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成亲 (上)
张首辅抱拳道:“王爷, 不如此刻赶尽杀绝, 以绝后患!”他提议安王乘胜追击。
安王看着百丈之外的那小小的一团, 突然无端烦躁了起来, “这几日损失过大, 朱明礼的势力不可小觑, 若是被他来个夹击就遭了, 今天暂撤吧!”
朱明礼的弓箭手还未彻底撤离,安王觉得,自己起码得给崔洛那小子保个全尸啊。朱明礼回头, 不再看那刺目的场景,他调转马头离开,胜利的喜悦远没有想像中的令他酣畅淋漓。
汪直从黄土地上迅速起身, 风一样的朝着崔洛奔去, 姿态一点也不优雅了。
顾长青箭法极准,汪直看到崔洛时有些害怕, 那箭矢就斜斜的竖在崔洛腹部, 他不知道怎么抱着她才好。
“小白?......”汪直轻唤了一声, 过了片刻, 又唤了一声, “小白别怕,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一定会救你的。”
安王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怎么了, 闻声后又调转马头, 踢着马腹,疾驰了过去,他见汪直抱起了崔洛,又看了看崔洛的脸,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喝道:“来人,传御医!快传御医!”
此地离着皇城数十里,回皇宫肯定来不及了,汪直道:“马车呢?快给老子弄辆马车过来,速速去缙王府!”
安王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不过当汪着抱着崔洛上马车时,他想起来素有药王之称的白鹤老人。
毕竟缙王多年的腿疾也是他治好的。
安王很想跟过去看看,好歹......崔洛这次是立了大功的,他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
张首辅骑马而来,“王爷,大事要紧,该回宫了。”
安王还不知道崔洛是死是活,张首辅一提醒,他才收了心。的确,他还有更加重要的大事要处理。
若是崔洛能幸免于难,他发誓一定会许她高官厚爵,赐她良田美人。他朱启要宠信的臣子,那一定是往天上宠的。
可若是她死了,安王觉得他接下来也有事可做了,崔洛的这个仇,他必报!
支持他的人怎能被旁人伤害?
安王启程回宫,而后火速命太医院赶赴缙王府协助白鹤老人医治。总之,是什么药材金贵就用什么,势必要把崔大人的小命给救回来。
缙王府已经松下戒备,缙王见来人是崔洛,也是吓了一跳,好歹这也是他的女婿。
汪直过于心急,将崔洛安置在榻上,他嫌弃白鹤老人行动迟缓,就亲手过来捉了他过去。但他又想起一事来,干脆连秦玉也叫进了屋子,还轰出了小厮丫鬟。
“崔洛还有一口气,还请夫人即刻协助白鹤老先生替她医治。”汪直的相貌并不是那种男子的俊朗,而是俊美,但他此刻眼眸微红,是真的伤了心了,什么气度也不顾了。
秦玉背着缙王,问:“所以说,崔洛真的是姑娘?”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后来崔洛娶了古月,后又生了孩子,她才渐渐打消了疑虑。
可笑的是,缙王自诩精明一世,却是没看出来了。
秦玉知道崔洛和她是同样的人,她还真是不想让崔洛就这么死了。
汪直就差下跪了,满怀的鲜血已经冷了下来,他双手同样沾满了崔洛的血,他有些语无伦次,“劳烦夫人了!”
秦玉不是一个普通人,她忙吩咐下人在外面伺候着,她自己则进了屋子。缙王从前厅走来,觉得奇怪。哪有丈母娘近身照顾女婿的?
不过秦玉是个奇人,曾在军营,还给一个断了臂的小兵缝合过,只用了一针一线,和那什么消炎草药,想来她会帮上忙。
汪直见门扉合上,一屁股坐在了回廊下的石阶上,样子很颓唐。
缙王的人已经向他汇报了这几日的情况,大约局势已经定下来了。他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见汪直这般忧态,他难免为崔洛担心,“哎!但愿崔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事一过去,月儿母子就该回城了。”
“汪直,你先下去洗洗吧。”缙王见他浑身是血,也不知道是崔洛的?还是他自己的?
汪直有些呆,眼看着天就快亮了,他一手捂着唇,白皙的脸上也糊上了一层血渍。
这么多血,他这样的人看着都觉得害怕。
小白一定很疼,那个顾长青着实可恶!
汪直听不见缙王跟他说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臆想和咒骂。
缙王叫了一声,汪直就跟没听见一样,他便放弃了,也在屋廊不住的踱步。
*
通往大兴的官道上,一行人已经连续赶路数日,随着快马疾驰而过,腾起的灰尘有数丈之远。
“主子,前面有异样!”探路的心腹迎面赶来,抱拳道。
萧翼勒紧了缰绳,一双幽眸直直的盯着前方,此时天光渐亮,他一眼就看清来人是谁。
他离开这么久了,总觉得近日心神不宁,也不知道洛洛怎么样了?
萧翼心急如焚,他从来没有对她失去监控过,这样的‘失联’让他如坠地狱。
萧翼单手一挥,命自己的人驻足,“先别轻举妄动!”
顾长青骑着马过来,他看上去比萧翼还要糟糕,一夜之间憔悴不堪,“我有话对你单独说!”
这时,萧翼的心腹上前一步,“主子,万万不可!”
萧翼的伤还未痊愈,能九死一生回来已经是大幸,顾长青是恨不能杀了他吧!
“事关崔洛!”顾长青又道,他喉结哽咽,‘洛洛’二字,他已经没有资格喊出口了。
萧翼调转了马头,来到了旷野,顾长青随后跟了过来。
二人再也不是表面上的‘挚友’了,当了十几年的知己,彼此都知道终有一日会站在敌对的角度。
顾长青无声的苦笑,“你竟然真的还活着?那样都杀不了你?看来是我输了.......”他望着天际的鱼肚白,眸眶微湿:对不起了洛洛,我食言了,还是让你疼了。
萧翼没什么耐心,人也浮躁了,“说!”
顾长青嫉妒他,又是一阵苦笑,“崔洛可能还活着,我想请你好生待她,她这个人时而聪明时而傻,安王也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若真的为了她好,就带她趁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萧翼腮帮子鼓动,“顾长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洛洛可能还活着?”
顾长青没有解释,他根本就说不出口,他亲手射/了她一箭。他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
顾长青啊顾长青,你真的是个冷血的人,你是如何下得了手的!
他一直沉默着,调转了马头,朝着旭日升起的方向渐渐远去。
萧翼加快了回程的速度,当夜便入了城门,这几日紫荆城人心惶惶,防守严密。守门的将领认出了萧翼,立即将这几日发生的事告之了他。
萧翼无心分享胜利,便连夜直奔皇宫,他从头至尾都没听说有关崔洛的事,他以为没有消息,那便是好消息。
安王尚未正式登基,钦天监和礼部将日子定在了七日后。但他已经入住坤乾宫,开始处理政务。
见到萧翼还活着,安王表面上大力褒奖了一句,又问:“崔洛怎么样了?汪直一去不回,是打算不回来了么?”
萧翼马不停蹄的赶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凝眸,安王顿了顿,叹道:“你去缙王府看看吧,那小子不知道有没有挺过来了,若有消息,即刻通知本王!”
安王也恼怒,他手底下那么多人,怎就让一个文弱书生遭了罪?这让安王觉得很没面子。
萧翼甚至没有询问朱明礼逃窜到何处了,他知道朱明礼没有那么容易被彻底打压,只是没想到他们的会真的伤了崔洛!
未及细问,萧翼又直奔了缙王府。
他也不是铁打的身子,此时已经开始脚步虚浮,汪直在王府守了一天一夜,身上的血衣倒是已经换下了。萧翼见了他便问,“人呢?!”
汪直没想到萧翼还活着,不过人却是满脸胡渣,衣裳上沾尽尘土。
白鹤老先生也在厅堂内,这个时候缙王已经知道崔洛是姑娘家了,震惊了半日之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呢!
萧翼的视线落在了白鹤老先生身上,老先生捋了捋胡须,道:“崔.....崔大人脉相极弱,若非是射箭之人手法精湛,巧妙的避开了要害器官,怕是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了。”
萧翼几个箭步走了过来,又问:“到底怎么样了?”
白鹤老先生言简意赅道:“命是暂时保住了,只是崔大人事先身子孱弱,又有病在先,这一次失血过多,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天意了。”
失血过多?中箭?
萧翼自己也受伤了,他知道被活生生的插了一根箭在体内是有多疼。他的洛洛最怕疼了.....
萧翼用手抹了脸,嗓音沙哑,“她.....人呢?”
厅堂内的人都看着萧翼,见他这一刻似乎很是平静,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和崔洛......这两个人真是奇怪,真要遇到事了,都是一样的表情。
秦玉:“跟我过来吧。”她领着萧翼去了后院。
当萧翼看到崔洛时,她一身雪白色中衣,面色煞白,整张脸白的找不到一丝毛孔了,就连唇色亦是如此。
萧翼走近了几步,沿着床榻坐下,看了一会,才道:“你看你,我才离开几月,你就把自己搞成这样?你没有我,你该怎么办?我看你今后还犟不犟嘴?”他低低的叱责,声音在发颤。
少钦,秦玉离开了屋子,她当年看着缙王死里逃生,也是这样的场景,即便到了现在,她还是心有余悸。
但愿崔洛能活过来,她还想问问她是从哪个世界过来的。
这厢,萧翼好像突然不累了,抓着崔洛的手,仿佛又抓住了全部,他一直一个人喃喃自语。
“你到底还是留下来了。”
“为什么不走?”
“过几天多胎菊就要开了,你不是说要采了泡茶?”
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旁人怎么敲门,里面都没人应答。
*
汪直回了宫,尧羽钻入他的值房,抱着他结识的腰部,没完没了的哭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里面发生了什么。
“顾长青杀了崔大人?”她含糊问。
汪直已经无力回答这个问题,“你松开,我过几天带你去看崔大人,她还活着。”
尧羽抬起头来,“真的?”
汪直点头,“嗯。”
过了两日,汪直当真携尧羽去了缙王府,崔洛的伤口还未愈合,考虑到她伤势过重,缙王提议先让她在王府修养,正好也有白鹤老人照看着,至于宫里的御医,肯定近不了崔洛的身,万一被安王知道了她的身份,这又得是一场波折。
萧翼已经换洗过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两日不见,鬓角多了一丝白发。他霸道的待在崔洛的屋子里不离开,就连安王召见,他也不入宫。
汪直有些嫉妒他,他也跟崔洛说几句心里话,那几天撇下她一人,他已经后悔莫及了。
尧羽看了看榻上的人,见崔洛面色白皙,墨发倾泻了整个软枕,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尧羽不敢说话,怕惊扰了她。
萧翼跟个木头人一样守在榻边,汪直有话也没法开口,最后留下一盒百年的野人参,又带着尧羽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尧羽问:“崔大人还能醒么?”
汪直脸色阴郁,张口就道:“当然!回去吧,咱们继续写书。”
到了新帝登基的日子,萧翼如常入宫受封,因着长信侯府之功,加之萧谨严递了辞呈,新帝为安抚萧家军,另封萧翼为护国大将军兼继续任金吾卫指挥使,赐良田千亩,金帛数匹。所有人都来道贺,萧翼却是像隔了一层冰,不参加宫宴,不接受道贺。
一月后,崔洛的伤口结痂了,虽然古月已经带着崔家上下数十口人回京,但萧翼还是执意将人接回了长信侯府,他总觉得那里才是崔洛的家。
崔洛被安顿在萧翼所居的院子里。
旁人皆以为萧翼和崔洛兄弟情深,萧翼不顾前程政事,一心只照顾着昏迷不醒的继弟,就连洛十娘也只能在旁边看着,崔洛梳洗都是萧翼亲手去做。这些事,他不喜欢假以人手。
洛十娘若还是不明白,那她就真是傻子了。
萧翼这是都知道了?!
到了秋菊盛开的时候,崔洛还是没醒,同僚们好不容易说通了萧翼,才得了机会来看她。
裴子信,沐白,王宗耀,还有刘学东也来了,跟着几人后面的竟是顾长梅。
新帝也不知道因何没有惩戒承恩伯府,除了伯爷和顾长青不见了,伯府上下都还好好的。
这一天,萧翼抱着崔洛出来晒太阳,她躺在花厅下的软塌上,神情非常娴静。三千青丝是散开的,又顺又滑,如同上好的黑色绸缎。她脸上有了点红润了,眼眸依旧是闭着的,如此更加可以看清长而密集的睫毛。
她一个人睡着,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好像一开口就会打扰了她。
没过多久,萧翼就冷着脸逐客了。
即便崔洛现在这个样子,他还是不想让旁人盯着她看。没错,他就是这么自私。
花厅外摆放了数十盆盛开的芍药,是刚从暖房里培育出来的。院子里练武的校场也让萧翼命人毁了。尽数摆上了花花草草,越发像姑娘家的闺院了。
待四周安静了下来,萧翼拿出一本蓝皮的小说读给崔洛听,他道:“这都讲到第五回了,你还要继续听下去么?”
崔洛还是不动。
萧翼依旧在她耳侧絮絮叨叨个不停。
“洛洛,你还记得上辈子,你初来长信侯府的那天么?”
“我那时就想欺负你了。哪有公子长成你这样的?”
“皇上纳妃了,是承恩伯府的庶女,看来皇上还是想拉拢武将。”
“顾长青一直没露面,无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对了,朱明礼也在四川称帝了,看来还是要打战。皇上想派我去,可你不醒,我一步也走不开。”
“洛洛,你已经祸国殃民了知不知道?”
起风了,满园苍天的香樟树哗哗作响,叶落纷飞。萧翼抱着崔洛进屋,他还想带她去垂钓。上辈子太匆忙,很多的事都没有机会去做,如今刚刚好。
萧翼在屋子里忙活了半晌,终于挑出了一条浅粉披帛和一件粉红色云锦斗篷。他期望看到她穿女装的样子,可又不敢太过分,毕竟小洛洛那么吝啬,醒来会估计会很不高兴。
萧翼满意的看着那张小脸沉睡在粉红色云锦斗篷内,安静又漂亮。
出府的过程中,萧翼没有让任何人看见崔洛的脸,就是洛十娘和萧老太太也只是隔着远远的距离,谁人也不得靠近。
崔家那头倒是登门几次了,却被萧翼以‘崔洛重伤,不宜见人’的理由给拒绝了。
现如今,萧老太太和萧谨严已经知道崔洛是姑娘家,他们终于明白为何萧翼至今不愿娶妻的原因,眼下欣慰又矛盾着。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没法完美的掩盖过去。
但崔洛还未醒,所有人只能堪堪的等着。
到了湖畔,萧翼一手持鱼竿,怀里搂着崔洛,他另一只手轻松禁锢着她,她就那样乖顺的倚在他胸膛,十分祥和。但萧翼很清楚,她的体重越来越轻了,像飘絮一样,仿佛风一吹就会不见了。只因服用罕见的奇药,才得以续命至今,他没有多想,只是拖一天是一天。
鱼儿上钩,侍从上前取下鱼,不一会就钓了一箩筐。
萧翼笑道:“洛洛,你快看,今天晚饭有着落了。”
这时,有人上前了一步,“主子,皇上刚才去了侯府,您看要不要回去一趟?”
萧翼脸上的笑意渐淡,“不必了,今日不回府,去私宅!”
朱启如今是帝王了,他亲自来了一趟侯府,不仅萧翼没见着,就连崔洛也被他带走了。
朱启双手朝后,在厅堂内跺了几步,“既然萧翼不欲见朕,那朕且先回去吧!”
萧谨严看不透朱启这个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动怒了?还是包容了?
朱启已经不是那个安王了,萧谨严十分明白如何与一个帝王相处,他抱拳道:“皇上,犬子近日因其继弟之事/操/心竭虑,一时间怕是无心政事。”
承恩伯府肯定不愿意去四川攻打朱明礼。朱启是想让萧翼去。
朱启摆了摆手,“朕先回宫了,对了......崔洛近况如何?若是需要太医,可直接跟朕说一声。”
萧谨严婉言谢绝,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
萧翼的私宅才刚修葺好不久,里面依旧花花木木,丛生百态,特别适合居住。
桌案上摆了两幅碗筷,萧翼每吃一口,也会给崔洛夹,可她就坐在那里,连眼睛都舍不得睁开。
明知她不吃,萧翼还是执意去夹。在一侧伺候的丫鬟们都开始以为萧翼脑子出问题了。
到了晚上,崔洛要泡药浴,萧翼忙好这一切都快到三更天了,他也不急,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
上榻后,萧翼又开始给崔洛读故事,这故事越往下讲,他越是不满意,尤其是男主角要改一改。于是,萧翼将崔洛安置好,就命人拿来笔墨纸砚,他觉得自己也得写一本。
转眼又是一个月,一入深秋,花木就开始/萎/谢了。萧翼去宫里找朱启要了几车的盆景。
面对有功之臣的这个小小要求,朱启肯定得一口应下,这一天,他又问:“崔洛如何了?”
萧翼淡笑,“她很好。”