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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琉璃因为突然想起了旧事, 并没有发现范垣正往这边而来。
  直到朱儆喃喃叫道:“不好了, 少傅又来啦。”
  琉璃回过神来, 果然见范垣已经拾级而上, 走到跟前行礼。
  他微微抬头, 本就极为鲜明的轮廓, 在雪色日光的映衬下, 越发的清晰耀眼的过分。
  只是神色如常,无喜无怒。
  虽然如此,琉璃却仿佛有些不敢面对他似的。
  这一刻, 朱儆就在身边,俨然就像是回到了昔日自己还是皇太后时候,且心境仿佛都一样, 对他半是畏惊。
  只有那小狗圆儿无知无畏的冲了过来, 许是还记得之前范垣想对自己不利的旧恨,便跳起来, 向着范垣汪汪乱叫。
  范垣眉峰微蹙, 盯着那只小狗。
  朱儆跟陈冲都有些慌张。朱儆因先前跟琉璃说过自己的狗儿, 所以这次特带了圆儿来, 一则自己喜欢, 二则也给琉璃解闷。
  陈冲虽然知道自己先前偷放了小狗,范垣是知道的, 只不过范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现在这狗儿撞到他跟前……陈冲捏了一把汗。
  范垣瞪着圆儿这一刹那,陈冲跟朱儆两个也都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 生怕范垣触景生情, 又要取圆儿的狗命了。
  幸而范垣并没有想跟圆儿一争高下的意思,只又看向朱儆道:“皇上,关于南方土司之争,内阁已经有了对策。详细还要请皇上决定。”
  朱儆听他出口就是正事,一点也不计较圆儿,却松了口气,且又因为琉璃在身旁,正要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便道:“是吗?朕也正记挂着这件事呢。”
  陈冲在旁示意赵添等小太监快快把那狗儿抱走,不料圆儿向着范垣狂吠一阵后,见太监们来追赶自己,它竟向着琉璃身边冲了过来,躲在琉璃身后,仍是探出狗头,向着范垣叫了两声,大有有恃无恐之意。
  范垣不免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不期对在一起,琉璃心头一紧,忙低下头去。
  范垣把她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调转目光,陈冲忙道:“外头冷,皇上跟首辅大人还是进殿商议。”
  当下朱儆便先同范垣进殿议事,陈冲陪同。
  赵添机灵,见他们都去了,才抢过来,一把把圆儿抱住,又对琉璃陪笑道:“幸而这小家伙跟姑娘亲近,不然还真不好捉拿呢,上次正是因为捉不到,差点惹了首辅大人不快。”
  琉璃隐约听朱儆说起过范垣想“除掉”圆儿,便问起来。赵添却心有余悸,不敢乱说,只把圆儿递给旁边的小太监,叫赶紧带回去,一边对琉璃说道:“姑娘身上的病还没全好,又在这站了半天,不如还是先回凤栖殿。”
  于是就又陪着琉璃回了殿中。
  且说范垣同朱儆到了寝殿,便禀明了内阁的意思,命兵部的镇远将军谢岩即刻前往,配合地方协调调度。
  朱儆虽惦记着圆儿跟琉璃,可也知道打仗绝非儿戏,听了范垣禀奏,便问:“先前不是已经派了一个去了?既然没有用,如何还要再派人?”
  范垣道:“先前所派的是个文官,但谢岩是个战功卓著的,先前因为伤病才在京内休养,也算是韬光隐晦了一段时候,他的对敌经验丰富,绝非那些纸上谈兵的庸才,这次派他前去,一定可行。”
  朱儆听了这番解释,暗暗服气,却又问:“既然此人这么有名,为何朕从没听说过?会不会是你夸大其词了?”
  范垣一笑:“谢岩对敌自然一流,只是他为人有些孤僻,不善交际,就算在京中养病,也是闭门谢客。何况他也只是区区地五品官,皇上不知道他也是有的。”
  朱儆才道:“既然少傅你这样推举此人,此人必然有些过人之能,也罢,就听你的意思……对了,他既然只是个五品官,怕去了那种地方后不能服众,就提拔他为四品的巡按监察御史,如何?”
  范垣略有些意外:“这自然是极好的。”
  朱儆点点头,又问:“这谢岩什么时候启程?”
  范垣说道:“军情如火,若皇上下旨,便要他三天之内立刻启程。”
  朱儆略一想,道:“朕本来想见见他,不过……就叫他专心准备就是了,你转告他,叫他好好的去办事,如果差事办的很好,平定了南边的骚乱,回来后,朕再召见他,为他接风洗尘。”
  范垣微微一笑:“臣先替谢岩谢主隆恩。”深深作揖。
  朱儆看他如此举止,知道自己说的很好,便也暗中得意地笑了笑,却又假作无事地道:“那你便去传旨吧。”
  范垣答应,将走的时候,却又踌躇停下。
  朱儆问:“可还有事?”
  范垣方道:“纯儿在宫里留了将一天一夜,家里未免记挂,且她在宫里久留也不妥,臣斗胆,就顺便带了她出去可好?”
  朱儆皱起眉头:“她的病还没好呢,何必这样着急。”
  范垣道:“方才已经能出去玩乐了,想必没什么大碍。”
  朱儆想到昨日两人闹的不快,范垣居然转头就敢讨人,正要跟他呛声。陈冲带着笑说道:“皇上,来日方长,索性等温姑娘的病养好了,再叫她进宫来,那时候才放心地多留几日,岂不好?”
  朱儆听了这话,想了想,便对范垣道:“那好吧,不过朕也要先问问纯儿的意思。”
  范垣心头一沉。
  陈冲听小皇帝如此说,才要叫人去传琉璃进内,不料朱儆道:“不必,朕自去问她就是了。”说着便迈步出来,径直往凤栖殿而去。
  朱儆进了殿内,嗅到药气扑鼻。入内,才见赵添正伺候琉璃又喝了一碗药。
  朱儆道:“纯儿,你觉着怎么样了?”
  琉璃只说无碍,朱儆道:“方才少傅说要带你出去……我没答应他,只先问问你的意思,你想出去么?如果你不愿意跟他出去,朕立刻叫他先走。”
  其实评心而论,琉璃的确不想跟着范垣出去。
  就算她知道久留宫中不妥,但要出去,宁肯自己一个人,或者让养谦陪着就是了,这会子实在不想跟范垣相处。
  可是朱儆原本就因为她手上的伤对范垣有些芥蒂了,假如这会儿说不走,朱儆岂不更加怀疑?
  琉璃略一思忖,便道:“皇上,我还是出宫吧。”
  朱儆面露失望之色:“啊……你想出去呀。”
  琉璃听出小孩儿不舍的口吻,便微笑道:“我这风寒虽不是大毛病,可最怕传了人,这会儿还是先出去,等我好了,皇上再传我进来可好?”
  朱儆说道:“我不怕。”
  琉璃道:“我怕的,要是皇上因而有个头疼脑热,以后我就再也不敢见你了。”
  朱儆眨了眨眼,无奈叹道:“既然如此,那好吧。你就先随着他出去,不过你得答应朕,如果他对你不好,你一定要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知道吗?”
  琉璃很想再抱一抱他,却只是柔声道:“知道啦。”
  当下,琉璃便又穿了一件厚毛的大氅,严严实实地从头裹住了,赵添又给她传了个肩舆来,朱儆见她往大殿外走,禁不住又道:“你可好好养病,快些养好了。”
  琉璃回头,笑着向朱儆点点头,再回过头来,泪已经顺着眼角悄无声息地掉了下来。
  殿门外,范垣已等候多时,见琉璃走了出来,不禁往前两步,却又停下。
  琉璃不敢看他,只垂眸望着脚下。
  等上了肩舆,小太监们抬着往外,范垣就跟着随行。
  琉璃知道这样太过逾矩了,要是在她以前皇太后的身份倒也罢了,现在……没有个一品辅臣陪着走路,而一个毫无身份的小丫头却坐在轿子上的道理。
  只是她也没有精神再计较这些了,人在轿上,只得闭目养神,让自己不去想更多。
  这一幕,自然也更落在宫中许多人的眼中。
  眼见着范垣同那一顶轿子远远地离开,终于消失在视野之中,环翠宫的廊檐下,严太妃的身子僵硬,这一阵凛冽北风吹拂之下,好像她整个人也跟手按着的玉栏杆冰冻到一起,难以分开。
  随侍嬷嬷忍不住道:“娘娘,咱们该回去了,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只怕真的要冻出毛病来了。”
  严太妃笑了笑:“那又怎么样,不过是又多吃一味药罢了。”
  嬷嬷道:“娘娘倒也要保重些身子才好。”
  严太妃转身,谁知身形一晃,原来站了这半日,果然几乎冻僵了。多亏那嬷嬷及时搀住,身后两名宫女也上前扶着。
  四人缓缓地往太妃的居所而去,严太妃走了几步,回头再看一眼,偌大的宫城之内,再也看不见那一点赤红的影子了。
  且说范垣陪着琉璃出了宫,小太监放下肩舆,行礼后自退了回去。
  琉璃见前方停着范府的马车,左右并没有别的车驾,只得低头往那边走去。
  范垣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只在琉璃将要上车的时候,范垣才抬手,轻轻地扶住了。
  当范垣握住自己的手肘之时,琉璃却蓦地又想到那天给他握住手腕的情形,一时手腕上又隐隐作痛起来。只能强忍着,忙上了马车。
  不料还未坐定,就见范垣也随着坐了进来。
  琉璃睁大双眼看着他,终于又默默地将脸转开。
  骨碌碌,马车开始前行。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那车行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直到琉璃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忍着不去看,等察觉范垣挪到自己跟前的时候,要躲开已经晚了。
  范垣一声不响,把膝上的袍子轻轻地整了整,才问:“是打算一辈子不理我了?”
  琉璃假装没听见,更加不肯再看他一眼。
  只听范垣道:“那为什么还要跟我出宫?”
  琉璃仍是不回答。
  “是怕皇上因此心里对我有什么?所以才委曲求全的对么?”
  他居然都猜到了。琉璃眼睛一眨,心里只觉着酸楚。
  突然手上一凉,原来是范垣握住了她的手,琉璃本要挣开,范垣已经把她袖子轻轻挽起,望着原本皓白如玉的手腕上那一抹未散的青紫:“还疼不疼了?”
  琉璃深深呼吸,才竭力平静地回答:“多劳首辅大人询问,这并没什么要紧的,也请您放手吧。”
  范垣挑眉,顷刻笑微微地问:“是在跟我拿娘娘的款儿?”
  琉璃本是心中难过,所以故意跟他这样生分,如今听他笑问,却几乎忍不住脸红起来。
  她面对郑宰思的时候,还能记起自己是皇太后,但每次见到范垣,仿佛就变成那个陈家琉璃,而他……是一成不变的永远的“师兄”。
  琉璃微窘的时候,范垣已经举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亲。
  这次他的动作竟极尽温柔,也极尽暧昧。
  琉璃一颤,刚要把手抽回,范垣却又一本正经地问道:“那不知……我这样冒犯太后,又该当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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