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笑
琉璃从未认真想过会有个跟范垣的孩子, 或者说是从来不敢去细想。
毕竟她已经有了朱儆。
却没料到, 一切竟来的这样猝不及防。
原本她以为是昨晚上吹了风受了寒, 谁知大夫来后, 才一诊就发现是喜脉, 可当琉璃听见那声恭喜后, 却着实没有什么惊喜的意思, 也许是只有突如其来的震惊而已。
琉璃不由自主地十分茫然,她无法想象自己会还有个除了儆儿之外的孩子,而且还是跟范垣的血脉, 又是如此迅疾而来,听起来像是梦一样。
恰好温姨妈也在旁边看着,突然听了这个消息, 温姨妈却是惊喜交加, 连连问大夫有没有诊错。
待消息确凿后,温姨妈便叫丫鬟领着那大夫出外, 命重重地赏他。
温姨妈又看琉璃满面茫然, 却也有些明白她的心情。
毕竟在温姨妈看来, 自己的女儿尚是小女孩儿呢,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为人母了, 一时间茫然无措,也是有的。
温姨妈握着琉璃的手, 笑道:“这可怎么说,如何就这么快呢?”
琉璃呆呆地看着她:“是呀, 我、我也不知道。”
温姨妈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傻孩子, 又说呆话了,我哪里是真的问你,何况既然成了亲,这自是必然的,虽然有些快,但这毕竟是大大的喜事。”
温姨妈从最初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又喃喃道:“真想不到,我这样快就要当外祖母了?”
想到要有个小孩子给自己抱着,喜欢的无法言说,又对琉璃道:“连你也是才知道,姑爷当然也还蒙在鼓里,等他知道了,指不定多高兴呢。”
琉璃道:“他会高兴吗?”
“那是当然了,”温姨妈拉住琉璃的手,看着她道:“他毕竟大你这么多,换了别人,早就儿女成群了,也该给他有个一子半女的承欢膝下,这样多好!你且看着吧,等他知道了……”
说到这里,温姨妈突然想到一件事,忙转头一叠声地把小桃叫进来,吩咐道:“出去告诉他们,都不许快嘴的传出去,尤其不能先透给四爷知道。”
小桃应了声,又问道:“太太,为什么不能透给四爷呀?”
温姨妈笑道:“这样天大的喜事儿,难道要让他从别人口里得知?”说着,含笑看向琉璃。
小桃这才明白,当下欢天喜地的去了。
琉璃听温姨妈吩咐,想到范垣随时都有可能回来,竟又一阵莫名紧张:“母亲,是要我跟他说?”
温姨妈道:“这当然得你跟他说才最妥当,你亲口跟他说,也看看他的反应。”
琉璃道:“我……我有点怕。”
“怕什么?”
琉璃抬手在腹部轻轻抚过,突然想到自己怀儆儿的时候。
可这一刻,她却很难相信此刻肚子里又有了另外一个小生命:“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着,有些不真。”
温姨妈道:“傻丫头,你是第一次怀孩子,当然是没经验的,以后就知道了。”
温姨妈只顾高兴,可又看琉璃脸色微白,眼神恍惚,不由慢慢敛了笑容。
再一个月过了年,算来琉璃也就十八岁了,但是温纯原本就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小,如今虽然已经嫁为人妇,在温姨妈眼中,看来还像是以前赖在自己身边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子罢了,谁能想到这样快就要当人母了。
起初的狂喜退却,温姨妈又想到生儿育女、十月怀胎的种种惊险跟苦楚,何况……女孩儿的身体原本就不大好,温姨妈不由心头一沉,欣慰欢喜之余,不禁又担心起来。
所以范垣在回来的时候,才看见温姨妈眼圈泛红的模样。
如今,范垣果然听琉璃亲口告诉了这个喜讯,竟也如同琉璃听见那大夫的话一样,都是惊呆了。
他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你说什么?”
琉璃小声道:“我有了身孕了。”
范垣凤眼睁大,目不转瞬地盯着琉璃,却没有吱声。
先前温姨妈跟琉璃说,让她亲口告诉范垣,且看看范垣的反应,如今琉璃细看,却见范垣只是呆愣地望着自己,也并没有什么“欣喜若狂”的神情。
琉璃诧异:“你怎么啦?”原先心中还忐忑不安,谁知见范垣如此反应,心中滋味却又变得异样,竟又问道:“你不喜欢?”
范垣仍是不做声,只是还那样一眼不眨地望着她,这种古怪的表情,就好像……才听见琉璃说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一样。
琉璃心中一凉,索性把他的手丢开:“不喜欢就算了。”
胸口有些闷闷的,琉璃索性翻身躺下,不理床边的范垣。
琉璃本只是赌气任性而已,只当范垣应该会来哄回自己,谁知躺了半晌,身后毫无动静。
琉璃越发闷得不行,举手在胸口抚了抚,想回头看看他怎么了,又拉不下脸。
幸不多时,小桃捧了一碗汤进来,却见范垣坐在床边,不言不动,琉璃背对着他侧卧着,倒不知如何。
小桃行礼,低声道:“大夫说奶奶如今……”却吃不住琉璃把喜讯跟范垣说了没有,便不敢擅自透露,只忍笑道:“如今身子贵重,虽有点小寒症,却不碍事,且奶奶身体有些虚弱,别的药索性不吃,且喝这补身汤是最好的。”
琉璃听不见范垣出声,疑心他悄悄地走了,心中又惊又疑,终于忍不住坐起身来,她回头道:“我才不喝,谁爱喝谁喝去!”
顺势飞快扫了一眼,却见范垣仍是坐在床边不曾离开,只是默默地。
小桃吓了一跳,不知她怎么竟动了怒,忙道:“大夫说奶奶这会子不能生气……”
“用你管我呢。”琉璃没好气的。
小桃正不知如何是好,范垣起身,将她手中托着的药碗接了过来。
琉璃见状,又愤愤地卧倒。
那边小桃悄然退出,范垣捧着药回到床边,在琉璃肩头轻轻一扶:“好好的动什么怒?快起来喝汤。”
琉璃见他仿佛失忆一样,浑然不提自己怀有身孕一事,心中更是大惊不安。便紧闭双唇理也不理。
范垣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的药碗:“你想必是怕这药苦,我替你先尝一尝就是了。”说着,果然喝了一口,顿时皱眉道:“这是什么药,难道是放了黄连不成,怎么苦成这样,你必然不爱喝。索性我替你都喝了罢。”
琉璃睁大双眼,听到这里,回头忍笑道:“胡说,你喝这个干什么?”
这明显是给她补身体甚至补胎的药,范垣一个大男人喝这个,岂非笑话。
范垣笑道:“既不让我喝,少不得夫人喝了。”
琉璃对上他的眼睛,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为什么、什么也没说?”
“我要说什么?”
琉璃咬着唇:“我怀了身孕,你为什么一点也不惊讶,一点也不喜……你难道是不想吗?”
范垣低头看着手中的药碗:“你先喝了这个再说,药凉了就不好了。”
琉璃道:“我不喝,你若是不喜欢,那又何必……”
范垣不等她说完,便握住了她的嘴:“别说不好听的话。”
琉璃看着他,眼中潮热:“师兄。”
范垣对上她神色复杂的眼神,点头苦笑道:“你哪里知道,我朝思暮想跟你在一起,朝思暮想能有跟你的儿女……但是以前,连在一起都尚且不能,更不必提其他了。”
这却跟琉璃的心思有些异曲同工,原先她是皇后,是皇太后,自然再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范垣一手握着药碗,一边将琉璃揽入怀中:“有个你跟我的孩子,我又怎么会不想。”
范垣有一句说不出口的话,也是他说不出口的遗憾。
他自然是极为渴盼跟琉璃有个自己的血脉,只是如今,眼前的人是琉璃,也似是温纯,倘若生出了孩子,虽然是他的血脉,但认真算起来,却仍旧算不上是纯粹的琉璃的血脉。
也许世间的事,真的终究不能两全。
他不敢把这句话再说出来,毕竟如今两人能以这种方式修成正果,已经算是上天格外恩待。
至于其他的,私心而论……却都无法跟他们能在一起厮守相比。
琉璃仰头看看范垣:“师兄。”
范垣敛了思绪,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轻声道:“乖,有了孩子固然很好,只是我最想的是,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把身子调理好了,对你,对……孩子,自然都好。”
琉璃听了这句,才展颜一笑:“我难道不知道?”终于就着他的手将汤药喝了。
这日养谦从翰林院回来,听温姨妈说了此事,自然也是喜不自禁,忙去探望琉璃。
兄妹两人又说了半晌话,养谦叫她多休息,才退了出来。
此刻范垣因也还在,就也陪送了出来,两人对视,都有些无言以对。
两个人尴尬相处,半晌,养谦才说道:“妹妹有了身孕,以后四爷还要多疼顾她些。”
范垣说道:“这是自然的。”
养谦对他虽有许多不满,但自从成亲后,倒也没发现范垣的什么不好,且如今琉璃又有了身孕,养谦别的就不说了。
想了想,只道:“我虽是舅哥,但四爷年纪毕竟比我还大,有些事很不用我多心叮嘱,自己该知道,横竖以后行事,要多以妹妹的身体为重最好。”
“我也是这样想的。”范垣垂眸,言简意赅。
养谦见话说到这地步,他也很明白了,就不再多话,出门自去了。
只是回到温姨妈房中,母子两个说起来的时候,温姨妈喜欢之余,不免又催促说道:“如今你妹妹有了身孕了,你的终身大事也一定要好生仔细,若是你姨母所说的那国公府的小姐是好的,咱们就赶在年前定下来,明年好择日子了。不然的话,等你妹妹生了孩子,你却还没着落,却不好看。”
温养谦想了想,回答说:“母亲做主就是了。”
温姨妈见他终于松口,便笑道:“既然如此,改日就找个机会,我亲自见一见那女孩子,若是好的,我做主就定下来了。”
很快,琉璃怀了身孕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范府里派了人来请她回去。
温姨妈虽想让她在家里多住两天仔细调养,可也知道冯夫人那边也一定牵挂,于是依依不舍地送她出门登车,回了范府。
不多时马车回到范府门口,早有婆子来迎着,毕恭毕敬接了进去。
往里走的时候,迎面却见长房的范承陪着一个人,却是个笑容满面地正往外走。
琉璃瞧了一眼,认得是忠靖侯家的小侯爷苏清晓,当初他随着忠靖侯家老夫人常入宫请安的,是个十分嘴乖识做的少年。
只是当初忠靖侯家来求娶不成,苏清晓跟温养谦酒楼上起过争执,琉璃也是知道的。
这会儿苏清晓却又跟长房的芳树定了亲,先前已经定了日子,开了春就成婚,所以也跟范府的人走动的有些频繁。
琉璃因是认得这小少年的,此刻见他比先前长高了不少,只是身上多了一股娇纵的气息,却是之前在宫里见面的时候没有,琉璃不以为意,淡扫了一眼后目不斜视地往内。
谁知那边苏清晓本正眉飞色舞地跟范承说些什么,遥遥地看见廊下那道影子,不由看的呆了,话也忘了说。
范承也瞧见了琉璃,又看苏清晓如此,便道:“侯爷且稍等片刻,我去给四夫人请安。”
说着便特意从游廊下绕了个圈子过来,向着琉璃行礼,口称:“四太太好。”
琉璃向着他一点头,见他恭敬,就也礼貌性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范承说道:“忠靖侯府的小侯爷先前在家里做客,我如今送他呢。”
琉璃微微一笑:“那你快去吧,别冷待了客人。”
范承这才又行了礼,先躲开旁边,让琉璃同众丫头先经过,自己才敢走。
琉璃便又同众丫头一块儿进了二门,瞬间不见,范承也仍回苏清晓身旁:“小侯爷,咱们走吧。”
苏清晓却仍回头张望着,惦记着方才那嫣然一笑,不觉魂魄飘荡:“那个,是不是就是温家的那个丫头?”
范承噗嗤笑了:“侯爷,这会儿可不能这么叫了,是正经的四房夫人呢。”
苏清晓眉头紧锁,却不言语。
两人慢慢往外而行,范承见他脸色不大对,便问道:“您怎么了?”
苏清晓神情古怪,喃喃说道:“早先我们府里商议要我跟温家的女孩子结亲,我还不乐意呢。真想不到……”
“侯爷想不到什么?”
苏清晓面上不禁露出了沮丧的神情,摇头道:“真是耳闻不如见面。我竟然是给那些混账的传言误了。”
范承似懂非懂,笑道:“侯爷听了什么传言?”
苏清晓重重地叹了口气,答非所问地说:“总之真是倒霉,早知道是这样的,就无论如何不该……”这毕竟是在范府,苏清晓咬了咬唇,并没有说下去。
且说范承送了小侯爷出门上马,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仍折回府中。
此刻在长房里,三小姐范芳树因之前连续病了几个月,人消瘦憔悴了一大半,其母程氏正在宽慰,又说起今日小侯爷来做客之事。
程氏道:“你不肯见,少不得我替你细看了看,果然是个极出色的孩子,怪不得传说那府里的老夫人那么宠爱他,侯府上下也都众星捧月似的,你若是嫁过去,自然也是尊贵的很,绝受不了委屈的。”
芳树怔怔地似听非听,程氏道:“你可要快些打起精神来,眼见明年要出阁了,还是这个样可如何是好,你看看纯儿,年纪比你小,如今嫁了四爷,又有了身孕了,你瞧瞧她,再瞧瞧自己,人比人简直气死了人。”
芳树听见这个,才说道:“我如何能比得过她?她自然是人人争抢的金凤凰,我不过是人人嫌弃的山鸡罢了。”
程氏喝道:“不要瞎说!”
芳树低头,弄着腰间的衣带:“母亲也不必感叹,人跟人的命数原本就不一样,这世间有些东西,有的人就算拼了性命也难沾到一根手指头,另一些人,却是不费吹灰之力,老天自会塞到她的怀中去呢。你能有什么法子?”
程氏因为知道她苦恋郑宰思,心结不除。隐约猜到她的心意,便道:“拼命去争的也未必是好东西,硬塞到怀里的更不一定是好,为人还得把眼光放得长远些。”
芳树道:“还要怎么长远?母亲只当这侯府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了,难道就这么快忘了?当初侯府派人来向纯儿提亲,祖母还一口给拒绝了呢!她不要的东西给了我,叫我怎么看待长远?”
程氏不由语塞。
芳树默默出神了一会子,却又冷笑了声道:“只是这毕竟不是盖棺论定了的时候,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母亲不用为我担心,横竖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就是了。”
程氏听她这般口吻,才略放心,点头道:“我的儿,你若一直都这样想,将来未必没机会争回这口气来。”
两人正说着,就见范承来到房中,给程氏见了礼,又问道:“三姑娘今日可大安了?”
芳树闭目养神,并不回答。
“她好的多了,”程氏说了声,又问:“你不陪客,跑来这里干什么?”
范承道:“我才送了侯爷去了,本想来回夫人一声,听说在三姑娘房中,便顺道来探一探。”
程氏说道:“你也有心了。是了,你跟小侯爷熟悉,他今儿可说了什么了?”
范承眼珠转动:“别的也没说,只是听说三姑娘身子不好,有些担忧呢。”
程氏微微一笑,看一眼芳树,道:“还有别的什么没有?”
范承道:“别的就没有了,不过……方才送小侯爷出去的时候,正好儿遇见四太太回府来了呢。”
程氏因早听说冯夫人派人去请琉璃回来,所以并不诧异。
倒是芳树问道:“你们正好遇见了?小侯爷跟她也见着了?”
范承道:“小侯爷知礼,并没有靠前,只远远地站着。”
程氏听到这里,才想起方才芳树说起忠靖侯府提亲的那件事,便插嘴道:“应该也是避嫌疑。”
范承笑道:“小侯爷倒也赞四太太呢。”
芳树脸色一变,程氏问道:“又赞个什么?”
范承才要回答,又忙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随口说了两句罢了。”竟不肯说,只搪塞了会儿,便又借口外头有人等着自己,忙忙地去了。
范承去后,程氏对芳树道:“你才吃了药,先歇息会儿,我去上房看看。”
一径往上房而来,门口小丫头看见,道:“大太太来了。”
长房的辜姨娘正在里头伺候,闻言过来打起了帘子。
程氏还未进门,就听到里头笑声喧哗,程氏入内,却见冯夫人,二房曹氏,三房罗氏,还有回门的范彩丝,四人正坐在桌边在抹骨牌,冯夫人身旁,一侧是丫头雅儿,另一侧坐着的却是琉璃。
冯夫人已经连赢了三局,很是高兴,此刻笑吟吟地对琉璃道:“纯儿,你可看明白了?”
原来琉璃因不会这些,所以冯夫人叫她在身边跟着学,琉璃笑道:“我天生的笨些,不适合玩这种费心动脑子的,只跟着看个热闹罢了。”
冯夫人笑道:“这原本只是个消遣,你不爱那也罢了,何况你现在身子要重了,不碰这些却也好。”
于是散了局,三房罗氏瞧着彩丝,道:“二姑娘可有没有喜讯呀?”
范彩丝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曹氏对罗氏道:“你也忒心急了,哪里就有这么快。”
罗氏笑道:“现有四奶奶的例子呢,哪里就快了?”一时连琉璃都红了脸。
这会儿程氏进来请了安,冯夫人淡淡地问道:“芳树好些了?”
程氏道:“好多了,已经没了妨碍,那孩子还说等大好了,来给老夫人请安呢。”
冯夫人淡淡道:“也不必她这样费心,只让她多懂事些,我也就很安了。”
自从芳树因为郑宰思闹得鸡犬不宁后,冯夫人一提起大房就冷脸,从没好话。
只因为彩丝顺顺利利出嫁,又时常地回来逢迎,并没有作妖拿乔之举,冯夫人才渐渐地对辜姨娘跟彩丝有些好脸色。
曹氏见程夫人有点尴尬,便打圆场道:“明年都要出阁了,可要快些放宽心将养起来,何况今儿姑爷都来了,大太太也见过了,委实是齐整非常的人物,也算是京城里百里挑一的了。”
程氏原本对于忠靖侯府也非常满意,毕竟芳树在府里闹出过那样的丑闻,还能安安稳稳地去当侯夫人,已经是意外之喜,何况人尽皆知,侯府上下都十分宠爱看重这位小侯爷。
原先冯夫人因为风闻苏清晓脾气不好,所以替琉璃拒绝了后,程氏还暗觉着冯夫人实在是眼高之极,白白放跑了个金龟婿,没想到这金龟婿竟砸到自己的亲女孩儿头上。
只是一想到芳树先前说“她不要的却给我”那句话,程夫人心里的喜欢才打了点折扣。
程夫人扫了一眼琉璃,笑着说道:“纯儿大喜呀,这么快就有了身孕了,我先前听人说,还只当他们是乱传的呢。”
琉璃还未回答,冯夫人哼道:“乱传什么?谁还说什么了不成?成亲都几个月了,才有身孕,值什么大惊小怪的。”
程氏忙笑道:“并不是别的,只因为先前纯儿一直住在府里,我们还当她是当初第一次见着的小女孩子呢,突然嫁了人,又有了孩子,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冯夫人道:“是女孩子都要嫁人生孩子的,只要别发了痴心想不开的去当什么偏房、妾室,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程氏听冯夫人又刺自己,沮丧地低下头去,不再做声了。
罗氏开始听程夫人暗指琉璃怀孕的早,是不是行为不检,心里暗笑,又听冯夫人替琉璃堵了她一句,更觉好笑,直到现在才笑道:“咱们府里都是正经的大家子小姐,哪里会有那种下作不上台面的呢。老夫人真会说笑。”
冯夫人瞥一眼程氏,不言语了。
琉璃也听出程夫人起初话中带刺,没想到冯夫人替自己挡的风雨不透,却省了她的心了,只是冯夫人对长房这样不留情面,却也叫人有些担心。
琉璃便寻了个借口,先行告辞。曹氏主动起身要送她回去,琉璃知道她要在冯夫人面前献殷勤,就并没推辞。
且说曹氏陪着琉璃回到四房,一边询问她身上觉着如何,犯不犯吐之类,琉璃道:“若不是大夫说,我还一点也不知道呢,也没有害喜的征兆。”
曹氏笑道:“要是一点也不折腾,那才是你的福分呢,只是从此后一定要万事留心了,回头我会叫人多送些吃穿用的东西来,你有什么要的,也派人去告诉我。”
琉璃道谢。曹氏送她进了院子,却并未立刻离开,在房中略坐了片刻,才悄悄地对琉璃说道:“上次那糕点的事,四爷跟你说了没有?”
琉璃摇头,曹氏道:“许是四爷不想你在这时候烦心罢了,我告诉你,你听听也就忘了,千万别怕。”
琉璃道:“到底是怎么样?”
曹氏说道:“其实是后院里有个小厮,因为之前做错了事,给二爷打了一顿,所以那狗崽子竟然记恨在心,那天许姨娘那丫头秀儿端了点心出来,偏给他撞见,他就问秀儿是给谁的,秀儿因知道他是跟二房的,就故意跟他玩笑,说是给东城的。谁知他就发了毒心,拦住秀儿,趁她不注意就在点心上做了手脚。”
琉璃问道:“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曹氏说道:“是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奴才,自己喝醉了把个藏着毒的纸包给掉在地上,给四爷的人细细地拿下拷问,果然都招认了,如今已经送了官了,必要这反叛奴才的狗命。”
琉璃知道事情必然不是这样,只怕是范垣使出来的障眼法,免得让大家把焦点聚集到宫里头去,何况如此一来,便又免除了范府之中许姨娘跟琉璃的嫌疑跟责任,毕竟差点命悬一线的是东城,如果不如此安排的话,不管如何,琉璃跟许姨娘任何一人都有份担责的。
当下琉璃只假作惊讶叹息而已。
曹氏又笑道:“老夫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希望东城以后是个有福的。”
琉璃笑道:“这个自然是不差,照我看,满京城里的孩子们,竟没有比东城更人物出落的。”
曹氏听她这口吻有些老气横秋,心中笑她嫁给了范垣后,果然就也有了些长辈的气质,殊不知琉璃是从先皇太后的角度出发的,也并不只是一味地恭维东城而已。
原先她还觉着小侯爷苏清晓是个不错的,不料他在宫里跟宫外俨然是两个人,倒也名不副实的很,只有东城始终是个正直善良,表里如一的。
这夜,也不知是因为有了身孕,亦或者是心理作用,琉璃只觉着困倦的很,早早地便睡下了。
不知不觉到了子时,范垣却并未回来。
琉璃翻来覆去间,隐隐觉着肚子有些疼,吓得她心跳不已,忙僵卧原处不动,过了半天,那股隐隐地疼才慢慢消失了。
***
琉璃有了身孕的消息自然也传入了宫中。
小皇帝听说之后,心中有种奇异的感觉,并不很高兴,反而本能地皱了皱眉。
只是过了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理智上是很该替琉璃觉着喜欢的,于是在范垣来见自己的时候,朱儆打起精神来,说了几句吉利话。
范垣的反应却也是淡然如常,并没有即将为人父亲的兴奋感。
这可比他先前成亲时候的气质差多了,成亲之后那会儿,就算他仍也是淡淡冷冷的,可举手投足,一言一行,眼神口吻里……都藏不住那股喜欢。
朱儆敏锐地捕捉到了,于是剩下的话就更加说不出来了。
范垣去后,温养谦进宫侍读,朱儆始终有些心不在焉,中途歇息的时候,小皇帝吃了半块点心,问养谦道:“你妹妹最近可怎么样呢?”
养谦道:“多谢皇上惦记,纯儿很好。”
朱儆怔了怔,问道:“听说怀了孕的女子,常会害喜,她吐的可厉害?”
温养谦惊讶之余想笑,又不敢,只道:“在我们家里的时候并没见她害喜,前天臣也去过范府探望,听说也还很好。”
朱儆惊叹道:“真的吗?”
陈冲在旁听到这里,他很懂小皇帝的心意,便陪笑道:“皇上,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反应自然也不同的。”
养谦不明白何故,朱儆又叹道:“说的是,只因为先前母后跟朕说起过,她怀着朕的时候,害喜害的厉害,曾有过一段时间连续十几天吃不下饭呢。所以朕也担心纯儿罢了。”
养谦闻言,心中又惊,又是欣慰。正欲安抚小皇帝,突然听外头说道:“太妃娘娘到了。”
养谦退避不及,说话间,严雪便从殿外徐步而入。
这连日来,因调养得当,严太妃手臂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大半,人也恢复了不少,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憔悴,腰围也又窄了一寸。
朱儆往前走了几步,道:“太妃怎么亲自来了?朕还想着待会儿去探望你呢。”
严雪淡淡一笑道:“皇上有心了,只是我心里也惦记着皇上,所以过来瞧瞧。”说话间,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养谦,道:“这位……想必就是翰林院的温修撰了?”
养谦不敢抬头,只是微微躬身答了声:“是。”
朱儆笑道:“是呀,就是他,还是纯儿的兄长呢,是南边有名的才子,内阁徐阁老看中的人呢。太妃觉着他好不好呀?”
严雪笑道:“如何低着头,我却瞧不清。”
朱儆转头道:“温爱卿不必拘礼,快来见过太妃。”
温养谦忙答应了声,往前两步,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前方的女子。
却见严雪披着一件雪白的白狐裘大氅,内趁着淡黄色的缎子长衫,腰间垂着玉佩,珍珠腰饰,眉如淡烟细柳,眼若秋水盈盈。乌云似的发鬓上只斜插着一支镶嵌珍珠白玉的银钗,整个人立在跟前,哪里像是个旧居深宫的太妃,仿佛是九重天的仙子才从云端降落,纤尘不染,丝毫尘世间的烟火俗气都没有。
养谦只看了一眼,整个人一震,连魂魄都好像给震的颤了两颤。
严雪也淡看了养谦一眼,见他气质温润内敛,又有风流蕴积的气度,便微微一笑道:“不愧是南边有名的才子,御前钦点的探花郎,果然是盛世斯文,风流气象。”
养谦听着她略有些清冷却不失温雅的声音,面上不禁微红。
朱儆笑道:“连太妃也这样夸奖,可见的确是万里挑一了。温爱卿,还不谢过太妃?”
养谦这才如梦初醒,忙低头道:“微臣当不起娘娘如此夸赞。”
严雪浅笑轻声道:“这有什么,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到了你们这里,倒是有其妹必有其兄了,妹妹生得那样其丽倾城,惹人怜爱,哥哥却也如此出色,真是难得。”
养谦虽觉着这话略有些异样,但却顾不得在意了,只按捺着怦然心跳,恭敬答道:“娘娘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