跟上。程处弼瞧着公主的速度不算太快,且身边有诸多人陪同护卫,所以就没跟着,反而是骑着马凑到了房遗直身边。
  房遗直的目光还停留在前方。
  程处弼平常不苟言笑-,瞧他这般,忽然笑起来,“遗直兄近来和公主的相处得越来越好。”
  “此一行有些日子了,大家都变得十分要好。”房遗直这才收回目光,看向程处弼。
  程处弼怔了下,探究房遗直的表情,心想是不是刚刚自己多虑看。毕竟房遗直有话在先,说过不尚公主的话。
  晋阳公主身份尊贵,赋性明达,深受圣宠。将来她若议亲,恐怕竞争激烈。房遗直喜欢谁都容易,偏偏这一位,他想成事最难。再说房家已经尚了一位公主,再尚晋阳,且是兄长尚妹,更是难上加难。
  “你有事?”房遗直见程处弼忽然怔住发呆,不语一言,有些疑惑。
  程处弼笑了下,“没事,没事,就是忽然想到一件不可能的事,觉得自己多虑了。”
  房遗直看眼李明达那边,“公主走远了,我们也快些赶上。”
  房遗直率先骑马快行。
  尉迟宝琪一直跟在房遗直后头,把程处弼的表现都收尽眼里。遂这时,他赶紧叫住程处弼。
  “我知道你刚才多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他对公主有那么一点……”
  程处弼立刻瞪一眼尉迟宝琪,但也不得不服气,这厮的眼力厉害。
  “我可是房遗直的挚友,想知道答案么?”尉迟宝琪笑眯眯地引诱程处弼道。
  程处弼冷哼,“得了吧,知道你有后话,想算计我。”
  “可你还是好奇,想知道对不对,不然你刚刚也不会想向他求证了。”
  程处弼被尉迟宝琪说中心事,不得不认下,然后凝神看着尉迟宝琪,看他下话如何。
  “我们三人既然都是朋友了,有些话我也不必瞒你。其实在泰芜县的时候,我就瞧出点端倪。早说过,我这双眼睛瞧男女那点事儿,绝对厉害。所以我找时机,问了遗直兄。”尉迟宝琪话说到这,又卡住了。
  程处弼等了半晌,不见他还有后话,有些急,“你倒是说啊!结果如何!”
  “预知结果如何,就要有所付出了,毕竟我这可是秘密,我和遗直兄俩人之间的秘密。第三人想知道,怎么也要意思一下是吧?”
  程处弼惊讶,他就料知尉迟宝琪没好事儿,让他滚。
  “别啊,我这穷的叮当响,和你谈这个也是没办法。你也知道,我之前跟遗直兄打赌输了不少钱,我这一会儿回京了,就得还钱。一时间筹不到那么多钱,你借我点,等秋天有了收成,我再还你。”尉迟宝琪忙好态度地跟程处弼打商量道。
  程处弼想了下,就应承下来。“我这人吃软不吃硬,既然是你尉迟宝琪可怜,那我就答应帮忙,却不是因你威胁我那些话。”
  “好好好,是你可怜我。”尉迟宝琪减缓马速,眼瞧着房遗直身影走远。
  程处弼看了眼那边,催尉迟宝琪快说。
  “不急不急,等他再远点。他这个人太邪乎,我干点什么都能被他知道,这次我谨慎点。”尉迟宝琪叹道,转即对程处弼嘻嘻笑,“毕竟这是出卖朋友的事,我得做的更保密些才好。”
  尉迟宝琪实则就是想再吊一下程处弼的胃口,难得他这个闷人,也有禁逗的时候。
  程处弼耐着心思点头,催尉迟宝琪快说。尉迟宝琪果真就把当初在泰芜县那晚,他与房遗直对话的经过告知了程处弼。
  程处弼听得目光一滞,“所以他并没有尚主之心?”
  “我看有。”尉迟宝琪道。
  程处弼皱眉,“若是有,他便不会对你说,他对公主并非你所想那般。”
  尉迟宝琪还要解释,程处弼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言。“信你才见鬼了,我就不该听你胡诌。不过谅在朋友的情分上,钱还会借给你。”
  程处弼说罢,就挥鞭疾驰追随公主而去。
  尉迟宝琪气得拍了一下马脖子,害得马嘶叫两声,差点受惊。他随后策马跟在程处弼身后,追上了房遗直,不忿地对他道:“我要和你绝交。”
  狄仁杰正和房遗直说笑,此刻见尉迟宝琪似乎有气,忙问他怎么了。
  “刚看你和程处弼聊什么,怎么转头怒了,却把火发在遗直兄身上?遗直兄怎么惹你不快?
  “那你要问他。”尉迟宝琪气道。
  房遗直瞧他那样,心下了然,嘴上浮起一抹嗤笑,“又出卖我了?”
  “什么叫出卖,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就不明白了,我为何跟谁一说关于你的实话,人家偏偏就质疑我的人品,就只信你呢?”
  尉迟宝琪一直很看重他和房遗直的朋友情谊,他对房遗直的敬佩和关心,甚至胜过自己。正因为如此,尉迟宝琪就为房遗直着急,别瞧他这人平时看着似温润谦谦,但其实寡淡得很,最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但这段日子出行,瞧他对公主的在意程度,远不同于他以前的样子,尉迟宝琪就知道,晋阳公主对于房遗直来说,绝对是最为特别的人。可偏偏当初在泰芜县那晚,他们交谈的时候,房遗直却连认都不敢认。
  尉迟宝琪刚刚就想着趁机让程处弼帮一把,反正他心里清楚程处弼的为人,做事也很有分寸,所以这事儿他就是说了,在房遗直这边也不会太怪他,程处弼那头也必然不会多言。
  狄仁杰却不懂尉迟宝琪想得那么多,只当他真的出卖房遗直,“人家和你说的话,你转头倒给另一人听,真不是君子所为。还说自己为何被人质疑,你的所作所为,直接让大家见到你的人品了。”
  尉迟宝琪听这话却也不怒,谦虚认错地笑道:“倒也对,看来我以后得端正做派,然后再出卖他。”
  房遗直看向狄仁杰,嘱咐他回长安后,还住在自己家。
  狄仁杰笑嘻嘻地应承,忙感谢房遗直的收留。
  “诶,我也想要留你呢,也感谢我一下。”尉迟宝琪对狄仁杰道。
  狄仁杰立刻拉下脸来,拱手对尉迟宝琪道:“贵府请我也不去,住不习惯,就不叨扰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还挑剔上了,以前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对我可是很尊敬谦逊。而今却只把遗直当兄弟看,我就不是了?”
  “临行前,父亲再三嘱咐我,出门在外,要亲君子,远小人。身上有恶习的,离近了,就会被带坏。”狄仁杰笑哈哈道,他知道尉迟宝琪不会生气,开得起玩笑。
  尉迟宝琪:“这也太欺负人了,我除了好些莺莺燕燕,平时爱开点玩笑,还有什么。”
  “只莺莺燕燕就够了,你还要怎么?”狄仁杰问。
  尉迟宝琪摸索下巴,“其实风流算是优点。”
  “缺点。”狄仁杰和房遗直异口同声道。
  尉迟宝琪捂着胸口。
  ……
  扑哧!
  李明达听到后头的对话,忍不住笑出声。
  程处弼正紧跟在公主身后,忽见身边人笑颜如花,愣了又愣。她的笑很清澈纯净,但炎炎夏日里,有着沁人心尖的凉意,让人的心顿时也跟着澄净起来。
  程处弼不知不觉拉起嘴角,也跟着高兴。
  “对了,程侍卫,倒有一事忘了和你说。我知你妹妹来长安求医,你却因圣人之名不得不陪我出京,临行前我就打发方启瑞帮忙,让他请高太医帮你妹妹看看如何调理身体。我听说她有咳疾,长乐公主也有类似的病,高太医瞧得还算不错,愿这次咱们回去,他已经把你妹妹治好了。”李明达道。
  程处弼怔了下,拱手谢过李明达,就告罪说要去找一趟房遗直。
  李明达见程处弼看起来很急的样子,点头允了他。
  程处弼一鼓作气调转马头,直奔房遗直而去。他的马横在房遗直之前,然后下了马,如此也逼着房遗直下马了。随即二人在路边嘀咕了几句话。
  房遗直略作犹疑,却见程处弼态度坚决,倒也不为难他,点了头。
  程处弼立刻上了马,又回身去追公主。
  尉迟宝琪和狄仁杰骑着马停在不远处,看着二人的异常,然后又目送程处弼从他们跟前飞过。
  “什么事?”尉迟宝琪问。
  房遗直眼中含笑,“今天日子好,又有人出卖我了。”
  李明达还当程处弼和房遗直好处理朋友间的私事,她则只一心想着早点回到长安,遂没去管如何,一直策马疾驰。马飞速起来,耳边就会有呼啸声,加之距离拉得大,李明达倒是没注意后头人都说了什么。
  后来听到身后有越来越逼近自己的马蹄声,她才转头望,目光迎接了风风火火回来的程处弼。
  “你和房大郎的私事聊完了?”李明达放缓速度,问程处弼。
  程处弼挺直腰板骑在马上,对李明达拱手,慷慨激昂道:“臣今后定会竭心效忠于公主。”
  李明达不解:“你怎么了?”
  “公主不是一直想知,上次托臣警告公主不要继续深查的神秘人是谁?今日臣便告诉您,是房遗直。”程处弼干脆道。
  李明达缓了缓,想想那神秘人是房遗直倒也在情理中,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猜测。特别是这段时日,与房遗直接触下来,李明达总觉得房遗直心里是挂着什么东西,所以才格外对自己好,单纯的好。
  李明达惊讶问程处弼,“怎么忽然想起说这事?”
  程处弼低头拱手,“公主待臣一片诚挚,臣岂能有所保留,有负于公主的信任。”
  “可是因为你妹妹的事?我不过是随手之劳,你不必挂念。你先前已经是尽职尽责了,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是我对你的奖励。”李明达刚才只是偶然想起这件事,随口跟程处弼说一下罢了,可并未存着让他给自己报恩的心思。
  程处弼却坚决表示,以后会效忠于李明达,发誓竭尽全力。
  李明达见程处弼如此坚持,遂问他:“倒和我说说你这位妹妹,你和她的感情是不是十分要好?”
  “是,她是臣二妹,乳名唤兰如,自小就有一个好性情,爱笑至极。她小时候也有些调皮,但心特别善良,只想着念着别人。我少时冲动,常在外和人打架,弄得一身伤,然后就会被父亲骂,关禁闭反思。她个小姑娘家,却担心我,怕我一个人孤单,总是在晚上偷偷的过来陪我。隔着窗和我聊天,把我聊睡了,她才会走。一直如此,直到后来她患了咳疾,身体一日比一日差,就不能如此了。其实那时候我也大了,懂事了,用不着她如此。可瞧着她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我反倒盼望日子能回到从前,我挨打,她没病的时候。”
  程处弼随即告知李明达,这两年程家如何为她治病,请了多少当地的名医,试了不知多少药,但就是一点儿不见效。
  “听你妹妹咳疾的症状,倒像是和长乐公主一般,高太医有些办法的,便是此番回去,她的病未能治愈,也必然会减轻。”李明达顿了下,然后告知程处弼长乐公主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已经不发作了,几近于痊愈,“但很多病其实都是三分靠治七分靠养,这个病最是气不得,急不得。五姐她却做不到如此,后来才又病发反复。你说你妹妹性子好,倒是有这个指望,好生照料她。”
  程处弼跟公主自己说这么多,还特意嘱咐他妹妹养病的事,心里有数不尽的感激。诚如之前房遗直所言,这次出行时间久,大家彼此都结了深厚的感情。这话适用于他们几个男人之间,也同样适用于他对公主。
  从他奉命陪公主出宫查案开始,到这次出行,程处弼伺候和护卫公主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在这么长相处的时间里,程处弼越来越了解公主德芳品行,也越来越敬佩公主。其实他今日之举并非冲动,他早就知公主是一个可以效忠的好主人。只是而今公主说出了自己妹妹的事,才触发他加快自己表忠诚的决心。
  “身边多个人真心待我,我自是开心。”李明达温温笑道,“今日可见你忠心,险些连朋友都不要了,以后却不必如此。”
  “与效忠公主相比,失去一位朋友根本不算什么。再者臣刚刚已经和房世子提前说明,他也已经点了头,允了臣可以说。”程处弼道。
  李明达回头看眼追上来的房遗直,见其脸上确实没有怒意,便笑笑让这事过了。却也嘱咐程处弼,以后做事,只要不违背道义,理该言出必行。
  程处弼应承发誓,遂就带着侍卫在前头开路。
  李明达知房遗直此来是要和自己解释缘由。
  李明达偏头对房遗直道:“知你不想让我细查下去的缘故,但而今你要怎么解释仔细解释经过,还是几句代过?仔细解释,这其中所涉及的人物,却并不可令你无凭无据乱言。几句代过,倒也不必,我都懂,你是好意。”
  房遗直怔了下,未曾料到晋阳公主小小年纪,竟能明达事理到这种地步。他还以为公主难免要责怪他几句,他要保证几句。
  公主的好意房遗直自要心领,他微微拱手,默然行礼,然后安静的看着公主骑马再一次从他眼前飞过。
  “又走喽,但这一走,某些人再想见她可就难了。”尉迟宝琪紧随而至,眯眼望过去,已然看得见远处巍峨矗立的长安城。
  房遗直未理会尉迟宝琪,眼睛一直落在李明达的身上。
  “少说些风凉话。”
  “偏要说。”
  “我只盼着她能一世安好,少有烦忧。”
  房遗直的话里,透露着一种沧桑感,似好像是过来人的回眸和感慨。
  尉迟宝琪有点惊讶,问房遗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知道什么。
  “莫非公主不安全,身边人不可靠?你倒是说出来,却不必遮遮掩掩,我们一起帮公主啊!”尉迟宝琪有点急,接着想想又觉得不对,“不过我瞧那个田邯缮挺忠诚,而今又多了个程处弼在她身边忠诚护卫,不安全的倒更像是你我。
  “进城吧。”房遗直知会这么一句。
  尉迟宝琪只得无话了,默默地跟在其身后。
  在临到长安城时,长孙涣已经带领一队人,早一步到了长安城后。以安排人在长孙府内准备公主仪仗,预备公主进宫时所更着衣物。另外也要提前知会宫里一声,他们回来虽是惊喜,但也不能太贸然,该要提前知会圣人一声。
  房遗直一行人将李明达送到长孙府门前时,已然有长孙冲长孙涣等兄弟在此迎接。
  房遗直等人就要跟李明达作别,这之后送公主进宫的事,便没他们的份儿了。他们则也要回去更换衣裳,预备面圣复命。
  李明达不拿架子,谦逊谢过诸位在一路上对她的照顾,便客气笑道:“我会替你们在圣人跟前讨赏,不过你们打赌输给我的东西,可别忘了给我。我可不会随便放手自己努力挣来的东西。”
  此言一出,大家都笑起来,不禁回想这一路同行时所遭遇的苦辣酸甜的经历。个个竟都有些鼻子发酸,心里也越发不舍这样分别。
  “瞧瞧你们有点舍不得我,倒叫我开心,看起来我还是个好伺候的公主,至少没那么讨嫌。快都别垮着一张脸了,今日不过是小别,它日必还会有重逢。”李明达说罢,见大家都表情轻松了不少,忙打发就此散了。谁都不许再多言,免得拖拖拉拉,耗费时间不说,又会心酸伤感。
  房遗直等人应承,众人便依命就此散了。
  李明达换了衣裳,便改为乘车,以公主规格的仪仗,直驱承天门。
  李世民正在与房玄龄、马周等人议事,忽听说自己的宝贝女儿回来了,险些乐得手舞足蹈。他忙以“此事有些繁杂,稍后再议”为由打发了众臣,就兴致高昂地起驾从两仪殿行至立政殿。
  因李世民得了消息就来,走得又快,所以他到立政殿的时候,李明达人还没回来。李世民就打算去承天门亲自去接女儿,立刻被李治劝下。
  “阿耶,这不合宜。回头若被御史们知道,只怕又要多言。”
  “那就去虔化门,虔化门近一些,他们总不至于追着这点小事不放。”李世民说罢就起身走。
  李治想阻拦,却是阻拦不及,只能由着他父亲使性子去了。
  李明达未到虔化门时,就远远听到父亲催问侍卫她怎么还未到的说话声。心里就一阵酸,却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她脚步飞快,到见到李世民身影的时候,就欢快地跑了过去,忙要行礼。
  李世民伸开双手,喊李明达过来。李明达就直接扑进李世民的怀里,而后眼泪就忍不住掉。
  “嗯,瞧你哭了,阿耶才算放心,你好歹没把阿耶给忘了。”李世民拍拍女儿的后背,就伸手从方启瑞的手里拿了帕子,亲自给李明达擦拭眼泪。然后他就好笑的皱眉头打量李明达,目光上上下下,来回睃巡了好几回。
  然后,李世民就转头对李治笑道:“瞧瞧你十九妹,出了一趟门,晒得跟块黑炭似得回来。”
  李治本来还沉浸在见妹妹的喜悦中,被父亲此一句话,就逗得噗哧笑了。
  “是有点黑了。”李治因此也特别审视了一下李明达肤色。
  李明达却没恼,反而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惊喜地问他们:“是不是很好看?我也觉得我黑点好看。你们看,这样一对比,我眼睛显得更明亮了呢。”
  李明达又故意眨了几下眼睛,展示给他们父子瞧。
  李世民怔了下,发现还……确实如此。
  “兕子的眸子本就清澈,如此确实更为明亮了。”李治违心安慰自己的妹妹道,其实他还是喜欢妹妹白一点,白点多好看。黑了倒也不丑,却在他眼里还是不如白的好看。
  李世民却在欣赏兕子黑色美的时候,不由地真心肯定,他觉得他女儿什么颜色的皮肤都漂亮。主要是底子好,像极了他和长孙,所以女儿就是满脸涂红了,那也是好看,更何况她现在不过是黑了一点,还是那种让人看了很舒心的铜色‘黑’,给人以一种很康健活泼的感觉。
  李世民直点头,越发真心赞美兕子好看。
  父亲博学多才,妙语连珠,一连串赞美之言未有一词重复。
  李治惊叹父亲夸女孩的才能,觉得自己倒是也可以学习一下,瞧兕子高兴地样子。自己若顺便记住几个,留着以后哄女人用,定能百发百中。
  三人随后在立政殿坐定后,就有传报说李泰来了。
  李世民对于自己这儿子表现的很满意,瞧瞧青雀,一看就是爱护妹妹的好兄长。
  李泰看到妹妹后,惊喜不已,问她此行经历如何,可曾受苦没有。
  李世民也很关切这个问题,注视李明达。
  “什么苦都没有,我一个公主,被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哪会有不舒心的地方。后来与房遗直他们会合,同行去了晋地,便更加无苦可吃了,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照料我。我就是喘口气重一点,都能把他们吓着了。”李明达道。
  李世民听着高兴,觉得房遗直这几个孩子还挺有眼力,知道好好宝贝他的女儿,“若真如此,那该好好打赏他们。青雀,此事就由你来负责。”
  李泰应承。
  这之后,李泰才转眸别样打量李明达,也叹她变黑了。
  李治立刻笑出声。
  李世民板着个脸,问李泰:“嗯,我们都看出来了,你觉得如何?”
  “十九妹哪有不漂亮的时候,这样看,倒是更叫人觉得舒心,打眼瞧着妹妹出这一趟门是对了,身子骨儿似是健壮了许多。”李泰的话正中李世民的心意,令李世民高兴不已,立刻就允了李泰前些日子想再盖间别苑的事。
  李泰欣喜谢过,又对李世民道:“我瞧着咱们也该给妹妹挑选人家,却不是着急这一半会儿的,提早点看,不会耽误。”
  这话又说中了李世民的心事,直叹他此言不错。
  李明达扭脖子看他们,“不嫁!”
  “你是还没碰着,遇到合心意的,你眼里就没有我们这些兄长了。”李泰笑着逗弄道。
  李世民语气带点哀伤,“也会没有阿耶了。”
  “对对对,所以别嫁我出去,让我赖在这,眼里天天都是阿耶和兄长们。”李明达撒娇道。
  “傻孩子,阿耶却不能陪你一辈子。”李世民对李明达道,“正好这屋里也没有外人,就和我们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父亲这样的。”李明达立刻道。
  李世民瞪他,“你这丫头太机灵,知道这样回,我既会高兴,又找不到第二个自己,所以就放过你,对不对?这次可不行,你要正经回答。”
  “正经回答的话,也是这句。”李明达补充的这句话,令马屁拍得很到位,哄得李世民哈哈大笑很久,合不拢嘴。
  李世民想想可能这孩子还小,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间的喜欢。看来是自己把她护得太过,所以这孩子才没开窍。当初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和长孙氏议亲,准备大婚了。要不然就择一个他认为好的,配给兕子?
  李世民心里再次燃起给李明达寻驸马的主意后,又和孩子们聊了会儿别的。因知道兕子为早些回来见自己,一直连日疲乏赶路,遂没有多留她耗费精神,尽早打发她回房歇息了。
  李明达躺回了她最舒服松软的大床,开心不已,沐浴后头沾了枕头,就睡过去。
  立正殿内,父子三人却还在‘密谋’。
  “其实父亲倒也不用这么急于给兕子订亲,尚可等一等。”李治提议道。
  “不能等,等到岁数,再挑人就晚了。就该从现在挑,合适的留下,重点提拔和观察。”李泰持简明扼要概括。
  李世民点头,也不知为何,青雀每次说话都非常跟他的想法契合,所以他对这孩子是真的分外喜欢和宠爱。
  “那就先从魏叔玉说……”
  李明达没想到自己一觉睡醒了,立政殿那边还在讨论给她择婿的事情,睡觉前说的人名她都还熟悉,这会儿讲什么姓裴的,姓乌的,她连听都没听过。
  “阿耶,这已经是您划下去的第五十三个了。再找的话,都是些次等世家,更不如这些。”李治提醒道。
  “这就没人了?”以前论功分封田地的时候,李世民还觉得人太多,而今却忽然觉得人太少,搞得他现在可选择的余地都没有。
  李明达觉得他们再谈就没边儿了,忙打发人去回个话。
  “该传晚饭了,公主问陛下,是否要同用?”
  李世民立刻点头,感叹他们父子几个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饭。
  “却唯独少了大哥。”李治叹。
  李世民一听此话,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随即问方启瑞李承乾的去向。李泰住在太极宫外,尚可在第一时间赶来看妹妹,他只就近住在东宫,怎么却这么长时间未来。
  “太子殿下近日似乎有要务,出宫去了,说是明日方能归来。”
  “去了哪儿?”李世民厉声问。
  “却不清楚。”方启瑞道。
  李世民立刻就要撒火,就见李明达拿着她从民间买回来的一堆小玩意儿进屋。李世民见状当下就气不起来了,笑着摆弄这些东西,有自己见过的,有没见过,问李明达买来这些给谁。
  “给小侄子、侄女和外甥们,小孩子就喜欢这些新鲜的,以前送什么金银玉的,他们都腻歪了。”
  李泰承认:“确实如此。”
  当下用了饭后,李治和李泰告辞。
  李明达陪着李世民在殿内批阅奏折,她独自在看书,每听父亲放下折子,隔了会儿,还没有再拿起折子响动的时候,知道他在沉思,李明达就会抬头看过去。等李世民提笔批阅,再看下一本的时候,李明达就继续低头看书。
  至李世民终于批阅完毕了,李明达凑了过来,她特意说自己又饿了,将方启瑞支走。就和李世民讲了讲慈州的事,顺便把王长史的情况交代清楚了。
  “你说的这张家,一家子可怜,却也可恨。为求自保,就不顾念他人如何,连堂堂公主竟敢胁迫。这张凌云虽年纪不大,却已经像极了他二叔,为保自己,再三诬陷季知远。王长史更是个狠的,挑了是非,就坐享渔翁之利。都该罚,你一个不留,此事你不必操心,阿耶自会交代合适的人选,斟酌量刑,不重罚,却也不会轻罚。”
  李明达点头,当下倒觉得这些都次要,“那和王长史有些联系的朝中人……”
  “我已经知道了,方启瑞?”李世民拿起桌上那本他预留的折子,递给李明达,“房遗直已经呈报了,阿耶也觉得不是他。该是有人利用方启瑞之名,去诈了王长史,保不齐还有其他地方官也有此情形。但也难保方启瑞糊涂了,真贪了权。我让房遗直明日就试一试,看看用王长史所言的传信办法,以十万贯作为引诱,看看消息会最终递给谁。”
  次日,李世民就得了回报。
  信最终通过承天门侍卫的手,辗转递向了长乐公主府。
  李世民大怒,正欲宣长乐公主进宫,亲自查问此事。人刚派出去,那厢公主府就急急传来消息。
  长乐公主仙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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