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崔主事含糊了一句:“庞大人怀疑这里跟案子有关。”
  鉴于李子英的身份,如崔主事这等小官员秉承祸从口出,上面没发话,他就只当李子英是受害者,某些敏感的东西绝不说出口。
  陈十六可没那么多顾虑,况且他也不是咋咋呼呼的人,只凑在穆清彦身边说:“穆兄,难道那几人真那么胆大妄为?”
  穆清彦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崔主事领着几人去见庞忠,山寨最大的院子已经被打扫出来,宽敞的正堂就是办公之地。卫队驻扎,内有官员垂首候立,庞忠端坐案前,正与人讨论案情。
  崔主事进去禀报,少顷出来:“诸位,庞大人正与几位大人议事,不便相见。庞大人交代,请几位沿着山寨勘察,任何可疑都不要放过,今晚在寨中宿夜,明日一早在正堂议案。”
  穆清彦没说什么,只林嘉面色有点难看,袁骋也皱着眉。
  这并不是没能见到钦差而不悦,而是庞忠不见他们,不听他们汇报,正说明之前给他们安排任务很敷衍,根本不在乎他们有没有打探出线索消息。再者,实际上也正是如此,黑龙寨的发现,正验证了他们消息的正确性,可这个线索却是庞忠早就知道的。
  本着尽职尽责早出晚归,却被随便打发做无用功,谁能高兴。
  “陈公子,穆公子,那我们就分头勘察吧。”林嘉到底在官场多年,很会调节情绪,况且他对此案立功并没什么奢望。
  “好,二位大人小心。”
  送走了林嘉袁骋,陈十六问:“穆兄什么打算?要我说,干脆找处地方看看风景,总归都是做白工,何必满山转悠受罪。”
  穆清彦却笑着问:“来时你看到那些衙役捕快们在干什么了吗?”
  陈十六不解的道:“搜山找线索啊。”
  “找什么线索?”穆清彦又问。
  “这……”陈十六不仅回想起那些衙差的姿态,三五一队,手里或用佩刀或用木棍,在地面上拨来戳去,像是找东西。什么东西值得这样大张旗鼓细细搜索?怎么想都古怪。
  穆清彦提醒道:“你可还记得那五起官道劫杀案,他们不止杀人,还掳人。那么,掳来的人呢?再看李子英一行,共计二十六人,难道能凭空蒸发?”
  陈十六眼睛慢慢睁大:“难道……他们在找尸体?!”
  “尸体是目前最容易找的线索了。”毕竟活人会跑,却没谁会带着死尸乱跑。就冲李子英那等残忍行径,也别幻想被掳的人还好好儿活着。
  陈十六咂咂嘴,把惊讶咽回肚子。
  闻寂雪突然对陈十六说道:“你先去寨子后面看看,根据地形上看,后面有个深谷,我倒觉得那里是很好的抛尸地点。”
  “那你们呢?”陈十六奇怪的问。
  “阿彦要歇一歇。”闻寂雪说着话,已经命高天找了张凳子放在墙边,穆清彦确实累的很,双腿发软,也就没推脱,坐在那里缓缓劲儿。
  其实陈十六也累,但他身体底子比穆清彦强,又对案子感兴趣,就点点头先去了。
  闻寂雪让高天和焦礼都跟着陈十六,摆一摆尚书公子的派头,若是都跟着穆清彦,太打眼。闻寂雪跟穆清彦留下,休息只是其一,主要是穆清彦要看看山寨曾经发生的事。
  如今闻寂雪也算很了解他了,自然提前就给安排好。
  钦差队伍驻扎后,自有专门的茶水房。闻寂雪去弄了一碗热水,穆清彦喝了半碗,剩下的闻寂雪喝了。
  “怎么样?要是太累,就多歇一会儿。”闻寂雪半蹲在他面前,伸手揉揉他的小腿。
  穆清彦只觉阵阵酸疼,随之又很舒服。
  “没事。”身体上的疲惫可以通过异能消除,自从他坐下就在运转异能,花会儿功夫就好。再则,比起最初他的身体强多了,闻寂雪给的心法还是挺管用的,日积月累颇见成效。
  又歇了一会儿,穆清彦站起来走动,好似在看着山寨的布局。
  八月初三,是官道劫案第三起发案的时间,也是唯一没有见血,却人货齐齐失踪的诡异案子。查案人都怀疑李子英几人是劫案嫌犯,怀疑山寨是据点,那么,劫了那么多人回来做什么?穆清彦觉得,或许这才是案件中最残忍之处。
  因此,他回溯的便是去年八月——
  八月仲秋,天高气爽,青山中夹着片片金黄。
  正值中午,黑龙寨东边两间屋子是厨房,烟囱飘着炊烟,正在做饭。寨子是个不规则的椭圆形,进了寨门是个宽阔的场地,夯实的地面,以前是土匪们操练集会的地方。场地两侧各有房屋,在往后各有院子,类似四合院,只不讲究布局,全都是一间间屋子。场地正面是三间大屋,为正堂,再往后是个大院子。靠近寨门处,有马棚子。
  寨子门口站着两个人,手里拎着大砍刀,时不时朝山下张望。
  寨子里很静,听不到说话声,但实际上是有人的。厨房那边且不提,在正堂前就坐着两个女人,年岁很轻,十五六的模样,眉眼清丽,只穿着薄薄的雪白纱衣,红色抹胸上的花纹半隐半透,但她们神色木然,分明坐在一起,却好似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突然有马蹄嘶鸣传来,这两人就似听见什么恐怖的声音,身子哆嗦,不由自主的依偎在一起。
  这两人身子一扭动,正好露出一点背部。因着衣衫单薄半透,一眼就能看见不妥,本该是光洁的脊背,竟纵横交错爬满了蜈蚣一般丑陋的疤痕。
  穆清彦想到了李子英时时拿在手里的马鞭。
  第222章 狩猎
  山寨大门前的路修整过,不多时便有一队人马出现。
  那是一个马队,十来匹马,骑在马背上的人或是拿着大刀,或是拽着绳索,将一个长队伍前后堵住,在队伍中间是十几个被捆缚双手拖拽前行的人。这些人有几个穿着绸缎好衣裳,其他的都是平常布衣裤,一看就是护院伙计之类,如今个个面色惶恐,哪怕被拽的踉跄也不敢吭声。
  在马队最前面是四个领头人,穿着打扮跟其他人不同。
  此刻已到山寨,他们将斗笠摘了,扯下蒙脸的黑巾,正是李子英几个。
  早先守门的两人忙迎上来,满脸是笑的恭维:“恭喜几位爷大获全胜!”
  李子英翻身下马,将马鞭丢给随从:“今儿收获是不错,都有赏。”
  之前在正堂门前的两个女子快步上来,对着李子英行礼。
  “三爷,热水备下了,请三爷移步沐浴。”
  “嗯。”李子英眯着眼睛看了两人,别有意味的说道:“今儿三爷我高兴,好好儿伺候着。”
  “是。”两女子低着头,状似娇羞,只那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真实情绪。实则她们的确松了口气,今日收获丰厚,不止代表李子英心情好,还带着着李子英兴趣转移,便不会将精力发作在她们身上。
  纵然知晓那些被掳来的人会很可怜,但她们还是忍不住松口气。
  其他人按序就班,杨永延和常浩都累了,先回去洗漱更衣。钱华是个谨慎的,很多事儿不亲自经手不放心,便是招呼着那些俘虏和货物。带回的货都是红花,对于商队来很重要,但对于黑龙寨,不过是顺手做戏,被毫不在意的堆放在一个空屋子里,那屋子里还有些别的货物。至于俘虏来的十几个人,分开关在三个屋子,底下人不需吩咐就送来水,并不给饭。
  钱华检查了一遍,又看了看“俘虏”,对着门外看守的人道:“老规矩。”
  看守连声应承,送走了人,这才进屋。
  这次掳来了十七个人,是两家商队,全都是男人。早前官道就出过事,因此一看到劫道的冲出来,这些人就没敢反抗,只盼着舍财免灾,谁知这些劫匪竟连人也掳。尽管想安慰自己或许是想要赎票,但到了黑龙寨,心头止不住漫上不安。
  看守也不理会这些人,将装水的空碗收走,从外把门关上就走了。
  咔嚓,很清晰的落锁声。
  屋子有个粗糙的木头窗户,一半卡死,一半虚掩,是下面的卡槽坏了。一个壮小伙儿小心翼翼从窗缝里往外看了一眼,忙又蹲下,压低声音说道:“外头的人走了,一个人都没有。”
  这个院子屋子虽多,却没有任何人走动。关进来时他们看见了,一半屋子是装抢来的货,其他三个屋子都是关着人,门从外面上了锁,之后就没人看守,哪怕院门外也没人。
  屋子里有个穿绸缎圆领袍的中年人,他是商队的东家。
  “正午了,他们应该都去吃饭了。”依稀能闻到空气里的饭菜香,单从味道来判断,那饭菜就不差。
  话音一落,就有人肚子咕噜噜的叫唤。
  他们一早从万霞县出发,日上中天,本打算找地方歇息吃些干粮,结果就出了劫匪。出门在外,又是常在这条官道上行走,消息自然灵通,但人都有几分侥幸,觉得倒霉事不会那么巧就落在自己身上。
  谁知……
  “东家,这些山匪……他们可是杀人的啊。”
  “是啊,东家,你说他们把我们绑来是不是要钱?万一、万一得了钱又撕票怎么办?”
  “东家,我们该怎么办?他们杀人不眨眼,我还有老婆孩子,有老爹老娘,我不能死啊。”
  恐惧蔓延,所有人都慌了。
  东家更怕,他不止有妻有子,还有铺子买卖,正值中年,好日子多着呢,哪里愿意死在山里头。他更是明白,这些人担忧的不无道理,别说山匪本就杀人不眨眼,更要紧的是他们看到了山匪的长相,这还能活吗?
  山匪、山匪……
  东家常在万霞县贩运红花,也曾在花楼寻芳,就凑巧遇到过李子英几人。那时看到几个富贵公子排场很大,打听过,知道是京城来的权贵公子,可如今,这全贵公子竟然“落草为寇”!那等人物,能是缺钱吗?他简直不敢想,只知道不逃出去,一定会死!
  他一个人肯定不行,所以他把李子英等人的身份说了。
  “什么?!这、天啊!”所有人都被炸的头晕,紧接着便是灭顶的绝望。
  他们都清楚李子英等人的身份代表着什么。
  东家咬牙:“等!等天黑了,我们逃出去!他们看管的不严,手上绳子用牙咬,多花些功夫总能弄开。这窗户没锁死,外面院墙也不是太高,等跑出寨子我们就分散,外面是山林……能不能活,听天由命吧。”
  天黑了,山寨里没人给送饭,连水也没有。
  屋子里的人经过一个下午,已经将捆缚双手的麻绳弄开了。因着院门关着,院子里也没人看守,只要轻手轻脚就不怕,几个人依次从窗户翻出来。他们没立刻就跑,而是去其他两个屋子,将里头的人都放出来。锁不好砸,直接将窗子捅破,很快十几个人手脚恢复自由,站在院子里。
  “大家齐心合力跑出去,出去后就散开,能不能活命,全屏本事。”这也是他们相助其他人的原因之一,人多了更好搅乱视线,增加逃生几率。
  这就是博运气,所有人心知肚明,纷纷点头。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他们从屋子里搬来凳子垫在院墙边,挨个儿翻过去,穿过前头的院子,正是宽阔的场地,山寨大门就在前方。天黑黑的,林子里也毕竟安静,场地周围没人没灯,只大门处挂着两盏灯笼,旁边有间屋子里有灯,那是值夜人睡得地方。
  大门紧闭,虽是木头门,却是一根根碗口粗的圆木制成的大门,一丈来高,横了一根粗木,又重又长,须得两人才能抬下来。
  一行人蹑手蹑脚,两个人盯着值夜的屋子,其他人合力去开门。
  “好了!”大门推开,安静的夜晚门轴转动的闷响格外清晰。
  只把门开的容一人穿过,便再也人耐不住,一个个争先恐后朝外跑。虽说商议好一逃出去就四散,各逃各的,但谁都不傻,掳来时又没蒙着眼,他们很清楚哪个方向是出山的,都想往山外跑,因此十几个人都是相同的方向,只是速度各有不同。
  “啊!”突然跑在最前面一个人惨叫一声就倒了。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离得最近的一个仔细一看,脸色大变:“箭!有人放箭!”
  话音未落,又有两人惨叫。
  这下子都知道不对,扭头就朝后跑。
  “驾!”林子里响起马蹄声,几只火把亮了起来,犹如鬼火朝逃散的人追击。
  明显是早有埋伏。
  逃跑的人再不敢往一个方向挤,更不敢发出声音,都祈祷着别追自己。
  那些火把呈现半弧形,驱赶着逃跑的人,迫使他们都朝预定的方向跑,再逐渐收缩口子。
  这是一场狩猎。
  “猎物”们有被弓箭射死的,有被套马索套住脖子拖死的,有慌不择路掉进陷阱刺破肚肠的……李子英几人箭法准头不错,可以想象是如何练出来的。待玩的尽兴,天光初亮,便回山寨歇息,自有人留下打扫场地。
  一共十七个人,死了十个,剩下七个多多少少都带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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